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自己倒是觉得挺满意的。
能从乡下走出来成为城里人,他已经特别满足了,就算在电机厂待了大几年也不过才拿三十多块钱的工资,但比他工资少的人大把,他好歹还能被厂子里其他人称呼一声“马工”,怎么说也算是一个技术工种了。
在他原先的计划中。
等自己老娘去世之后,他就不用被家里人压榨,自己拿的工资也能自己做主,攒个几年能给闺女攒笔嫁妆,也能给儿子讨个媳妇。
到时候也能教教儿子一些电工的活,以后好让他接自己的班。
只可惜他前头的那个媳妇没熬过来,跟着他受了不少苦,结果一点福都没享到人就没了。
后面会有再婚的打算,也是想着找一个厉害点的媳妇,能帮着摆脱老家的压榨。
虽然没能娶到姜双双,但能娶到李珍也是他的福分。
这段日子要不是李家的人帮着,老家那群亲戚指不准过来闹了多少次,要是日子也能这么过下去,他觉得也挺好的。
可是!!
他实在是怕了姜清!
前些日子还觉得姜清是他的福星,先是把他娘送去了农场改造,跟着把他两个弟弟送到局子里蹲十几年,一下子解决了他很多隐患。
就凭老家待着的弟媳侄子们,只要有李珍在谁也奈何不了他。
可他错了。
姜清绝对不是他的福星,而是他们整个马家的灾星!
再在这里待下去,姜清迟早把他也送进局子里。
都敢在他面前脱光衣服,她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真闹起来说他耍流氓,谁又会相信耍流氓的人是她?
到时候被抓进监狱有理都说不清,还不得含冤坐个十几年的牢?
所以必须得走,而且还得悄摸摸地走,绝对不能被姜清发现,要不然他想走都走不了了。
只不过就算要离开这里,他还是不愿意回乡。
拼了命才走出来哪里愿意回去?
所以李珍不在的这几天,他一直在厂子里打听个消息,便道:“前年东北那边有个小公社建了个机房,因为缺少技术工,便向咱们厂子递交了技术工调职的申请。”
不过这件事最后不了了之了。
虽然那边同意加工资,但是位置处于一个东北的小疙瘩,属于才成立不久的公社,周边环境还在开发中和农村没什么两样。
而且路途遥远,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得来,谁愿意和家人分开跑那么远的地方工作?
主要是他们又不是没工作,人家要的是电工,缺的就是技术工,他们本来在电机厂拿的就是技术工的工资,自然不愿意为了多加的那几块钱远离家乡,去一个很陌生的地方。
当时主任就问到他这里来。
那时候他媳妇还在,两人商量了一下还是舍不得走,哪怕被老娘和几个弟弟压榨,但他们更怕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到时候要是过得不好又或者被人欺负,他们想回都回不来也没熟人帮着搭把手。
还不如待在这里继续熬,熬到老娘去世就彻底解脱了。
可现在他是真的熬不下去了。
再熬就两种可能性。
要么被姜清送进局里,要么被姜清逼疯。
所以还不如赶紧走,走得越远越好!
他不等李珍发问,跟着继续说:“那地方确实比较偏厂子也特别小,也就百来号人的样子,但厂子小有厂子小的好处,真要过去了算不上大师傅但怎么也比现在来的强,人家承诺了只要我愿意过去,在原先的工资上再涨十块钱。”
就是因为又小又偏,有能力的技术工人哪里愿意过去?
倒是便宜了他这种不上不下的技术工,在这里什么都上不上,可要是过去了多少也能混个小头头当。
李珍听得认真,跟着问道:“住房问题呢?”
马季安摸了摸鼻尖,有些心虚的道:“他们的厂子很小,没有建家属院也就不可能分配房子。”
李珍皱了皱眉头。
马季安又赶紧说:“不过人家说了,厂子里可以给咱们划一块地,我们可以自己修,只要能拿得出钱修四五间房都成。”
到时候他们两大三小,一人一间房都没问题。
“哪来的钱?”李珍说是这么说,但是心里也在盘算着。
马季安肯定是没钱的,原先的钱都被马老太拿在手里,他就算偷偷攒了一些也攒不了太多。
她手里倒是有一些钱,临时工的工资虽然不高但家里也没让她拿钱补贴过,所以这几年来倒是存了有四五百块。
这些钱修四五间平屋那肯定是没问题的。
但该不该拿出来建房就是个大问题。
“我有想过,咱们现在住得这两间房属于厂子的,我真的要调职了房子也得给厂子收回去。”马季安是真的有想过,因为实在是太想跑路了,所以这些天想来想去还真给他想出了不少法子来。
他继续说着,“不过在走之前,咱们可以先和其他工人换房拿个差价,再让厂子把房子收回去。”
虽说是厂子里分配的房子,但只要他和另外一户人家都同意,在厂子做个登记后就能调换住房。
他现在住的是筒子楼。
对比大杂院多少要稀罕些。
要是他愿意换,绝对有住在大宅院的人掏钱置换,等他把住房换到了大宅院,调职后厂子就算收回也只会收回大宅院的房子。
马季安伸出两个巴掌,“我问过了,有人愿意拿一百块钱和咱换,这钱虽然不够多,但咱们可以先建一两间房,好在孩子们都不大,咱们这几年多攒攒肯定能多建几间。”
李珍看着他,连这个都问过,显然他真的很想离开这里。
“还有,那边承诺过我要是过去可以安排一位家属的工作,也是临时工,和你现在拿的工资差不多。”马季安是真的很想说服她,“咱们要是过去,我的工作属于调职,但你那份工作完全可以让家里其他人接班,你大侄子不是明年就到了要下乡的年纪吗?是卖是给都随你,我绝对不会有任何意见。”
李珍沉默不语。
这还真说到她的心坎上了。
今年还没轮到大侄子,但家里已经有些着急了。
攒了钱却没门路,眼瞅着明年大侄子就要下乡,急得他爸妈头上都开始长了白发。
她原先就想着,实在是不行就将自己的工作让给侄子。
倒不是她心软糊涂,而是娘家对她是真的很好,被男人骗心骗身,要不是这些年家里护着她顾着她,她这些年还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来。
就连现在的工作,也是在她明确表示不想结婚后,家里凑了钱给她买来得。
早几年的事了,那时候工作指标比现在好买,但也是花了家里四五百块钱,这钱家里没让她出一分,自己拿得工资也是归她自己攒着。
全家人这么全心全意对她,她怎么可能冷眼看着大侄子下乡受苦?
所以马季安说得这点,她还真心动了。
她过去了,照样有一份临时工的工作,而在屠宰场的工作就能让大侄子接班,卖肯定不会卖,毕竟真说起来这份工作也不是她花钱买来得,可没脸让家里掏钱给她买工作,现在她又卖回去,那岂不是收了家里两回钱?
而且……
“而且咱们要是去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也就没人知道豆豆的来历。”马季安看着床榻上睡得脸包通红的男娃,他小声道:“到时候,我们可以说豆豆就是我们亲生的孩子,也就不会有人在豆豆面前胡说八道了。”
李珍沉默着,也侧头望过去。
她刚刚就想到这点。
偏了些远了些,周边一个人都不认识,想想就觉得不太适应。
可不认识也有不认识的好处,所有人都不知道她曾经被男人哄骗的事,也就不会有人猜测豆豆是个野种,更不会用异色的眼光盯着他……
在那里,他可以正大光明地喊她妈妈。
也能如同正常孩子般生活。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是真心动了。
虽然会离开自己从小长大的家乡,也得和父母兄弟离得很远很远。
但她真的太亏欠豆豆了,是她将他带到这个世界,却从出生到现在都没好好照顾过他,就因为她的愚蠢和自私,让他饱受非议……
可如果真和马季安说得那般,即使很偏僻但怎么说也是公社,迟早会好好发展,一个小厂总能慢慢发展起来,只要把握住机会不一定过得比现在差。
到时候他们两人都有工作,工资对比现在还要高了十块钱左右。
房子虽然要重建,但那不属于厂子分配,是他们自己花了真金白银修起来得,不说最后是不是归他们,但旁人也不是随便想拿就拿走。
而且那地方人少,只要他们有钱就能多盖点房。
不像这里,有钱也不能自己私自盖,她娘家那么多人挤得屋子都快塞不下,找遍了关系也找不到其他空屋。
如果真的过去……
她的想法和马季安不一样,房子不拿去置换,而是用她的工作换一份电机厂的工作,什么工种都行,杂活累活都没关系,只要大侄子是电机厂的工人,再寻一些关系以及看在马季安“自愿”调职外地的份上,将这两间屋子留下来让大侄子住。
两间留不住,能留一间也好。
哪怕最后要花一些钱也值得。
不然等侄子结婚,总不能还和一群人挤在一块吧?
不过这些她并没有跟马季安说,打算回了娘家和家里好好商量下,她现在就一个疑惑,“你为什么突然想离开?”
以前被马家的人那么欺负他都没想走,为什么现在马老太被送去农场、马家兄弟去坐牢后他反而要离开了。
可李珍没想到的是,她就这么一问,马季安就红着眼睛在她面前哭出来了,不是那种嚎啕大哭,而是无声地落泪,眼泪哗哗流,一个快三十岁的男人委屈得不得了。
“……”李珍看得特无措,这下都不知道该怎么劝了。
不过好在马季安并不需要劝慰,他只想诉说满腔的委屈,“你是不知道姜清那人有多可怕,我实在是受不了,再在这里待下去,我怕自己会被她逼疯。”
李珍挑了挑眉头,“她可怕?”
她倒是知道姜清这个人,说实话,挺不能理解的。
她会选择嫁给马季安,与其说选一个值得托付的人倒不是说就仅仅只是一场合作,马季安这人虽然窝囊了些但心不坏,但如果她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家,无论如何都不会选择嫁给他,更不会死皮赖脸地直接上门巴着不放。
更让她想不明白的是,马季安现在都已经结婚了,姜清还有纠缠的意思,如果不是知道马季安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甚至都会想着是不是马季安私底下跟她勾搭过,不然怎么姜清到现在还不愿意放手?
她皱着眉头,问道:“你和她见面时,是不是做过什么让她会错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