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次出来,终于看到了外面的世界和大山里的差距有多大,颜家人虽然畜生,但有一点说得对,把珍珍拘在山里她不会有什么好发展好未来。”
当年的袁友谊,何尝不是眼界太窄,被外面的花花世界迷了眼。
宋珏说:“所以我打算带着珍珍搬到城里,让她继续在城里念书上学。”
徐静和才知道此事,迟疑问道:“可……宋姨你们的生计?”
宋珏笑了,脸上流露出风轻云淡的自信:
“我从十几岁起就能养活自己,后来又拉扯友谊长大,身子骨还硬朗结实着呢,生活起居家务事没有啥能难得倒我,至于生计,我打算做织工和手工活儿。”
“现在城里人不都是讲究什么直播带货,而且比起机器,更追求手工制品么,这些我都能干,还能最少干十年!”
像颜珍梭编的精致颈圈,就是她手把手教会的技能。
宋珏本人的织工更是巧夺天工,她在村里的时候,就是附近最受欢迎的裁缝。
连很多姑娘出嫁时选择的中式秀禾嫁衣,都是来找她缝制或改良。
她自己也会托人去收集城里时兴的衣服款式,一把年纪了她还会买时装杂志,时常戴着老花镜去研究外面的人喜欢穿什么样式的衣服,研究那些杂志上的衣服是如何收腰走线……
就算搬到了城里,她也有自信自己能很快适应,能学懂怎么开直播,肯定能养活自己和孙女。
看着老妇人矜骄的神情,虞妗妗很是惊讶。
年至六十岁的人,在人生短短不过百年的人类里,绝对算是晚年暮年。
可宋珏身上的拼劲儿和‘朝气’,甚至比她见过的许多年轻人都重。
也难怪那样的天崩开局,宋珏都能盘出一条活路。
宋珏郑重道谢后,又说道:“我以前在乡下也见过神婆神公,但我对这些神鬼之事一直都是敬而远之,从没想过颜壮和友谊会那么糊涂,那么狠毒!”
“我还想请教一下几位大师,那几个珍珍的亲人,以后还会出来害她、和我抢孩子吗?”
“他们出不来的,你放心吧。”虞妗妗语气轻描淡写。
颜壮现在大半条命都没了,还能活几年都不好说。
徐静和也唏嘘道:“其实原本袁友谊还有点机会,她的行为属于助纣为虐,判不到那么重,但我们这边劝过了她不听。”
“她非不愿意把肚子里的那个东西给取了,说要把儿子生下来……”
如今袁友谊肚子里的那个婴灵,已经汲取了一部分生机,在她腹中成型。
没有了颜珍这个养分供给机后,那个已经失去过一次转世机会的胎儿为了活命,就会像寄生虫一样死死扒住袁友谊,吸她的血吃她的肉。
现在有天师府术士的帮助,还有机会把那个孩子拿掉;
再过两个月,袁友谊就是后悔都晚了。
只是曾经能把刚出生的女儿丢在乡下不闻不问、又想榨干女儿气血的袁友谊,突然萌生出十二分的母爱;
她歇斯底里地要保护腹中的胎儿,堪称魔怔。
从术士们的角度来看,她很大程度上,是被腹中的那个孩子影响了。
尽管那团血肉养育出来的方式很变态,但某种程度上,它确实有了躯壳,诞生之后也的确是一个很特殊的人类,而非鬼怪。
就算是天师府,也不能违背身为公民的袁友谊的意愿,强行把她带到医院,把那个孩子处理掉。
但就算孩子能够诞生,没有能被它顶替的命格,它注定体弱多病,很难养活。
加上其本质上是婴灵怨鬼,戾气不散,变成人后脾性不会好。
为了防止它长大后危害社会,天师府已经把它列入了重点关注名单。
一旦它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就会被立刻收监。
不过这些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徐静和说:“我昨天还在看守所见到了袁友谊,短短几天时间,她人就瘦了一圈,精神状态也不太好。”
何止是不好。
明明才怀孕四个多月,袁友谊的腹部却不正常地高高隆起,四肢和脖子很纤细,显得格外突兀。
那张脸孔上,脸颊和眼眶都微微凹陷,皮肤暗淡,黄中带着乌青,神经质地护住自己的肚子。
任何人出现在她的视野里,都会引起她的抗拒和发狂。
“我听天师府的同事说,她和颜壮的父母商量过了,决定牺牲颜壮把他作为孩子的养料,真是疯了……”徐静和眉头皱着。
一个颜壮若是不够,剩下三个人又该献祭谁呢?
听到养女的境况,宋珏表情平淡,无喜无悲:
“友谊那个孩子,从小和我就不亲近,也一直埋冤我管她管教得太严苛,让她觉得很压抑。”
“既然这样也不必强求她来当我的女儿,她已经快四十岁了,该为自己的人生和选择负责,以后过得是好是坏,都和我这个老婆子没干系。”
角落里在撸猫的颜珍突然抬起头,说:“我也只有奶奶一个亲人。”
“奶奶,我想改和你姓。”
宋珏愣住了,半晌带了哽咽:“好,咱们回去就改了!”
宋姨本是没有名字的。
她12岁就被卖给了骡夫当继妻,在此之前家里人都喊她‘四丫’。
后来骡夫死了,她自己攒了钱,找了村里教小孩子的老师,学着认了拼音和几个大字。
她知道村里人都笑话她,觉得她冷血、矫情,一把年纪了还找老师认字是在瞎折腾,但她不在乎。
她只是不想一辈子浑浑噩噩。
哪怕没有一个好的开局,哪怕人生已经乱作一团,她也只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活出个人样子。
认识了几个字儿后,她每次再去县城买东西,便会留给自己一两个小时的时间,去县城图书馆看书。
一开始她只看新华字典,对着字典认更多的字词,了解更多的意思,
经过一段时间的吸收和阅读,她为自己挑选了一个满意的名字。
从此以后她叫做宋珏。
如双玉一般刚毅,高洁。
就算除了她自己,没有人会在乎一个中年妇女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那天对她来说也是新生。
而今日过后,颜珍将改名为宋珍。
这股宋珏骨子里的朝气和倔强,会在她的孙女身上延续传承。
送走祖孙二人的时候,虞妗妗想说点什么,但最后没有开口。
最熟悉她的祝檀湘察觉到了她的迟疑,“怎么了大人?”
“颜珍先前养的那条白狗,现已经被带去阴曹地府,领了一个小职位成了地府的守门犬,算是个好归处。”虞妗妗说:“本来想提一嘴,但又怕勾起她的伤心处,还是算了。”
祝檀湘笑眼弯弯:“大人待人越来越温柔了。”
啧,肉麻的话又来了。
虞妗妗像被踩到了尾巴,不可置信偏头瞪他。
“……闲得慌就做饭去!”
两人斗嘴一样的三言两语,被远处躲躲藏藏、做贼一样的青年用望远镜收入眼底。
直至小院的大门重新关上,虞衡放下手里的望远镜,拧紧的眉头就没松开过。
他现在心里很乱。
不久前,他花重金找的私家侦探传回来消息,调查到的内容让他大吃一惊。
虞衡原本以为只是一场单纯的报错事件,毕竟看那苗小娟的精气神和外貌,也不像吃过什么苦头。
可实际上虞家周围的邻居都能作证,苗家那个女儿从小受到的待遇非打即骂,经常一身的伤。
很多时候邻居听着看着都心疼,私下蛐蛐苗家对这个孩子,简直不像是亲生骨肉。
对于苗家大人的控诉,以及对苗小娟的心疼之语,简直十数页都写不下。
从干巴巴的文字中虞衡都能感觉到,苗小娟过去十几年过得有多么苦。
除此之外私家侦探并没有亲眼见到苗家人。
据邻居说,他们一家子消失有一段时间了。
看完调查到的内容,他备受打击,同时内心真切的煎熬。
他一直觉得苗小娟贪婪成性,人品低劣,一得知自己是富家女立刻就上赶着认亲,丝毫不顾及抚养她的家庭的心情。
可了解完实情他又觉得,任谁被这般虐待十几年,都会心怀怨恨、想要和那个家庭割席吧。
而且苗家过去如此苛待她,自己打过去的钱真的能到苗小娟手里吗?
苗家人为什么搬家了?
他们为何对自己的女儿那么狠?
难道他们早就知道苗小娟的身世?!
苗小娟会不会其实是不得已,因为没有经济来源,才会从事算命这种上不得台面的行业,才会和一个野男人混迹…
虞衡胡思乱想了很多,内心愈发地煎熬纠结。
他甚至隐约觉得,苗小娟对姐姐的恨意变得合情合理。
那么姐姐呢?
她在虞家享受荣华富贵时,苗小娟在她的亲生父母手中受尽折磨,这些事她一点都不知情吗?
为什么从来没有提过一点……
虞衡不敢去问虞舒月,也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血缘上的亲姐姐。
他漫无目的地开着车,不知不觉竟又来到了旧巷,远远地蹲在巷子另一头偷窥。
看了半晌,终于回过神来的虞衡察觉到一丝凉意,他一回头差点吓破了胆。
只见一只碧蓝眼睛、皮毛雪白的田园白猫,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身后,阴森森盯着他看了不知道多久。
不久前被无数猫狗围堵、撕咬的场面还历历在目,虞衡头皮瞬间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