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乌术士们往地洞里投掷的那些包裹符咒的石头,的确炸伤了他,导致他在审讯室内由于失血和伤痛,一张胖脸煞白。
按照人道主义应该要先给犯人包扎治伤。
但部员们确定他只是皮肉伤没有生命之忧,草草止血后便直接提审了他。
至于止痛——
“呸!这狗东西配吗?身上那么多条人命,就该让他好好受着这疼!”负责审讯之一的部员小声唾弃。
在几番严审下,身心都疲软的张望虎最终老实交代了近十年来,在本地山中、以及各个矿场犯下的罪行。
他亲眼看到自己最为依仗的非人怪物都被打伤,心知自己大势已去,更知道自己所作所为一旦被抓,必被判死刑,心气颓了人也就不绷着了,短胖肥硕的身体瘫在椅子上,姿势甚至称得上吊儿郎当。
“村小学?建筑材料是我贪了。”
“矿上的塌陷也是我们弄的,我只是负责指挥,具体怎么弄成的你们要去问那个鬼东西啊,问我干啥,我是人又不是怪物。”
审讯的部员看不顺眼他这幅满不在乎的模样,眉头拧着怒喝一声:
“坐老实了张望虎,你以为你来度假呢?”
“你算个屁的人?学校是娃娃读书的地方,你工程都敢偷工减料,小南村那些惨死的村民们更是你从小到大的邻里,你居然帮着外族妖邪几乎害死了全村,还有那些在矿上干苦力活的矿工们……你真特么纯畜生!”
张望虎面露不忿,瞪大双眼:“我会沦落到现在这丧家之犬的地步,难道不是怪张有福的那个贱人!都是他抢走了我的矿,是他让我一无所有,可他自己却坐拥金山银山。”
“血脉相连的亲人都对我那么狠辣,我凭什么要对别人心软?我不去争抢,难道要我饿死吗?我就是要弄垮他!弄死他!我拿的钱都是他欠我的该我的!”
“谁让那些倒霉鬼运气衰,在张有福的工地矿井干活,还和我轮到一班……别人怎么没死就死了他们,说到底还不是他们自己命里该死!这些人累死累活一个月能拿几个钱,死在矿里,他家里人还能得一大笔赔偿款呢,保不准还得谢谢我。”
他越说情绪越激动,浑浊的眼珠猩红,飞喷的唾沫星子溅到桌子上:
“警官,村里人又不是我害死的,是那些怪物,这笔账也记我头上?”
“我就是个小市民,碰到那些人不人畜不畜的怪物,我也害怕啊,我充其量就是个胆小怕事知情不报,凭啥这事要赖我?”
“你们既然抓了我,那也得把张有福抓了!他抢我的矿你们都不管的吗?还有,我怀疑那些村里的怪物是张有福弄出来的,说不准我们村的那些阵啊、坟啊,都是张有福为了发财搞的局,否则怎么解释那些怪物哪来的?怎么解释他一个小学学历的泥腿子,成了什么西北首富,而且我怎么搞都搞不动他,这其中一定有鬼,绝对是他弄死了村里人吸了村里的气运……”
眼瞧着张望虎嚷嚷着都要从被审罪犯,开始为自己叫屈,在场的审讯人员都让他的无耻气笑了。
“虞前辈,你说这张望虎是不是在装疯卖傻?”
在室外透过透明玻璃看了几眼的虞妗妗,听到身旁陪同者的话,轻轻摇头:“他是纯畜生。”
“这些话不是他在狡辩、在为自己开脱,而是他骨子里真就是这般想的。”
“他克扣建设村里的钱,都怪张有福当初限制他从公司拿钱,让他没钱出去潇洒。”
“不管他的矿当时是怎么被他自己弄垮、又被张有福接手,总之最终这个地方开发了,那就是张有福吞了他的钱,抢了他的矿。”
“也不管当初是他欺骗、鼓动村民去偷窃已经封锁的危险旧矿,才导致村民死在矿中,给了野猪精乌金伪装取代村民、潜入村子,总之杀死村里人的是那些成精的牲畜,就和他没关系。”
“……”
桩桩件件血案,张望虎直接参与了的就是他被逼无奈,他有苦衷。
他没有直接参与的那些,更是不会在他眼里心里留下一丁点痕迹。
做人做到这种程度,用狼心狗肺形容,都太轻、太侮辱动物了。
虞妗妗:“你们要想教化这种人,就是白费口舌,他永远不会觉得自己有错,口供录入得差不多就赶紧关大牢吧。”
不然她看审讯室里那几个部员,都快让张望虎气得头顶冒烟了。
陪同者深以为然:“是这么个理。”
“那个山精怎么样了?”虞妗妗问。
“状况刚勉强维持住。”陪同者说:“但它本体已支离破碎千疮百孔,负责的秘士同事推测,后续不能给它提供大量生气的话,它最多还能撑两三天就是彻底溃烂,建议我们尽快审讯。”
“在这种罪犯身上耗材,太浪费了。”
闻言虞妗妗点头,看了眼时间还够:“直接提审吧。”
第122章
二十平米的审讯室内, 高瓦数的白炽灯将室内照得明亮。
坐主方的有三名天师府分部成员,分部部长亲自出面,作为主审官;
以及一个旁听的特殊审讯员虞妗妗。
几人对立面两米外的另一端, 受讯者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 头颅微垂。
其脸庞白皙莹润, 垂下的一双眼瞳中是密密麻麻的绿色重瞳, 如同两颗布满裂纹的绿宝石;
眉眼唇鼻没有一处不秀美精致, 让人看到它的第一眼,便不会同鬼怪邪祟之类的阴物联想到一起, 而是浮现出‘精灵’之类的形容词。
它体型纤长,长发为藤, 色泽黯淡发黄, 藤上的叶片蜷曲枯萎, 根根藤发沿着弧度优美的脖颈和脊背垂下、一直垂落在地上, 挤满了审讯室。
不仅仅是它自己的身下, 连同几个术士以及虞妗妗的脚边, 都静静铺开着根根绿藤。
这幅画面异常妖异,让人忍不住视线下移, 去看那些腿边安静的藤发。
尽管清楚面前的山精性灵枯竭,身上还有诸多禁锢符咒掀不起风浪, 众人心中也不免提起些警惕,以防这妖藤突然爆起偷袭。
分部部长轻咳一声,率先打破了审讯室内的死寂,开始按部就班审问。
他一问,精怪n囊并不抵抗,轻声答复,声音空灵如山涧泉水叮凌, 碰撞在山石之上。
一时间审讯室内的气氛堪称和谐。
对于自己助纣为虐的行径,傒囊供认不讳。
小南村所在山头的领域结节,正是它作为应地而生的此地灵物的天赋神通。
因着这个神通,这些年来小南村之中发生的一系列惨案密不透风,偶有逃出村子的求救者也从未走出过大山。
至于那几座塌陷的矿井,也是基于它可以用自身根系扎入地底深处、改变矿中地形地貌的能力。
这些事基本和张望虎交代得一致。
只不过傒囊这边平铺直叙,而张望虎那头许是人到刑场骨头软了,态度从一开始死猪不怕开水烫,口风逆转开始为自己叫屈。
他把全部的罪名都推到了傒囊的身上,声称自己之所以鬼迷心窍无视村子里村民的悲惨,都是被傒囊这个怪物逼迫的!
于是在傒囊交代完毕,分部长看着它的神情意味深长:“张望虎说是你和占领、屠杀村子的那些牲畜勾结,害人吃人,他也觉得村人可怜,但无力反抗你的暴行,是这样的吗?”
闻言原本沉静坐在对面的精怪面色一滞。
它抬起眼眸,细碎的晶绿色重瞳闪烁,显然内心并不平静。
就在众人都以为它要愤怒、要和张望虎狗咬狗时,它半透明的白色眼膜覆合几下,又微垂下面孔一言不发。
这是……默认了?
见此状虞妗妗都有些惊讶挑眉。
对张望虎那种渣滓如此忠诚?
听到对方这么泼脏水居然都不怒,这精怪怕是她见过最窝囊的一个了。
她都面露惊讶,更别说的屋里其他术士,一个个神情诡异,其中一人忍不住斥道:
“不是你有病吧,张望虎那狗东西许你什么好处了,明知道要将你当替罪羊你还上赶着……”
傒囊还是沉默不语。
分部长给其他人和虞妗妗使了个眼色,摇摇头,示意罢了。
需要他们天师府处理的案件和‘罪犯’与警方们处置的普通人事不同,这些玄之又玄的非我族类和灵异事件,不能也不会向大众公之于众,按责量刑后该下放牢狱便下放,该处刑就处刑。
无需老百姓知晓评判,也不会引发社会动荡不安。
那么既然案件皆已经水落石出,犯人也都缉拿归案,很多事情、许多缘由也就无需追问到底了。
张望虎再怎么伸冤叫嚣,傒囊就算闭口不言,铁板钉钉的证据摆在这里他们就逃不脱律法制裁,说与不说都改变不了。
接收到上司的目光示意,一旁负责陪审和记录的部员点点头,开始做最后的收尾工作。
就在这时,空灵的声音忽然幽幽响起:
“我知道自己这几年所行,背弃天地孕养,伤及无辜人和,我愿尸解,以自身性灵融入天地和受损的山脉……”
傒囊,应天地而生的灵物,《搜神记》中记载过此物无法离开诞生地,否则陨落。
事实也的确如此。
它这些年能跟着张望虎离开大山,完全是因为它一直在汲取周围的生机,才能勉强维护性灵不散。
虞妗妗一行人发现他们的藏身地洞附近沃土沙化变白,树木枯萎夷为平地,并且那荒土还有向四周扩散的趋势;
那快区域就是被傒囊根植入地底的藤发吸干了生气,才会变成如此。
就算傒囊抽离了藤发不再吸收生气,已经变成荒土的地皮也废了。
百年之内那片区域的土壤将无法种植任何植被,周边区域受影响后,肥力也会大大降低。
要知道这些年张望虎和傒囊一直处于移动中,也就是说被吸干的区域,并不止虞妗妗他们看到的那一片。
在他们没看到的地方,山里、野外或许存在着很多个荒废区域。
这些荒土如同此间土地上的一块块斑秃,谁能想到造成这些不可逆损伤的对象,竟是此间山土孕育出的钟灵毓秀的精灵,何尝不讽刺!
本地的天师府分部长自然心疼自己家的地和环境,冷哼道:
“呵,就算你尸解能让斑秃的土壤复苏,那那些无辜逝去的人的性命,又拿什么来补偿?”
“你知不知道小南村那些失踪的村民们的灵魂,直至现在都消失不见!还有那些工地失陷的矿工,个个都是壮年劳力,上有老下有小,因为你的纵容使无数个家庭失去顶梁柱,让他们的妻儿父母失去至亲。”
“这么多生命,你再尸解十次也赔不起!”
悲愤的声音在审讯室内回荡,傒囊那张白皙无痕的面庞上,也因此裂开缝隙,眉心蹙动:
“……抱歉,有恩不报,是为人劫。”
有恩不报,是为人劫——听到这句话,虞妗妗心下了然。
果然是张望虎不知何时何地与此傒囊有过交集,甚至施恩于对方,这才得了这么一个‘忠心耿耿’的助手。
身为妖族的她最明白,许多妖怪和精怪都是从无智、或者说低智生物,通过修行进化出高智。
但能修出灵智的妖怪太少,注定妖族没有社会,没有人际关系和道德法律的束缚,独具者的它们思维简单粗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