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颜珍定定看着钞票,最终还是下定决心把钱都拿了出来。
反正今晚过后所有人都会死,没人再能因为任何事情打她了。
她把钱团起来塞到口袋里,出门去了学校。
榕树上蹲着的黑猫看到她出家门,打了个呵欠,起身跟上。
小学生活没什么好看的。
尤其颜珍还是个没有朋友、在同学眼里又脏又怪的怪同学,一个半路插班的转学生。
在学校的树上观察了一下午,虞妗妗发现颜珍小朋友是真的没朋友。
甚至小小年纪的人类幼崽就隐隐有拉帮结派欺负人的势头,颜珍当然是被欺负的那个。
难怪小姑娘年纪轻轻,就那么厌世。
放学之后,黑猫虞妗妗尾随颜珍,看着她在五金店、药店,按照那个群主列出来的表格,买了一书包打火机、花露水,而后往家的方向走。
陈旧的老小区没什么基础设施,连路面都有好几处裂开缝隙。
颜珍心事重重,但很快她就发现没有遮挡物的身后,好像有一只猫咪在跟着自己。
头发稀疏发黄的小姑娘表情倔强,站在原地,定定地盯着虞妗妗看了很久。
就在虞妗妗以为她要一边‘嘬嘬嘬’地招呼自己、一边过来撸自己的毛时——毕竟所有的人类看到自己的真身都会走不动路,想凑上来摸两把,颜珍小朋友却背着书包走到路边蹲下。
她捡起几颗碎石头,朝着黑猫虞妗妗的方向狠狠掷来:
“走开蠢猫!不许出现在这里!”
虞妗妗:?
她反应很快,协调能力超高的四肢一弯,完美避开了每一颗扔向她的石头,钻进草丛。
小姑娘绷着脸看了好久,确定黑猫不在附近,才转身往家走。
不远处的一棵树上,黑猫三两下沿着树干爬上了树梢,神情还很茫然。
虞妗妗懵了半晌,气笑了。
她最少有三百年没被这般呵斥驱逐过,因为没有谁敢。
沉默片刻,乌亮亮的黑猫臭着脸穿梭在树荫中,跟上了小姑娘。
颜珍刚打开家门,就听到客厅里男人毫不掩饰的夸张笑声,她身体一僵,不自觉攥紧书包背带低着头往次卧走。
她的父亲一边喝酒一边剔牙,举着手机的开着视频,在她回来之前不晓得喝了多久。
因着醉酒发热,男人只穿了一条裤衩,上半身油腻腻的膀子就这么光着,和他一起开视频的人也赤裸上身。
“哟颜哥,你闺女放学了?眼瞅着她得十好几岁了吧?”
颜壮醉醺醺回道:“嗯呐,招弟过来,跟你刘叔叔打声招呼。”
颜珍根本不理会他,趁他没空管自己一溜烟钻到了自己的小卧室,反手就把房门上了锁。
“哈哈,闺女不亲你啊颜哥。”
听到酒友的嘲笑,颜壮面子上过不去,想发火但碍于还开着视频,硬生生压了下来火气:
“哎,这不是才接到身边没多久,小孩子脸皮薄怕生,平时亲我亲得不行呢!”
酒友挤眉弄眼:“亲你有什么用,再过两年长大了嫁人,就是别人家的了。”
“还好我生的不是闺女,不然我可舍不得让野小子拱了。”
颜壮瞪眼,嚷嚷道:“嫁人怎么了?嫁了人当闺女的也还是和亲爹最亲!再说了老子不同意,我看她嫁哪个?”
“……”
房子又小又旧根本不隔音,颜壮的嗓门儿和不合时宜的话语,一字不差地落入了一门之隔的颜珍耳中。
她瘦小的身体都在轻颤,直至房门再次响动,听到母亲袁友谊回家,她才能稍稍松口气。
很快她听到父母起了一些争执。
袁友谊看着醉醺醺的丈夫、吃得只剩骨头的外卖,顿时火冒三丈。
她指责颜壮就知道喝酒,还把家里弄得满地满桌子狼藉,连一口饭都没想过留给自己的老婆。
颜壮则是怒气冲冲挂了视频,转头就骂妻子在兄弟面前不给他面子。
两人的争吵声越来越大,几乎要把房顶掀翻。
颜壮的怒火突然转移,‘蹭蹭’走到女儿的卧室门外,抬起脚就疯狂踹门,一边踹一边飙脏话。
老旧的卧室门不算特别结实,体格庞大的中年男人每踹一脚,锁住的门闩就震一下。
颜珍惊恐地瞪大眼睛,死死盯着房门。
她到底是个十来岁的小女生,已经怕得眼泪直流。
“够了吧颜壮!你一天到晚除了会发酒疯,还能干什么?”上了一天班的袁友谊小腹隐隐作痛。
疲惫和无奈交织,终于在丈夫的疯癫下她压抑不住情绪,爆发了。
“我发酒疯?是谁天天累死累活工作养家?你生的赔钱货天天吃我的住我的,还给我摆脸色……”
“那还不是你不要脸?”
“……”
在这样一声声的争吵声中,颜珍抹了一把眼泪,更下定决心要在今晚结束一切。
她把书包里的打火机和其他易燃物都倒出来,正坐在床上捣鼓,卧室门被轻轻敲响。
袁友谊疲倦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招弟,你饿不饿?”
“你要不想出来吃饭,我一会儿给你在门口放两碗菜,你饿了自己出来拿。”
“还有你的脾气能不能不要这么倔,那毕竟是你爸爸,你不能用那种态度对待他,不孝顺,你奶在乡下就是这么教育你的吗?一点都不……”
面对颜壮那个她只剩厌恶的父亲,她可以置之不理。
可外面说话的人是母亲,还提到了唯一呵护她的亲人奶奶,顿时小姑娘便憋不住内心的委屈和怨愤:
“我不是招弟!我叫颜珍!”
“我也没有你们这样的爸爸妈妈!如果奶奶知道你们这么对我,一定不会让我来的!”
袁友谊愣住了,被女儿抵触的、明显含怨的话刺激到的她情绪也激动起来:
“你根本一点都不懂事!谁许你这样和妈妈说话的?”
颜珍听不下去,也不愿再听了。
待门外的袁友谊诉了一肚子苦水,说自己有多么多么不容易,并伴随着的哭声渐渐消失,小姑娘擦了擦红通通的眼睛,继续拆分打火机。
窗外的天色一点点黯淡下去。
时间很快来到了深夜,月光很淡,透入窗户照亮了床边的一小块地方。
颜珍的心脏‘砰砰’直跳,手里拿着一个散发着刺鼻味道的笔筒,小心翼翼打开了卧室的门走了出去。
借着屋里微弱的光线,她一步步走到父母的主卧。
听着屋里沉重的呼吸,她把笔筒里的机油和酒精混合物,倒在了床边的地上,动作很轻。
刺鼻的味道一下挥发开来。
自打下午喝醉了酒,颜壮就睡得像死猪一样。
但他肚子里面的水酒太多了,本就被尿意憋得半醒不醒,此刻闻到一股子怪味儿顿时睁开了迷瞪的双眼。
他抬起脑袋,隐约瞧见床边有个矮小的鬼祟身影,一下子吓清醒了。
“谁?!”
颜珍本就心脏狂跳,被这一声呵斥吓得手里的笔筒都摔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哆嗦着去摸口袋想要点火,想一把火把这个牢笼烧成灰烬,却什么都没摸到。
小姑娘这才发现自己太过紧张,行动前忘记把桌子上留做火种的打火机踹兜里了。
“招弟?”颜壮清醒了许多。
认出床边的人,他猛地坐起身,语气不善:
“你半夜鬼鬼祟祟干啥呢?搁我床边弄了什么东西,一股子冲鼻子的味儿?!”
睡梦中的袁友谊也迷迷糊糊被吵醒了,“……怎么了?”
颜壮骂骂咧咧从床上摸起身,“我他妈倒要看看你在弄什么幺蛾子!”
完了。
颜壮发现她的心思,一定会把她活活打死。
小姑娘陷入巨大的恐惧中。
在她的视野里,那个令她避之不及的生物学上的父亲站起身,肥壮的身体被夜晚的黑暗无限拉宽。
哪怕周围的环境很黑,她其实看不到颜壮的脸,却能清楚脑补出男人扭曲凶狠的表情。
就在颜珍惊惧到哭出声时,黑暗中颜壮的身体一僵,缓缓软倒在地上。
一只和夜色融为一体的黑猫踩着他下坠的头顶,朝着小姑娘的方向纵身一跳。
颜珍只看到一对金色的、发着光的竖瞳,紧接着意识天旋地转,她脚下有些站不稳当,差点跌倒在地上。
她晕晕乎乎保持住身体的平衡,再次抬头,发现周围的环境变得很奇怪。
明明上一秒还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夜晚,此刻她却能清晰看到周身流动的灰色雾气。
四周什么都没有。
家具、床褥、令她恐惧的父母……一切的一切全都消失了。
整个空旷的空间内只有她自己。
和一只黑猫。
一只身体肌肉线条流畅、金色瞳孔竖耳长尾的黑猫。
颜珍对这只猫有非常深的印象,下午回家路上看到的那一眼,还牢牢刻印在她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