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他和其他矿工玩儿牌,赌钱输光了,还得张有福这个侄子帮他添钱,填补赌资。
美其名曰,孝敬长辈。
矿上的工人们看久了这对叔侄组合,不少人还打趣调笑:
“张望虎,到底谁是叔叔谁是侄子?有你那么厚脸皮、只知道占侄儿便宜的叔叔吗?”
对此张望虎不以为耻,反而洋洋自得:“那咋了?我侄子能干还孝顺,你们嫉妒呗?”
有时候张有福也会觉得疲惫,会生出‘凭什么’的念头。
一想到俩人到底是从小长到大的亲人、玩伴,关系那么好,便又一忍再忍了。
后来没干几年,就正值全国经济大开放。
煤矿和冶铁产业从原先的国有,开始放松政策,允许私人承包开采。
张有福听说此事后心思就活络起来,认为大有可图。
他不愿意一辈子当个卖苦力的矿工。
尤其是矿井坍塌、工人遭遇意外事故这样的事情年年都有,谁知道下一个会不会轮到自己。
眼下国家倡导个体经济、私人经济,正是他乘风改命的好时候。
于是他便把积攒了多年的积蓄都拿出来,开始和矿上的大队长等等管理层走动。
对此张望虎嗤之以鼻,非常不理解侄子的做法:
“你咋想的,非要去捧那些个队长的臭脚,跟他娘的走狗有啥区别?就算有机会私人承包,能轮的上你?”
张有福:“不试试咋知道没机会。”
“切,我看你真是越活越市侩了。”张望虎摇着头,语气不屑。
在张望虎的奚落下,张有福仍是兢兢业业地干自己的活儿,还经常在完成指标后超标工作。
他积极肯干,自然进入了管理层的眼,当上了一个小队的队长。
如若仅仅是这样,他确实也就干到顶了,偏偏老天爷给了他一个翻身的契机。
那天非常巧合,正是领导深入矿场内部检验开采情况的日子,却出现了矿井深处岩层断裂、矿洞塌陷的事故。
在所有人都惊慌失措往矿井外跑路时,张有福一咬牙,把落后的、脚踝伤着的领导背到自己的背上,往外逃命。
这是非常危险的举动,一旦坍塌程度严重,他自己也会因为体力不支、错失出逃的时机死在矿井中。
好在当天的塌陷范围小、程度浅,很快矿洞便恢复了平静,并没有造成人员死亡。
只是张有福舍身救人的这一举动,也彻底打通了他往上走的路子。
仅仅一年多后,他便当上了该矿场的大队长。
又过了两年他救过背过的顶头领导高升,离开前给他透露了非常重要的一些内部信息。
那些信息和提点,才是让张有福最终成功盘下这条小矿井、正式成为一个小煤老板的主要原因。
为了置办产业迈出第一步,张有福在囤积初始资金时,把身边能借的人都借了个遍。
其中也包括张望虎。
起先张望虎是非常为难的:“有福啊,叔也到了快成家的年纪,这几年好不容易攒点钱……”
“你现在已经混到大队长了,又体面又轻松,为啥想不开要倾家荡产把那个矿井盘下来呢?万一竹篮打水一场空,这些钱这几年的努力不就打水漂了么。”
总之核心的意思,他不想借。
最后是张有福写了欠条,并且承诺了较高的利息,作出一系列保证之后,张望虎才同意借了钱。
等到他成功盘下矿井,彻底成为了自己挖煤自己盈利的私人老板,仅仅用了半年不到的时间,就把所有的债务还清。
张有福拿钱给张望虎的时候,对方却不收了。
他一改先前不信任、不支持的嘴脸,笑呵呵道:“有福啊,这个钱不用还我,就当我入股了。”
“当初我要是不借给你这笔钱,你可盘不下来这个矿!”
张有福想着他们一起出来干苦力好几年,如今自己眼瞧着是好起来了,带一带自己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叔叔也无可厚非。
他便同意了张望虎入股的提议。
只是他却没想到,这件事是两人闹掰的开端。
入股之后,张望虎也便被矿上的工人们称为‘小张总’。
虽然他也是老板,但矿井的开采工作、售出产业链都是张有福在弄,有什么事情和决策工人们也更倾向于找张有福反馈。
这便引起了张望虎的不满。
他先是在醉酒后借着酒劲儿,说自己才是长辈,怎么也不该被称为‘小张总’。
又指点江山,认为张有福现在的开采路子太保守,不如其他矿场赚的钱多。
张有福脾气性子好,只觉得对方是开开玩笑,欣然说道:“那以后我是小张总,叔你是大张总,可以了不?”
“还有开采的问题我先前也讲过,之所以我一个没有背景的个体户,能把这个矿井盘下来,是这个矿上的资源已经被搜刮了七成;否则就算领导提拔帮衬,也轮不到我。”
开采煤矿是暴利行业,哪怕在那个年代,盯着这块肥肉的人也很多。
张有福手里这条矿井很老,过去已经开采了十来年,矿井早已挖得很深,其实可用资源和利益并不肥厚。
在这个前提下,又有高升的老领导帮了一手,不少外来竞争的资本才愿意给领导一个面子,没有和他张有福竞争。
倘若这是条新发现的、开采痕迹很浅的矿产,利润足够丰厚,老领导说话也根本不会管用,早就让其他老板竞走了。
哪里还轮得到他们张家兄弟?
饶是如此,仅剩三分利润的矿产资源,也足够张有福和张望虎这种贫困家庭出身的人狠赚一笔了。
除却这一层原因,张有福还考量到矿井深邃。
为了避免过度开采、保障矿工们的人身安全,他也宁愿放慢开采速度,慢慢赚钱。
他以为和张望虎说了这些掏心窝子的考虑,对方能够理解。
殊不知张望虎内心的不满和芥蒂根本就没有平息,并且还觉得他说的那番话,是想充老好人。
张望虎等不及。
自打有钱之后,他吃喝玩乐打牌赌钱,早就沉浸在纸醉金迷中。
欲望膨胀了,曾经对他来说是天价的数目,也不过是平常普通的消费。
他花钱愈发大手大脚后,矿上每日保守的开采进账就无法满足他的开支需求。
几次要求加快开采进度都被拒绝后,他便深深埋冤起张有福。
趁着两个月后张有福去临市出差、着手扩展新的矿产,张望虎自作主张,和一个企业签订了新合同。
按照合同规定,每年他们矿上要产出、提供给该企业的煤矿产量,比先前提高了2倍还多!
等张有福回来的时候已经晚了,合同已签署生效。
他怒火攻心,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亲人会背着自己,作出如此不可持续性发展的决策。
当他质问时,张望虎却表示自己也是矿场的股东,是该矿井的持有人,有权利决定矿上怎么运行。
同时还将多年的不满倾泻而出。
“你能有今天的成就,还不是你叔我早年鼎力支持,现在赚了点钱就天天在我跟前耍老板威风……
我就特么看不惯你的狂妄的样子!”
张有福从没想过,自己以为的和气赚钱,在亲人的眼中却是自以为是。
叔侄俩那次闹得非常难看,也没法再合作经营下去了。
最终张有福以一个低廉的价格,把这条矿井全部转卖给了叔叔张望虎,自己去发展了新产业。
“后来我们分道扬镳不到一年,那矿上就出事了。”
张有福一想到那段经历,就止不住叹气:“我走之后,小叔他更是肆无忌惮地开采煤矿,一般情况下每隔两天都要安排技术工人下去评测岩层,规划开采路线,以防出现岩层被挖断的状况,但他也嫌弃评测耽误时间改成一周一次。”
“结果就是岩层断裂没有及时发现,工人在挖掘的过程中矿井塌陷,导致了人员伤亡。”
“为了平息此事,我小叔只能花大价钱赔给工人家属,否则闹大了上面来调查,他跑不脱。”张有福语气无奈:
“赔完钱后他又跑过来找我,骂我心黑,说我是明知道矿井岩层成分不好,故意把那个烂矿转给他让他吃亏。”
孔一扇听得简直是目瞪口呆:“天底下还有这么不讲道理的人?张老板你带他致富发家,也百般规劝过了不要过度开采,出事居然还能赖在你头上?”
“忒不知好歹了……”
虞妗妗处理各种事情多了,见惯了各式各样小肚鸡肠、因为一丁点大的事情就怀恨在心的人,她已经不惊讶了。
“用你们人类的话,生米恩斗米仇。”她缓缓说道:
“最开始你同意让他入股,就是错的。”
“这种人永远不会觉得自己有问题,欲望和贪婪也填不满,只要你过得比他好一天,他就一天都不能够把你看顺眼。”
“那后来呢?”孔一扇追问道。
“后来……我也不想看他真的破产,就又花钱把出事的矿井收了回来,打定主意这是最后一次帮衬他。”张有福顿了片刻,才继续说道:
“结果我把矿井买回来、都做好烂在手里不赚钱的准备,没多久,国家就说要建设山地绿化,高价收购了矿井所在地以及周边的山头。”
虞妗妗:“……所以你又大赚了一笔?”
张有福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点头道:“是。”
虞妗妗不知道说什么,这煤老板财运真是好得没天理。
每次都能避开各种阻碍,一路顺风顺水地成为了西北第一富的煤矿大王。
也难怪他那个小叔叔眼红嫉恨他。
这种财运亨通,谁看着都会眼热。
“那之后,张望虎应该更恨你了吧。”虞妗妗都不用问,语气肯定。
张有福叹气,默认了。
他后来听很多人说过,张望虎在外头骂他,诅咒他。
说他心肠又多么多么黑,连亲叔叔的家业都能坑,以后一定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