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从珚目光环视了下,瞥见侍立在侧的执金吾卫腰挂佩剑,她上前一步,“可否借剑一用?”
对方自是同意,解下佩带双手往前一捧。
姜从珚伸出右手握住金色的青铜剑柄,细指收紧,提起力气拔出利剑,“噌!”剑身与剑鞘摩擦出金属铮鸣。
小步退至场中,姜从珚握着宝剑斜抬起右臂高至额顶,剑尖朝下,左手并成两指轻轻按在剑峰上,侧过脸颊,光滑的金属剑身在跳动的火光中倒映出她一双黑眸,寒如星子。
悬于空中的宽大袖摆被夜风吹起如云翻浪涌,与女郎纤细清冷的身段形成即为强烈的对比,姜从珚还未起舞,仅是一个起势,竟就有种摄人心魄的吸引力。
拓跋骁不自觉坐直了身体往够了够,碧色的瞳孔早已燃起两簇惊人的火苗,手掌渐渐紧握成拳。
姜从珚闭上t眼忆起从前学过的几个剑招,片刻后复睁眼,脚下和双臂便开始动作起来。
提膝刺剑、回身上挑,素白的裙琚翻飞起来,在深蓝色的星夜下犹如一朵盛放的净白玉莲。
时隔许久未练,铁剑沉重,气力不怠,姜从珚的动作带着几分凝滞和生疏,但上天从来都是不公平的,能被称得上绝代佳人的姝丽,除却美丽的五官,更是有种寻常人不具备的动人身段和神韵,哪怕只是静静立在那里便氤氲了无数意蕴吸引着众人的目光。
而姜从珚,便能称得上一句绝世。那些并不完美的动作经由她做出来,竟美得惊心动魄,周身似笼了层月纱,遗世独立,飘飘乎犹如诗中洛神。
众人沉浸在这如梦似幻的仙人之姿里,忽然间,几道破空而来的声音刺破宁静,箭矢如流星漫洒。
一道利箭穿过姜从珚的袖摆扎进地里,尾羽振鸣不休,她趔趄了下勉强站稳身体,耳边陆陆续续传来“咻”“噔”声,闪着寒光的箭矢贴着她身侧飞过去。
要不是刚好变换了动作,这一箭此时已经扎进她肺腑里了。
姜从珚猛然意识到情况不对,来不及后怕也来不及细究是怎么回事,只停了一瞬,当机立断提起长剑划下被钉住的衣袖。
得了自由,只是一息之间,宴台上便不断传来惨叫。
侍卫们不断高喊“有刺客!”“护驾!”,纷纷拔出刀挡在梁帝身前,公卿大臣们乱作一团,不少火盆被打翻在地,点燃了旁边的几案锦帐,火光四起。
此时站在正中间完全就是个靶子,她看到许多黑衣刺客从暗处冒出来,直奔梁帝和拓跋骁杀去,姜从珚当即顾不上许多,提着剑朝旁边女眷所在的地方跑。
希望刺客们的目标只是那两个人,没有精力对付女眷。
女眷的夜宴就在隔壁不到百步的殿中,听到王帐这边的打杀声惊惧混乱起来,姜从珚跑回去跟若澜和兕子汇合才稍微安心了些。
“女郎!”“女郎您没事吧!”
女眷乱作一团,姜从珚带着若澜和兕子悄悄往殿外的花苑避去,却不想那些刺客见刺杀梁帝和拓跋骁不成功,竟有一部分掉头来屠杀女眷!
姜从珚心道不好,赶紧朝殿外奔逃,其余人也哭嚎着抱头鼠窜。
刺客还是杀过来了!
六公主听说有刺客闯入时就下意识寻找珚阿姐,瞧见她的身影后马上提着裙子跌跌撞撞地跟过来。
明明对方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但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就想跟着她,像走失的孩童寻找母亲,只有待在她身边才有安全感。
然而天色昏暗,她没看清脚下被绊了一下,顿时跌倒在地。
有个黑衣刺客看到,大步跨过来,握着兵器就要落下去,却在下到一半时突然被人撞开,手中的弯刀正好落在六公主耳侧,吓得她瞪大了眼睛,心跳骤停。
她感觉自己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兕子从侧面冲过去与刺客缠在了一起,她年纪虽不大,又是女儿身,但在凉州自小习武,身手灵活,颇有几分武艺。
她死死揪住刺客,绝不让对方站起来,对方反手回击,你来我往交起手来,若澜捡起刀上前帮忙,两人打斗动作太快,她怕误伤不敢动手。
但姜从珚的运气似乎在刚刚那一箭用完了,陆续又有刺客注意到了这边,直直朝她扑来。
女宴这边本就没有守卫,外围的执金吾卫和御林军全被叫到梁帝那边去了,此时偌大一片宫殿竟没有一个人能阻挡刺客。
第二个刺客速度极快,眨眼就到了姜从珚面前,他正要让这贵女成为自己刀下亡魂时,腰间被一股力道勒住。
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六公主从他身后死死抱住了他的腰,“阿姐,快跑!”
刺客用力猛地击肘试图摆脱束缚,六公主被重击,疼得五脏六腑好像都碎了,可这个软弱的姑娘此时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勇气。
刺客再次狠狠甩动身体,果然将腰间的束缚甩去,刚抬起头,眼前一道寒光闪过,下一瞬,心脏被一道剑锋刺破。
刚刚用作献艺的道具,转眼成了杀人利器。
他眼神凝滞了下,渐渐低下头,看着胸前插着的利剑,死前的表情凝固着不可置信,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死在一个柔弱贵女手上。
刺客倒下,身体从剑尖坠出去的瞬间,血喷如注,姜从珚一身白衣被鲜血洒红,玉白的脸蛋沾着点点血迹。
姜从珚见过不少死人,半个多月前还目睹了一场血腥屠杀,但这是她第一次亲手杀人。
她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全身都是麻的,双手颤抖得厉害。
还不等她反应,与兕子缠斗的刺客见同伴竟死于一个女子剑下,忽然爆发出巨大的力气将兕子击退,劈手夺过若澜手里的弯刀就向姜从珚袭来。
他高举起银亮的弯刀,在漆黑的夜色下犹如一弯冰冷彻骨的月亮,散发着死神般的寒意,直直朝她头顶劈下。
姜从珚下意识抬剑格挡,然此时已经来不及,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利矢携万钧之势而来射在弯刀身上,“叮”的一声刺响在耳侧响起,尖锐的声音几欲划破耳膜,姜从珚不自主地往后跌去,却忽的被一道有力的胳膊横腰揽住,整个人被带进一个陌生且异常高大的怀抱。
长剑跌落在地,劲风刮过她柔嫩的脸颊。
拓跋骁悍勇无双,手下悍将亦猛如龙虎,躲过最初猛烈的箭雨攻势,近身搏斗之后,那些刺客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他砍杀了几个刺客突围出来后,忆起姜从珚刚才离去的方向,便跟过来寻她,然后他就见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漆黑的天际下,一片混乱的宫殿外,柔弱的女郎稳稳地举起了手里的长剑,毅然决然地刺进了敌人的心脏,喷射而出的鲜血在她白色的衣裙画下红梅,形成一副凄烈而绝美的美人图。
眼前这副绚丽画面,比那日在马车前还要叫他心动百倍,“咔嚓”一声,脑中那道模糊不清的身影被打破,另一个形象却越来越清晰。
他要娶的,就是这样的女子!
这样的女子,也合该配他才不负这绝世胆气!
拓跋骁救下姜从珚后,一手搂着她,单手提刀对付刺客。
他势大力沉重如万钧,且反应极快招式狠辣,那刺客转眼就成了他刀下亡魂,部下随后赶到击杀其余刺客。
形势瞬间转危为安。
姜从珚从他胸前慢慢抬起头,看到男人的下颌,认出他是漠北王。
掌心稍使了一点力气,但不知他是没感觉到还是不在意,箍在她腰间的手一动不动,力道极大,不像抱着反而像提着她。
说实话,性命虽然无虞了,眼前的情况依旧没能让她放心。
姜从珚不知道拓跋骁是特意救下自己还是碰巧,但男人极其亲密的姿势让她有些不安。总不能,真的让赵贵妃算计成功了吧?
无法,姜从珚只能就着这个姿势,抬起眸子,用最纯粹的感激看着他,“谢漠北王救命之恩。”
刚才逃命猛吸了冷风,又因杀敌过度紧张,嗓音犹带着几分嘶哑,可落在拓跋骁耳中,却比今晚所有的乐声都动听。
他没在意姜从珚的谢,反而低下头,用那双特别的深邃碧眸盯着她的脸,眸中闪过异样的神采,他问:
“你叫什么名字?”
夜风起,姜从珚散乱的发丝被贴到雪白的侧脸,方才溅上的鲜血凝到一起从她眉角流下糊住她的视线,眼前一片赤红,让她忽然有些晕眩。
第9章 诏书 兜兜转转,历史的因果回响在了自……
一个男人当着一个女人的面问她名字,除却出于社交场合必要的问候,多半只有一种意思——他对她有意思。
而现在,周围的厮杀还没结束,在这残破血腥的夜晚里,拓跋骁的铁臂还紧紧搂在她腰上,她的脸几乎贴着他胸膛,两人的姿势如此亲密,他却在问她名字。
姜从珚心跳漏了瞬,后脊的冷汗浸湿衣裳一片冰凉,腰间却灼热得仿佛焰焚,冰火交融下她呼吸有些急促,下意识移开了眼垂下浓密眼睫,越过拓跋骁的臂膀看向远处火光闪烁的宫殿。
“我叫姜从珚,父亲是已故昭文太子之子楚王姜淮。”一口气介绍完自己,姜从珚等着拓跋骁放开自己。
然而他竟然半点没觉得两人这样有什么不妥,恍若未觉地盯着自己看,好像要把自己盯出花儿来。
她忽然想起自己被溅了一身血,晕得她视线有些模糊,想要抬手擦拭,双臂却被他束缚着。
若澜和兕子早从地上爬了起来,她们退在旁边眼睁睁看着拓跋骁杀掉刺客,又环着自家女郎不肯放手。
若是一般人这样轻浮地对待自家女郎,两人早上前打开了,但这是漠北王。
且不说她们不是他的对手,万一触怒漠北王,只会让女郎的t处境更加不好,于是两人心中虽然焦急,面上却不敢表现,只能期盼女郎能够用才智化解。
可惜,女郎自己要让她们失望了。
她有再多的机智小聪明,在绝对的武力面前也派不上作用。
姜从珚眨了眨眼,将睫羽上的血珠抖落,复又转过脸正对上拓跋骁,用一种极其清明刚直的眼神看着他:“我十分感激漠北王对我的救命之恩,此恩日后必报,只是现下已然暂安,你我这样于理不合,漠北王可否先将我放开?”
再多委婉的话估计这男人也听不进去,姜从珚只能明明白白地“要求”拓跋骁放开自己。
而拓跋骁果然跟姜从珚想的一样,要不是她提醒,完全没意识到这点。
他一直盯着她,没错过她刚才躲避的动作,更瞧见她转回来后变得冷静疏离的漂亮眸子,心知她有点不高兴了。
这倒也是,汉人女子很看重礼节,这点他阿母曾经说过。
她说,鸮奴长大以后要是喜欢上了一个汉人女子,一定要以礼待她,不可以太野蛮想抢就抢,不然她可能会因此而讨厌你了。
她还说,真心难求,你如果遇上喜欢的女子一定要珍惜,只要你用真心对她,她肯定也会真心待你。
阿母就是汉人女子被抢到草原上去的,所以她一直不曾喜欢过父王,她心里一直念念不忘的,只有她曾经的未婚夫,她从他那里体会过真心。
那是一个君子,温雅端正,知进退,懂礼节,如果没有那场祸事,她会嫁给她的未婚夫过上举案齐眉的日子。
拓跋骁不想她讨厌自己!
想到这些,拓跋骁按下想进一步揉捏她的动作,缓缓曲起有力的手指,一点点放开怀里纤细的娇躯。
直到她完全离开自己,指尖还残留着不舍,她腰肢跟嫩柳一样细软……
见拓跋骁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姜从珚心里暗自松了口气,还好不是完全不讲道理的蛮人。
可她刚要后退,双腿却被抽空了力气,没了拓跋骁的提搂后差点软倒在地,男人眼疾手快地再次搂了她一把,碧绿的瞳仁里亮着明晃晃的笑意。
刚刚顾着逃命肾上腺素飙升感觉不到其他,现在危机过去身体才后知后觉地表达后怕。姜从珚面上闪过一丝尴尬和窘迫,低着头躲开男人的嘲笑,暗自平复了下酸软的四肢,待恢复了些力气,正了神色,轻轻推开他的胳膊。
姜从珚往后退了几步直到距离安全了,才掏出袖中的丝帕擦拭脸上的血迹,然后用手指将散乱的头发挽至耳后,双手交叠,朝他屈膝行礼,再次正式感谢他对自己的救命之恩。
拓跋骁并不在意,姜从珚发现他仍用那种像看猎物又像在看珍宝的目光盯着自己,让她心底油然升起一股不安。
这股不安没多久变成了现实,因为她听到他说——
“于理不合?如果合理了你是不是就不能拒绝我了!”
——
“女郎,漠北王那话是什么意思?”
铜陵园偏殿,姜从珚主仆三人挤在一个小房间中,兕子忧心忡忡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