即安道人摇头笑笑:“妖又如何,人又如何?无论是什么族类,只要有滥杀无辜、作乱谋祸这些行为那便是恶,那才是我们要除去的‘妖邪’。妖若向善,为何要除它?人若作恶,难道就因是同族便放过?”
“你要学会用眼睛看,用耳朵听,用心去感应善恶,若是连自己都没看清楚便人云亦云,便会流于大同。”
说到这儿,头发花白慈眉善目的老道仍带着副笑脸,但眼神已然澄明:
“说回你的问题:妖和人能否共存?师父觉得这个问题本身就可笑,大千世界,一花一叶一菩提皆以我们脚下的沃土为家园。这是人的家,也是动物植物的家,是佛道修士的生存地,自然也能容纳妖修。
我们凭什么去决定另一个种族能不能共存?它们本身就存在。”
“静和,你的道心还需要打磨。”
这番对话,令年轻坤道心中震颤。
那天参加完研讨会,徐静和便离开堪山,来到这个旧巷,租下一间房。
在此之前她有所怀疑,虞妗妗就是黑猫。
单凭一直围绕在对方身边的流浪猫并不能盖棺定论,但徐静和就是有种感觉。
再加上她怀疑虞妗妗是夺舍别人身体的恶魂,就更忌惮对方了。
被师父即安道人喊回去参加研讨会时,她一直没想好,要不要把自己的发现和猜测告诉天师府。
徐静和清楚,无论虞妗妗是不是黑猫,只要天师府的人知道她是借尸还魂,就一定会把她列入偏门邪道。
犹豫再三,直到研讨会结束,她还是没有上报天师府。
又因即安道人的一席话,她选择自己搬到附近监视虞妗妗。
正如师傅所说,她要亲眼看亲耳听,去感受那个虞妗妗到底是什么情况,是善是恶。
徐静和做事一板一眼,租好房子的第二天,她就开始观察虞、祝二人的生活轨迹。
她没想到虞妗妗的五感那么敏锐,很快就发现了自己。
被发现后,她索性破罐子破摔,连躲都不躲了。
观察到现在,徐静和发现虞妗妗的生活两点一线——外出摆摊,回家睡觉。
每天枯燥懒散得不像话,一点都不像什么恶鬼和大妖怪…
哪个恶鬼天天给人算姻缘、一次还只挣不到三位数的钱?
脑中有些混乱的徐静和皱着眉头,把窗帘拉上盘膝静心打坐。
恶鬼最会迷惑人心,自己不能掉以轻心……
——————
凌晨时分,大部分人都已进入梦乡。
某栋居民楼公寓中,卧室床上中年夫妇鼾声此起彼伏。
一缕灰黑色的阴气从窗户缝往卧室里钻,晃晃悠悠凝聚成一个模糊的老头形象。
看着床上肥头大耳睡得正香的儿子,孙老头面色阴沉,怒从心来。
他伸出手狠狠在儿子的脸上打了一耳刮子。
本在做美梦的中年男人直接被打醒了,一睁眼便觉得四肢沉重无力,连一跟手指头都抬不起来,脸颊肿痛抽搐。
迷迷糊糊中男人不知看到了什么,猛然瞪大眼睛,嘴里发出呼哧呼哧的粗喘声。
他以为自己在做梦。
否则他已经死去多日的老爹,为什么面色青灰,一脸不善站在自己床头?!
然而当孙老头魂魄缓缓飘近,几乎呈现九十度弯曲,压在他肥胖的身上,把他心脏压得沉闷无比,马上就要喘不过气;
窒息的痛苦太过真实,男人立刻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做梦,而是被鬼压床了!
“孙敬山你这个不孝的东西!老子活着的时候,你和你姐不想给我养老也就算了,我没怪你们,死了还拿最次的墓和骨灰盒糊弄我?你们姐弟俩的良心都到狗肚子里去了?!”
“就当我姓孙的没生过你们两个畜生不如的东西,今日我来,就是要教训你!哼哼,我还要把你和你姐拖入阴曹地府,状告你们不孝父母,让阎王爷把你们打入地狱!”
尽管父亲的魂魄模糊,但他阴冷的声音却格外清晰,听得真切。
孙敬山吓得浑身都是冷汗,眼神哀求,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作势求饶。
孙老头冷着脸,稍微从他身上起来一点,孙敬山立刻觉得自己能喘过气儿了。
他语气虚弱,哭着说道:“爹!儿子知道错了,您别生我的气!”
“不是我不愿意给您买好的墓地,是、是我姐!是她说您人都死了就别花钱了……都怪我姐啊!”
孙敬山一边把所有的锅都推到自己亲姐姐身上,一边痛哭流涕再三保证:
“我保证明天一大早,就去给您重新买一块好地,依山傍水!我还让您儿媳妇买金元宝买纸钱,马上就给您烧过去!”
尽管孙敬山的声音不大,但动静还是把旁边的妻子吵醒了。
妻子不太能看到公公的鬼魂,但听到丈夫嘴里嘟嘟囔囔念个不停,还浑身哆嗦甚至直接跪在床上朝着空气磕头,顿时也觉得寒毛直立。
她也一咕噜从床上爬起来,朝着丈夫面向的方向跪着:
“公公,我们给你烧纸钱!你就原谅敬山吧!”
“他知道错了!”
夫妻二人此起彼伏地磕了两分钟,孙老头的面色才略有缓和,心里恶气渐舒。
他拉着脸吩咐:“我要两大把金元宝,还要小独楼!地底下别人都有车马,还有纸人伺候,就你老子我什么都没有……”
眼瞧着老爹的鬼魂越说越生气,孙敬山怕他又发怒,连忙点头答应:
“爹你放心,明天我就找市里最好的纸扎师傅,保准都给您安排妥当!”
孙老头这才满意。
他冷冷笑道:“逢年过节香火只能多不能少。老子在地府过活,死都死了什么儿子女儿都不重要了,你们要是偷奸耍滑敷衍我……”
孙敬山夫妻:“绝对不会!!”
把白眼狼儿子折腾一番,孙老头才心满意足,魂魄缓缓散去。
等到屋里没了鬼魂的影子,夫妻俩脱力坐在床上,对视一眼,都浑身冷汗面如金纸。
就在这时,孙敬山床头的手机响了铃,给他们夫妻吓了一跳。
好半天他才战战兢兢把手机拿来,看了一眼来电联系人,赶忙接听。
来电人是他姐。
电话接通,姐弟二人在两头皆沉默不语。
最后还是孙敬山的姐姐语气惊魂未定:“我刚刚…我刚刚被爸鬼压床了!”
孙敬山说:“我也是!”
两人对了一下发现遭遇相同,顿时便明白刚刚发生的事绝不是幻觉,父亲的鬼魂真的被气得从地府上来找他们了!
本就自私自利、互看不顺眼的姐弟俩,为此相互指责争执起来。
“当初都怪你不愿意出钱给爹买块好的墓地,现在好了,把爹从坟里气活了!”
“你现在充什么孝子孝孙,一块墓才值多少钱?马后炮,你早这么孝顺。怎么不自己给咱爸出钱?!”
“本来就该你多出钱,家里遗留的家具,你们家可是多分走了!”
“……”
姐弟俩吵了半晚上,后半夜是怎么也睡不着,生怕再被父亲鬼压床,睁着眼睛到天明。
第二天一大早,两家人便急匆匆碰面,着手给孙老头换墓地,烧纸钱。
孙老头教训完儿子女儿,很快收到了一大笔香油钱,自然高兴得合不拢嘴。
而孙家发生的这些事,虞妗妗暂时还不知道。
她画好符咒交给康永河,当天晚上,康永河便再次陷入梦魇。
在家中感应到符咒沾染上阴气的虞妗妗,猛然睁开双眸。
她的眼前——准确说是大脑内,缓缓浮现出这样一幕场景:
梦中的康永河走过漆黑隧道,来到了一处四四方方的狭小盒屋。
借着康永河的眼睛,虞妗妗不动声色观察着盒子内部。
墙壁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纹路是一种符咒,如同一根根混乱的铁索,把整个盒子紧紧包裹,层层缠绕。
难怪康永和一做梦、进到这个盒子中,就觉得胸闷气短。
因为这些符咒的作用就是镇压魂魄、锁住魂魄,让被困住的魂魄永世不得超生!
很快虞妗妗“看”到了盒屋里的女人,或者说女鬼。
女鬼眼神凄哀,但在正常人眼里还是很可怖。
就在她靠近康永河的瞬间,就被对方身上的符咒灼伤,神色扭曲张着空洞的嘴巴无声嘶吼,而后四肢并用,动作诡异地爬到了盒子的天花板。
梦做到这里,康永河自己惊醒了。
虞妗妗眼前一切画面尽数消失。
但她心里已有猜测。
两天后到了和康永河约定的时间,一大早,虞妗妗吃完早餐便出家门,在手机软件上打车前往康永河发给自己的地址。
到达目的地,她首先看到的是一栋大楼。
楼外用电子板做了个显眼的广告牌,写着“丰源酒店”。
按康永河所说,棋牌室的位置就在这“丰源酒店”背后的一楼。
她四下张望,在酒店大门右侧看到了一条通向里面的小路,并且看到了已经等候在那里的康永河。
和对方汇合后,康永河先开口寒暄道:“谢谢虞师父给我的符咒,很有用,这两天睡觉安稳多了。”
“有用就行。”虞妗妗点点头,又摸出一张符纸递给他:“这是隐匿符咒,贴上之后短时间内可以屏蔽别人的视线,你先拿着,待会能用。”
康永河接过,又连连道谢。
虞妗妗接着说出自己的猜测:“前天晚上你做梦时我也有所感应,你梦中的鬼魂大概率是被困在了某处,被镇压所以无法出来。”
她说着二人已经穿过小路,来到了酒店后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