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给付清好‘走阴’时,分明灰烬发白。
徐静和看着青年的目光中带着欣赏:“你观察能力很强,而且很细心,引魂香没变,但是术士的遭遇和福祸会影响香火、香烟、香柱、香灰。观香观烛分吉凶,是玄门中的一门秘术。”
“既然香灰发黑,虞妗妗她们应该在闯二三关,遇到难缠的小鬼了。”
现今有种说法,术士做法或是深入墓地、山林这种藏污纳垢的地方,随身带几根香烛,点燃后若无风熄灭,很有可能会遇鬼。
这种说法有道理,但真正的道士不带香烛,观得也不是烛火,是香。
观香,才是正儿八经分吉凶、看福祸的道门秘术。
一般取三只香点燃,根据燃香的火、烟形、灰的色泽、灰的堆叠方式、各香柱长短……等等,足有百种测算,甚至能精准预测到当下的吉凶和未来可能发生的祸端。
如今虞妗妗二人身边的香灰发暗、发沉,就代表危机;
地府的危机和凶兆,无非就是小鬼拦路。
上一次她和付清好根本不需要‘过七关’,也没遇到小鬼,香灰自然就偏白,一切顺利。
地上诸人的担忧,身陷阴曹地府的虞妗妗和郝佳佳并不清楚。
二人避开了阴差,在巨大巍峨、半边门庭掩在浓雾中的‘鬼门关’脚下,走向了分岔的小路。
听到虞妗妗的传声,郝佳佳顿时紧张起来。
她视野内,出现了一些奇形怪状、面目狰狞甚至要看不出人形的鬼魂,尤其是一个个都阴气森森,比之奈何桥上新死的亡魂们可怖数倍。
饶是她自认为见了一遭地府,还碰到过阴差承受能力变强了,仍止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虞小姐,这些、这些是拦路的鬼吗?我要怎么才能……”想到了虞妗妗的叮嘱过的流程,郝佳佳往口袋里一摸,摸出一叠子金纸和珠白色的香粉:“对对,要给它们买路钱!”
二七关就是鬼门关。
如若正常死亡的鬼魂,会从大道上进入鬼门关。
鬼门关外有拦路小鬼,那些大都是修出道行的鬼修,向新死的亡魂们打打牙祭。
只要给它们一些冥钱意思意思,在阴差的眼皮子底下,它们不敢太过分;
再多也不过是吓唬吓唬某些倒霉的新鬼。
可这条小官道上的二七关,可就没有那么好过了!
走官道的人魂,大多是来地府下阴的术士,可比那些普通鬼‘明事理’,且身上一定带着很多好东西!
故而这条官道上,汇集着大量恶鬼、凶鬼,虎视眈眈伺机把过路人魂剥下一层皮。
它们当然知道,能‘走阴’的人魂要么有背景,能拿到路引;
要么是手段特殊,和成精的动物结缘。
可这些恶魂胆子大。
越是生前执念深、怨念大的人,死后越容易成为厉害的鬼,越厉害的鬼,脾性往往也蛮不讲理、十分凶恶。
它们深知天高皇帝远,像城隍这样的正位神,不可能为了一个小小人类来地府清剿它们。
运气好,给些‘买路钱’就让他们过;
运气不好碰到大鬼被抢了,这些人魂也只能吃哑巴亏,说不定还连关都过不去。
虞妗妗下阴之前,就烧了一叠她亲手制作、研磨的香粉以及金纸,比外面白事店里卖的冥币精细太多,拿到地府的天地银行能直接兑换金子。
就是作为打点拦路鬼的‘买路钱’。
只是粗略扫一眼前方的森森阴气,她就觉得这关没法善了。
只见那大鬼浑身的阴煞如有实质,面部和颅部有大面积的膨出,层层叠叠的黑褐色肉块如同脓包,让其上半身又恶心又狰狞;
它嘴角咧得很开,飘忽落到郝佳佳身前,暗黄的沙土上拖拽出一条长长的血痕,冲天恶臭熏得人想吐。
郝佳佳硬着头皮,双手奉上那叠金纸和香,“这位大人,这是给您准备的供奉…”
她到底不是正儿八经的术士,身体和声音都因恐惧微微颤抖,很轻易便被鬼魂们觉察出惧意。
手中一轻,拦路鬼把金纸攥在手里,磨成粉状的香自动变成香火,钻入了大鬼的魂魄。
它那坑坑洼洼的面上露出几分沉醉,一旁围聚的小鬼不敢和它抢夺,仍忍不住凑到它跟前,努力去吸余末。
哪怕只有一丁点,也足以让它们心驰神住,同时心中暗暗妒忌。
“这般好的品质,很少见了。”
大鬼喑哑的声音如被砂纸磨过,落在郝佳佳的耳朵里,让她浑身起鸡皮疙瘩。
“只不过你这丫头,不实诚。”散发着恶臭的鬼魂阴森一笑,仅能看清的一只藏在烂肉里的眼珠浑浊发黑,无比贪婪:
“这么点东西就想过鬼门关,打发叫花子呢?”
“告诉你,不够!若是不能让我满意,今天别说这关你过不去,就连魂也走不了!”
说着鬼魂全身的烂肉疙瘩都开始增生,不断靠近郝佳佳,语气狰狞。
虞妗妗冷笑一声,猫爪踩了下空气,直接蹲上郝佳佳的颅顶:
「滚!」
一道清泠的猫叫声,带着浩荡魂力散开,一圈圈金色的水波纹以郝佳佳——准备得说是她头顶眼眸赤金、通体乌黑的猫为中心,直接逼退那巨大的恶魂。
周遭的小鬼更是抱着脑袋痛苦尖叫,不多时化为黑雾跑远了。
「本尊愿意给予你们这些,不是怕了拦路小鬼,而是尊重地府遵守地府律令,贪心不足蛇吞象,也不怕没那么大的胃口把自己撑死。」
黑猫舔了舔爪背,语气强硬。
后退数步的大鬼很是震惊,凶恶的视线在虞妗妗的猫身反复打量,心道怪不得这人魂如此羸弱,胆子小得像鸡仔,却能拿出这么好品质的香火。
原来背靠妖修。
这大鬼在地府流窜数百年,再加上身份特殊,自视甚高。
它是‘吊客鬼’,死后原地化为大凶之鬼,起点就比一众鬼魂高不知道多少。
‘吊客’,乃是民间信仰中的岁之凶神,主疾病、灾祸,喜欢听人泣声和哭嚎,走到哪家,哪家就有人生大病痛苦横死。
不仅如此还使人绝子嗣、克死父母配偶,灾祸连连白事不断……
民间把这位凶神唾为‘丧门星’。
谁家若是被‘吊客’光顾,那便是‘丧门吊客已临身,扁鹊卢医难下手①’,提前准备棺材和后事就行。
至于因凶神‘吊客’而死的人,生前的确是倒霉蛋,但死后却能因沾染了一丝凶神力量,原地化为恶鬼;
这种鬼就叫‘吊客鬼’。
尤其眼前这‘吊客鬼’,光看它魂魄定格在濒死前的样子——满头满脸都是增生的烂肉脓疮,走一步渗一个血脚印,浑身带着腐烂的恶臭,就能想象到它生前有多么痛苦。
恐怕是浑身腐烂长虫,活活被怪病折磨死而死。
它心中的痛苦和怨念有多深,可想而知。
有凶神‘吊客’之力,又存在数百年,哪怕意识到眼前的黑猫是大妖,‘吊客鬼’仍很轻视,认为刚刚会被逼退,只是自己没认真。
它语气阴毒而不屑:“小小狸奴,在人堆里被称一声‘仙家’,还真以为自己了不起?!今天我就要将你生吞!”
威胁完,大鬼浑身的煞气便如潮水,朝着一人一猫涌来。
虞妗妗用后蹄踹在郝佳佳的肩上,「后退!」
黑猫轻巧落在地上,身后不知何时多出来的双尾交错摇晃,瞳孔缩紧,轻而沉的威胁低呜从它喉中溢出,浑身散发着浅金色的光晕。
它被裹挟在浓重的煞气中,巨大的体型差距下,如同黑色雾海中一叶摇摇欲坠的扁舟。
可落在后方的郝佳佳眼里,那压低前躯凶相毕露的猫妖,却气势迫人,哪怕不是被它盯上的猎物,也会头皮发麻喉头发紧。
黑猫四肢发力,迅捷如豹,速度极快扑上了高大的‘吊客鬼’,那浓重的黑煞登时不断翻滚,只能影影绰绰看到其中的巨大鬼影、以及闪烁的金光。
大鬼怒吼声与狠戾的猫叫交杂,一时间整个官道都被大鬼的翻滚和锤跺震得轻颤,动静大到连奈何桥根、鬼门关下都能感知到些许。
惊诧的鬼物、以及惶惶不安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新死鬼们,都在四下环顾,询问交谈。
抱着双臂的黑脸阴差遥遥相望,看着远处的黑气,面色有些凝重:
“好厉害的狸仙,地上什么时候出了这等大妖…”
不多时,‘吊客鬼’的怒吼声变了调,含着惊怒和恐惧。
它想摆脱那可怖的、还没自己脑袋大的黑猫,却被紧紧黏住,叫声痛苦,浑身的阴煞肉眼可见地从漆黑一片变淡了些。
黑猫的身影在煞气中渐渐清晰,郝佳佳不由捂住了嘴,瞪大眼睛。
她心脏狂跳,不是害怕,而是太激动。
只见那黑猫五爪极其锋利,抓进恶鬼的魂魄中,便沿着鬼身向上攀爬,无比灵活。
它尖锐的猫齿只要咬住恶鬼的魂体,便带着最原始、最血腥的凶性,如同草原上肆意生长的豹子玩弄猎物,生生将‘吊客鬼’的魂魄一点点撕碎,生吞。
‘吊客鬼’用大手去抓、去拍打,黑猫却是死死咬住它的手掌,发狠低呜一声,把它整个手掌的魂体连根扯断,瞳孔如同金针。
吞掉大鬼的手臂,虞妗妗舔了舔唇,带着戏谑传了最后一道音:
「谢谢款待。」
再之后她黑猫的原型猛地扑到大鬼的咽喉部,直接把庞大的‘吊客鬼’撞得跌倒在地,爪子深深抓入鬼的脸和颅,埋头撕咬大鬼的喉颈和魂体,一口一口吞掉了鬼魂。
别看这鬼外形丑陋,闻着还臭,这只是它生前的定格,实际上那魂力充沛的魂体吞到肚子里,是带着一股淡淡清香和十足的力量,瞬间充盈了黑猫的体魄。
虞妗妗抬起头,缩紧的瞳孔缓缓扩张,耳朵尖一抖从残存的、不成完形的鬼魂残渣边离开,快跑到郝佳佳的腿边,用身体往前蹭了下她的后腿。
「快去,有阴差到来,我要撤了。后面两关不难,按我说的做即可。」
郝佳佳慌乱点头,抬脚朝着远处隐约可见的‘官’字门跑去。
虞妗妗没有立刻藏起来,而是冷着一双猫眼,环视周围到处藏身、瑟瑟发抖的小鬼。
确定郝佳佳到了‘官’门脚下,同时感应到阴差已经很近,才一个闪身,消失在原地。
黑猫消失后,被吓破胆子的小鬼们半晌才敢试探着出来,看着地上缓缓消散的魂体目露贪婪,一窝蜂扑上去吞噬残魂。
“刚才那只猫得是什么水准,居然能把‘吊客鬼’给活撕了,太可怕了……”
“你们看到它的眼神没,果然畜牲就是凶,哪怕成精了也抹不平野蛮!”
“哼,你刚才怂得要命,怎么不敢跳出来说人家是畜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