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椅上的身体抽动幅度过大,以至于几条木腿碰撞地面发出‘咯吱咯吱’令人倒牙的声音,而谢丝淼那一双震颤的眼皮也猛地掀开,内里的眼球上翻只能看到眼白。
虞妗妗低语的速度变快,语气加重;
渐渐的有濡湿腥红的液体再次从七窍中溢出,把原本已经干涸在眼角、鼻腔、耳蜗、口中的那些粘稠之物尽数冲刷,‘吧嗒吧嗒’落在地上、衣服上。
连谢丝淼干瘦的身体毛孔都开始往外渗血,不多时就浸透了衣衫,止不住得流。
屋角落和原本扒在谢丝淼鞋子上的虫,不知怎得转了性子,一时如临大敌往后退去,疯狂朝着屋外涌。
可虫子爬行的速度又怎敌得过水液滴落,有落下的糊状物和鲜血正巧砸在一只虫上,将将粘住虫身体,本还鲜活的虫子就没了动静。
几秒钟后,它还算坚硬的身体就在血液中瘪了下去,被溶成一滩粘液。
与此同时,从谢丝淼身躯里渗出的血很快也将她身上的衣物腐蚀干净,她整个人赤条条浸在血中,连木椅子和身下的地面都被浸透了。
可想而知她到底流了多少血,恐怕连身体最后的水分都要流干了。
血流不尽带来的后果,就是她那原本便被蛊虫啃噬完内脏而干瘪的身躯,流干水分后更是瘦成了一具骷髅;
皮紧紧贴着骨,说是刚从坟里起出来的干尸都有人信!
虞妗妗并未被眼前一幕吓住,她像‘跳神’一般保持着低语黑巫咒语,围着谢丝淼变成骷髅的身体,将钵里剩下的药糊用画符的方式在她皮肤上描摹图腾,再将剩余鸡血顺着她的头顶往下落——
几乎是做完这些,那不得章法浑身乱颤的干枯身躯狠狠一僵,两条手臂往前一伸,平行着蹦起。
起尸术成了!
现在的谢丝淼虽然体内仍吊了一口气,但和人为炼化的僵尸已没有任何区别!
她理智全无,方才排出体内所有的腐血,正是渴血期,恨不得现在逮个活物立刻吸干血液。
屋子里唯一精血充沛、有鲜活气息的生物,就成了她的目标。
她双眼浑白、面目狰狞,低吼着朝虞妗妗扑了过去。
祝檀湘蹲在院外,不清楚里面发生了什么,但他能听到里头乒乒乓乓的响动,以及非人的嗷叫声,忍不住在心中默念金刚咒,许愿猫主子一切顺利。
虞妗妗根本不惧新起的尸,木着脸出手,将伸到眼前的干枯双手一并抓在掌心,过肩摔一样掀翻了嗷嗷叫的起尸。
再用提前准备好的浸泡过糯米水的绳子,把起尸的手腕绑住,牢牢按翻在地。
她脚尖勾住木箱门往前一送,打开之后把里面的纸品脏器拿出。
一个个用纸和糯米浆做的类人内脏很真,入手是硬纸粗糙的手感;
也不知手艺人是如何做到如此精巧,甚至能看到其表面应有的仿制血管的凸起和纹路。
虞妗妗手里拿着的是一颗心脏,她翻过来看了看,在最下面看到用小毛笔写着一串属于谢丝淼的名字、生辰八字。
确认无误后,她左手二指夹出一张黄符,口中念念有词:
“六戊六己,邪鬼自止。六庚六辛,邪鬼自分。六壬六癸,邪鬼破灭!”①
此乃‘绝煞’之咒,可以烧去一切阴邪煞物,属于至阳符箓中的一种。
在咒术最后一个字从双唇吐出,虞妗妗右手弹在符纸上。
刹那间一束真阳火‘嗤’得窜出,火舌吞吐黄符还不止,被她起手一丢扔到了起尸的身上。
那火焰刚沾到谢丝淼身躯的瞬间,就像被扔入了油锅,腾空冒出半人高的大火把起尸吞没。
虞妗妗就站在客厅静静看着,她距离起火的僵尸不到半米,却像完全感受不到火焰的温度,不退半步。
若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看似熊熊燃烧的大火并没有烧毁谢丝淼的躯干和皮肤,甚至连她的头发都没有被火焰烧秃;
只有其浑身沾满的、以及地上凳子上的血液烧成了灰烬,不大的客厅内萦绕着古怪气味。
直至火海中的嘶吼声愈来愈小,默默看着的虞妗妗才抬手,把箱中的脏器纸品一个个丢了进去。
这行为就像是在烧纸,祭祀。
等到‘五脏六腑’全部烧完,卷着谢丝淼身体的火焰便自然而然地熄了。
她双眼再度闭起,绷紧僵硬的身体失力,软软倒在地上。
短短10分钟内,一个皮包骨头的起尸就大变样子——只见那倒在地上的女人看着依然纤瘦、浑身苍白无色,但一身凹陷进去的皮肉、尤其是早已被虫子蛀空的内腹,竟神奇地恢复了原样!
蜷缩在地上时,还算平坦的小腹竟微凸,四肢充盈皮肤软弹,按压时毫无异样;
这具身体无论是看起来还是摸在手里,都和正常人类一样!
虞妗妗从卧室扯了个干净毛毯,蹲身盖在谢丝淼的身上,像卷粽子一样给人裹起来,把她放回木椅子上靠坐着。
端详两眼其雪白的肩膀,想了想她又去拿出一件自己的外套给人套上。
摸摸捏捏,确定手感没问题,她又伸出手指探了探谢丝淼鼻下的气息,感知到微弱的气流,她满意笑了。
成了。
不枉她想了一夜钻研那萨满教中‘香灰填尸’的古术,真让她一次就成功了。
谢丝淼活了过来。
她真正意义上成为了一具活尸!
现如今她空空如也的体内填满了香灰——是那套五脏六腑的纸品燃烧殆尽的灰烬。
谁也不知道这些香灰是怎么填充到她体内的,总之一场大火烧净了客厅满地的腐血和污浊,地面上没留下一丁点痕迹。
而谢丝淼也从勉强吊住一口生机的必死之人,重新恢复了生机。
这‘香灰填尸’的法子,端的是先起尸,把将死之人体内的污浊尽数排空,只留下一具干干净净的空壳子;
再以真阳之火烧成的灰烬代替真正的五脏六腑,充盈体魄。
与其说虞妗妗是在炼尸,不如说她炼出了一具纯净的容器,更像是在烧瓷。
经过真阳火锻造,体内肺腑被香灰代替的谢丝淼仍然活着;
但从今往后她不会饿,不用吃饭饮水排泄,不能有激烈的运动……总之一切人类所拥有的欲望,她都必须摒弃。
饶是这样,她这具身体也只能再撑个十年八年,保养好了最迟十多年就会彻底崩溃,走向死亡。
这样没滋没味的活着,虞妗妗也不知道到底是好还是坏,但这是谢丝淼本人的希望和请求。
为此她还以一丝功德作为契约的报酬。
静静看了两眼,虞妗妗没有把人叫醒,走出客厅。
听到门开的声音,祝檀湘猛地抬头并站起身,期待问道:“怎么样?”
“成了。”虞妗妗不自觉眯着眼睛伸了个懒腰,想到什么一偏脑袋。
“怎么了?”
“……没事。”她只是突然觉得该给里面的人买件衣服,但话到嘴边对上青年的双眼,又觉得不太合适。
行吧,她去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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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说苏醒之后的谢丝淼痛痛快快哭了一场,将心中的委屈尽数宣泄。
这几个月来她被卷入莫名其妙的争端,身体被当成抢夺的容器,意愿被当做蚍蜉撼树无视,追求者徒谋不轨,就连恩爱了两年的男友也对自己下套……
经历了这些她失去一切,仅仅只剩下一缕残魂也不得安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仇人肆意使用、作践她的身体,看着男友眼盲心瞎和童笑笑纠缠。
她愤怒,她恶心,但她无能为力。
甚至被万虫噬心、日夜承受巨大痛苦,她也难以靠近童笑笑,伤不了对方一根手指头。
现下帮谢丝淼拿回身体,虞妗妗才想起童笑笑的魂魄被装在魂瓶里,一直丢在外套口袋里。
这几天太忙了,把那家伙忘得一干二净。
她索性把瓶子拿出来,丢给了谢丝淼。
一开始童笑笑还能破口大骂,什么‘贱人’‘表子’之类的垃圾话层出不穷,丝毫没有悔改之意。
只不过被真阳火烘烤了两天、才浅浅尝试了下灵魂被日夜灼烧的痛苦,她的‘傲骨’就软了,叱骂的话变成了哀叫和求饶。
死过一次的谢丝淼毫无心软可言。
虞妗妗所说她会失去活着的乐趣,如同行尸走肉,说不在乎是假的,但能够再捡回一条命她就已经很感激了。
她恨童笑笑入骨,怎么可能对害自己的仇敌手软?
故而她很乐意找找仇人的不快活。
举着魂瓶、听着从瓶子里传来的痛苦惨叫,脸色苍白的青年女人微微眯着眼,像在听交响乐,露出有些诡异的、堪称幸福的微笑。
谢丝淼听着这惨叫声,就能渡过充实的一天。
她想自己已经找到了之后的人生里的新乐趣。
“黑猫大人,请问您要怎么处理童笑笑?”
听到问询时,虞妗妗正翘着脚,严阵以待盯着手机屏幕打小游戏,闻言愣了下才偏头看去:
“应该等那些查案的道士提审完毕,给她和童家定了罪,就直接灭掉吧。”
像童笑笑这种为祸人间、谋害生人的恶鬼,哪怕是从古至今的正道人士也秉承除之后快的处理方法;
要知道道家可是出了名的以杀止恶的教派,和佛家慈悲并不相同。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妖鬼更痛恨道家、更惧怕道士的原因。
谢丝淼攥着魂瓶,殷切看着她:
“那……能不能把她交给我?我和她之间的仇恨不共戴天,绝不会做出放还恶鬼祸害人间之事,我就是想折磨她,让她也尝尝同我一样的痛苦。”
面无血色的青年女人说得诚实恳切,有些不好意思道:
“我知道这个请求不合规矩,报复心也着实有些重,可我……”
解释的话没说完,虞妗妗抬手打断,继续垂眸去打她的游戏:
“给你呗,我还以为什么大事。”
谢丝淼怔忪片刻,眼眸中盛满了感激,对着尤在和手机游戏较劲的大妖轻轻说了声‘谢谢’,而后坐在院中对着阳光举起魂瓶,笑眯眯去看瓶子里扭曲打滚的一团魂雾。
“听到了吗童笑笑,你不是不愿去投胎、喜欢我这具身体吗?以后我一定时刻把你带在身边,寸步不离,咱们俩还有很长的时间…”
魂瓶之中的魂魄被阵法烫、被阳火灼,短短几日就萎靡不振,连阳光落在身上都觉得疼痛难忍。
听着谢丝淼温柔得像在说情话的声音,一股恶寒爬上童笑笑的头皮,她癫狂呐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