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扮相略显夸张、身着明黄色袍服的师徒支着摊子, 卖力向偶尔驻足在摊位前观望的旅人推销。
在今天第三个点名要找‘虞大师’的人向他们打听过后,师徒二人的心态彻底受不住了。
深秋的天气阴晴不定,下午陡然降温, 没穿厚衣裳的徒弟蹲在地上抱着臂, 脖子抻得老长往不远处门庭若市的摊位的方向看, 一阵眼热。
“师父, 你说姓虞的那个丫头片子, 在哪里打通的名声呢?这几日都多少个专程来找她看事儿的人了?生意咋就那么旺,她才来旧巷多久啊, 一年!把师父您都比下去了。”徒弟嘟嘟囔囔。
那何止是比下去了,简直是被压得抬不起头。
蓄着长发和胡须、一幅仙风道骨的老头儿闻言, 吹胡子瞪眼:
“怎么, 我是缺了你吃还是缺了你穿?还看还看, 眼珠子要掉人家摊子里了, 要不你认她作师父去?”
“哪能呢!”徒弟咳嗽两声, 开始拍起马屁:“要不是师父你不爱营销宣传, 那黄毛丫头哪能比得过您,咱们酒香不怕巷子深……”
“行了行了你坐那休息吧!胸口可是又闷了?”见他咳嗽, 胡老头皱了眉头。
“师傅我问一下——”师徒俩正背后蛐蛐虞妗妗,摊前忽然站了个女孩子。
两人脸上立刻扬起笑容:“姑娘需要点什么?咱们这儿能看手相能算命, 提笔可点百家符……”
话没说完,女孩儿瞧见了巷子深处的人堆,冲两人歉意一笑:
“我找到啦,不好意思啊师傅打扰你们了。”
说着,她就在师徒俩的目光下,径直走到了里头虞妗妗的摊位。
一边走,女孩儿一边举着手机和电话另一头的闺蜜视频:
“啊啊啊和小绿书的帖子里说的一样, 摊子附近好多猫猫狗狗,我一眼就瞧见了!我一会儿先拍照,你想求哪几种符包来着再给我讲一遍,我怕一会儿撸猫撸忘记了……”
师徒二人:……
老头破防了,一巴掌拍摊子上,“不像话!忒不像话了!她这么搞,简直是不给同行活路!”
等日头渐渐沉了下去,摊子上的东西也卖得差不多,摆摊的虞妗妗没了耐性。
她瞧了眼周围还有不少的人直接说道:
“各位,到点了我要收摊,如果是来找我求符问事的客人麻烦明天再过来,纯看猫狗的话自便。”
“你们饿了的话就回家去,祝檀湘大概八点半会准备最后一次粮,别饭点在外面野,大半夜又缠着他叫唤饿。”这番话自然是对周边的猫猫狗狗说的。
说完她开始扒拉桌上的功德箱,直接当着众人的面开始点今天的营业额。
令人叹为观止的是,在她说完这番话后,四周十数只猫狗基本都抬起脑袋,冲她的方向叫了两声以示回应。
这幅景色堪称神奇,无论是第一次见还是跟着网上安利帖子专程过来的人,都大开眼界。
这些猫狗简直像能听懂摊主在说什么!
就冲如此灵性的一幕,众人都觉得眼前看似年轻的摊主是真有什么能力,而非招摇撞骗的假天师。
她当众数钱,那是大师清新脱俗有真性情!
这也是为何虞妗妗的摊位,在不靠猫妖之名的情况下,于普通人类和社交媒体上也小火一把的原因。
她知道这些事,也看过那些安利她摊位的帖子。
一开始,虞妗妗还有些抗拒。
因为慕名来打卡的人太多了!
流浪猫当惯了习性根深蒂固,人类一多,她就想离远点找个草堆一窝。
直至这一年来她接触的人越来越多,虞妗妗逐渐习惯了和人群打交道;
现在在她眼里,围在她身边眼睛亮晶晶、时不时会发出夸张惊叹的人类,就像是那一窝窝脆弱的、冲她摇尾巴的猫猫狗狗。
自从生出这种类比,她看人类顺眼多了,自然也就不怎么排斥人流环绕。
「哼,愚蠢的人类,被橘云大人骗得团团转!」
「我才不会像那只贪吃的胖狸猫一样,被你们的糖衣炮弹腐蚀,我亲近人类只是为辅助主人大计得成的手段喵!」
猫群里数一只橘猫骂得最大声,嘴里嗷呜嗷呜个不停。
虽然嘴上骂骂咧咧,身体却在一个女孩子从头顶撸到屁股毛的手法下很诚实,光扯着嗓门干叫唤,脚步是不挪动一下的。
不远处的碧眼白猫对此很鄙夷。
它睨了一眼被人类撸得七倒八歪、或是沉迷于吃猫条吃成煤气罐罐的同类,懒洋洋趴在地上甩甩尾巴,直接支起身体。
抻了个懒腰,白猫打个哈欠过后绕过一个个人类的小腿,踩着猫步走到虞妗妗的跟前,它亲昵地用脑袋蹭着她的小腿转了一圈,娇娇咪呜一声,往巷子里的小院走去。
随着虞妗妗收摊儿,四周的猫狗也像完成了每日kpi一样,除了少数很亲人的,其他都陆陆续续离开。
回家的回家,去外面野的去外面野。
于是周围大部分来拍照打卡的人,也都收拾东西走人。
很快旧巷恢复了以往的缓慢步调。
就在这时,一前一后的人影站到虞妗妗摊子前,遮住了光线。
数钱数到尾声的虞妗妗:?
她抬头一看,瞅见一老一少、两张因为嫉妒显得格外愤愤不平的脸。
“做咩乜胡师父,你也要求我算一卦吗?”
虞妗妗最近看港台电视剧多,口音上被带得半歪不歪,听起来就很阴阳怪气。
胡老头气得有些跳脚:“老夫在旧巷卜算了大半辈子,需要你替我算卦看事儿吗?!”
这才三点多,丫头片子就卖完收摊了!
可是赚死她了吧!
四周摆了摊位的摊主皆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住。
旧巷是古董古玩一条街,大多数在这边摆摊的人都是卖文玩字画、摆件珠串的。
巷子里平时人流不大,但开张就吃半年。
其实自打虞妗妗火了之后,巷子里其他摊主的收益和业绩也跟着涨了一截。
毕竟过来看她的人不可能看两眼就走,基本上都会在街上四处转转,看上什么物件就买回家了。
所以大部分摊主们对虞妗妗那边的景象,不像胡老头这种同行那么看不过眼。
但人嘛,总归不希望别人过得太好,别人赚多了他们眼热,加上爱看热闹是所有生物——尤其是人类的天性。
瞧着憋了半年火气、一直暗暗和虞妗妗较劲却输得一塌糊涂的胡老头,终于按捺不住,摊主们都激动起来,或明目张胆或装作不在意地都往这边看。
虞妗妗故意甩了甩手里红红绿绿的钞票,眼看着胡老头眼睛都粘在上面,她把票子往兜里一揣。
“哦,那胡师父过来,是有何贵干呢?”
胡老头气呼呼道:“虞小友,我们是做法事钻研玄道的人,应该凭真本事吃饭,而不是用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手段糊弄香客!”
虞妗妗慢吞吞地转着脑袋,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
“胡师父说得对,谁家用了低劣的手段你和我说,我得同你一起谴责他。”
胡老头吹胡子瞪眼:“你别装傻充愣。”
身后的徒弟探出脑袋,虚张声势:“就是就是!你装什么听不懂!”
“啊。”虞妗妗恍然大悟,用手指指向自己:“胡师父说的是我。”
“我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手段,难道是养了几只猫狗,也碍了胡师父的眼?”
她眼睛近看像猫咪的眼瞳,总有种玻璃的反光感,睁大了看着人时哪怕一幅无辜状,也总让人觉得她态度很嚣张。
老头儿觉得自己被看轻了,老脸气得通红叽里呱啦说了一通;
虽不至于‘之乎者也’,但也一大堆‘道门’该如何如何,‘天师’该如何如何……
虞妗妗听了半天,‘啧’了一声:“你要真看不惯,大可以自己去养几只,也带到摊位上来,但你偏要来找我麻烦——”
“所以胡师父这是没有客源,急了,眼红了。”
“看我一小姑娘好欺负呗。”
她当然不是小姑娘,实际年龄算起来能当胡老头往上数十代的祖宗。
但她脸皮厚,而且觉得胡老头又酸又要脸面、拧拧巴巴的样子很有趣。
果不其然,胡老头像被踩了尾巴的老猫,整个人一激灵:“你可别瞎说,什么欺负人?!老夫什么都没干,没碰你一根毫毛啊!”
“笑话!老夫在旧巷这么多年,名声响当当我会眼红你?你你真是,不可理喻!”
他确实自认为很丢人,可他急啊!
姓虞的这丫头片子没冒出来前,他在旧巷一家独大。
不说赚得盆满钵满,也是能带着徒弟吃喝不愁,闲了就同周围摆摊的老伙计下下棋喝喝茶,那日子过得别提多美。
现在不行了,饶是原本没听说过虞妗妗名声、本该属于他吃上的香火钱,客人也会被另一个摊位的人头攒动吸引走,导致这半年来他收益骤减。
胡老头又是个花钱大手大脚的人,还得多养徒弟一张嘴,若不是近期都得动用自己那点所剩不多的积蓄,他也不会撇下老脸过来找茬儿。
如今被戳中心事,本就脸热的胡老头脖子都要烧起来了。
尽管他已经快七十岁仍中气十足,情绪一激动就显得很有气势;
匆匆赶过来找虞妗妗的祝檀湘,远远瞧见师徒俩挡在摊子前的背影,心里一紧快步走了过去。
胡老头嘴里正叽里咕噜为自己找补,眼前一晃,就见常常同那姓虞的丫头待在一起的男青年,从后面钻到摊子里,把人往后挡了半边。
祝檀湘带着笑,却笑不达眼底,“胡师父这是做什么?”
“我竟不知道咱们两家是起了什么矛盾,值得您老这般大动肝火。”
虞妗妗从侧后方探出个脑袋,“祝檀湘,他们师徒以多欺少仗势欺人,看我是新来的摊子好欺负。”
胡老头到底年岁大了不如年轻人会吵架,会阴阳人,他一时半会儿还没组织好语言,又听那丫头片子道:
“这就是商战吧,啧啧,胡师父挺大年纪,心肠真黑啊。”
祝檀湘:……
听了两嘴祝檀湘也缓过来了,他怎么会觉得虞妗妗能受人欺负了。
此时他的视线稍微偏移,就能瞧见女孩儿毛茸茸的头顶,以及脸上写满了‘能奈我何’的张扬灵动的小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