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在姜从珚身边的几个亲卫忙聚拢到一起抵挡箭雨,可他们人数太少,还是有漏网之鱼。
一支寒箭穿过众人的防守直直朝姜从珚袭来,众人要回护却来不及了。
姜从珚瞳孔皱缩,这一瞬间她甚至来不及思考自己会不会死在这支箭下。
千钧一发之际,姜从珚眼前一暗,一道人影扑了过来挡住了这支箭。
是叱干拔列!
他受了伤,动作不如全盛时矫捷,来不及拔刀抵御,只好以身体扑了上来,用胳膊强行挥开。
即便如此,他臂膀上依旧被划出长长一条口子,血涌如泉。
可此时却没人有心思去关注他的伤势,乌达鞮侯已经完全冲上来了。
他盯着被众人护在中间衣裙干净华美的姜从珚,料定了她就是拓跋骁要娶的梁国公主,没有任何犹豫朝横冲过来。
留守的几个亲卫肝胆俱裂,以搏命的姿态迎了上去,可他们只有十来人,又没骑马,单凭肉身如何抵挡得住乌达鞮侯数百铁骑,不过瞬间便被冲散。
乌达鞮侯急速逼近,姜从珚身边却只剩兕子和叱干拔列。
姜从珚后脊一片冰冷寒意,急急朝后退。
下一秒,乌达鞮侯长臂一捞,就将她掠上了马背。
劫了人,乌达鞮侯毫不恋战转身就朝山坡下冲去。
张铮看到乌达鞮侯的瞬间就忙骑上马带着手下追过来,却被乌达鞮侯的骑兵挡住,亲眼看到女郎被乌达鞮侯劫持上马背这一幕,他目眦欲裂,疯了一样追上去。
“站住!”
拓跋骁一路追击乌达鞮侯,可乌达鞮侯征战这么多年,也自有其狡猾诡计之处,他一边奔逃,还一边命令后面的亲卫拦截拓跋骁。
他们明知自己被舍弃了,却依旧愿意听乌达鞮侯的命令行事。
山势险峻,能够行马的总共也就那么点地方,上百人在那儿一堵,即便不欲纠缠,要想通过也要不少时间撕开口子,更何况匈奴骑兵的骁勇并不弱于鲜卑骑兵。
拓跋骁刚追回营地,便听有人来报:“公主被乌达鞮侯劫走了,张将军和谢将军已经带人追上去了。”
拓跋骁瞬间变了脸,那双深邃青碧的凤眸里折射出前所未有的骇人气势,碧色浓郁到了极致竟有血芒闪烁。
禀告消息的旅贲卫都担心他一怒之下杀了自己,周围人也都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拓跋骁却没像他们以为的那样大发雷霆,仅停留了一瞬,得知乌达鞮侯逃跑的方向后就急追了上去。
“莫多娄,你带人从北面包抄,阿隆,你去通知苏里让他带人去西边截住乌达鞮侯的退路,告诉他,要是放走了乌达鞮侯,提头来见本王!”
“遵令!”
“遵令!”
二人齐声应道,飞快带着人马分散开来。
第40章 “全数灭杀,一个不留!”……
姜从珚现在很难受, 前所未有的难受。
她被乌达鞮侯掳上马,整个人横在马背上,脸朝下,像挂着的一个麻袋, 被奔驰的骏马不断撞击着腰腹, 五脏六腑都快撞碎了, 险些连呼吸都不能。
她想吐, 又吐不出来。
绿色的树影飞快往后倒去, 发髻早散落下来, 长发凌乱,冷风呼呼地刮过,割得她脸生疼,时不时还有杂草和树叶划过脸颊。
极致的速度中,这些柔软的杂草也变成了锋利的刀刃, 姜从珚似乎都能感觉到脸上那些细碎的伤t口在不断往外渗血。
但她现在顾不上这些疼痛, 她只有一个念头——怎么才能活下去?
乌达鞮侯选择挟持她而不是直接要她的性命,恐怕是想以她为筹码威胁拓跋骁。
不说拓跋骁会不会为了自己向乌达鞮侯妥协,就算拓跋骁真的愿意,以乌达鞮侯的狡诈程度真的会放过自己吗?
马背颠簸得实在太厉害,一拳又一拳打在她身上,姜从珚浑身难受至极, 思绪都被晃得不太清晰, 想了许久都没想出什么好办法。
在绝对的武力面前她那些小聪明根本派不上用场,就算她愿意抛下气节暂且向乌达鞮侯投降, 以现在这般紧迫的情形,她恐怕还没来得及开口不知什么时候就丢了小命了。
姜从珚感到深深的后悔,后悔自己的自以为是和傲慢。
她从后世而来, 知道历史的走向,这是她的优势,在此之前,她也确实利用先觉知识做了不少事。
然而,正是这种长期以来的正向反馈让她失了警惕。
历史上,乌达鞮侯又与拓跋骁交战两次,皆败,其中一次就在永安十五年四月。
所以,她理所应当地觉得这一次乌达鞮侯会败在拓跋骁手里,所以,她失了防备。
如果她当时让旅贲卫和张铮他们披甲骑马严阵以待,乌达鞮侯不会那么容易冲破他们的防守。
她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既然她想改变历史,又怎能奢求今后的胜败都按史书所写那样发展。
这本身就是一个悖论。
人不是不可以犯错,但这一次的错误太大,直接将她推到了悬崖上,稍有意外便会粉身碎骨。
姜从珚只感觉脑袋越来越昏沉,趁着自己还有一点力气,她艰难地抬起手,小心翼翼摸索到发间,取下唯一一支还没掉落的发簪藏到了袖子里。
现在的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
不知他们奔逃了多久,也不知逃出了多远,树影都在阳光下拉长了许多,似乎快黄昏了,姜从珚才隐约听到匈奴骑兵的声音。
“二王子,西南方向有鲜卑骑兵围堵。”
“二王子,北面也有鲜卑人在靠近。”
不用下属禀告,乌达鞮侯也感觉到了远处的震动。
他眯起眼,抬头看了眼半空中的爱鹰,它盘旋了一会儿,正在朝西飞去。
“不用管,全速朝西前进。”
西面是黄河,只要渡过黄河,拓跋骁就奈何不了他了。
…
拓跋骁一路急追,很快就追上了张铮他们。
拓跋骁只看了张铮和谢绍一眼,没跟他们浪费口舌,紧紧咬住了乌达鞮侯的队伍。
乌达鞮侯征战多年经验丰富,逃跑手段层出不穷,跟先前一样,他还是在地势异常狭窄的位置留下亲卫阻拦他们。
尽管很快将人解决,还是耽搁了时间,以至于众人没办法完全截住他。
然而随着乌达鞮侯奔逃越久,身边的亲卫越来越少,抵抗的力量越来越弱,拓跋骁终于在黄河边上追上了对方。
这是一个野渡口,很小,只有几条船,大概是乌达鞮侯给自己准备的退路,然而最靠近渡口的位置已经被苏里带着鲜卑骑兵占领了。
河水滔滔,岸边的杂草苇丛被风吹得东倒西歪,浓厚的云层积在半空中随时要倾下来,风声萧萧,甲士林立,整个场面宛如一幅狂乱的泼墨画。
乌达鞮侯被围困在了渡口处,身边仅剩了不到两百亲卫。
苏里眼里闪着兴奋的光,乌达鞮侯是匈奴最勇猛的悍将,要是今天能杀了他,鲜卑骑兵在草原上就再也没有对手了,他们甚至能把匈奴王庭也打下来。
苏里迫不及待想杀上去,可阿隆却死死拉着他。
“乌达鞮侯手里有汉人公主,没有王的命令,你不能轻易动手。”
作为王的亲随,王这些日子是怎么对待汉人公主的,他再清楚不过了。
苏里不能理解,转过头,“不过一个汉人公主,没了重新娶一个就是,这可是乌达鞮侯,杀了他,我们鲜卑人在草原上就再也没有对手了。”
“想想四年前乌达鞮侯打到王庭时,我们死了多少人,被抢了多少牛羊……”
阿隆不敢猜王会怎么做,反正王没下令进攻他就要阻止苏里将军。
苏里被他气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乌达鞮侯发现自己被围住后脸色先是阴沉了瞬,然后又朝拓跋骁露出一个挑衅的笑。
“拓跋骁,你看看我手里的人是谁。”
姜从珚被他抓着后背的衣领提了起来,她此时已经完全没了力气,只能任由他把自己当个提线木偶一样摆弄,仅仅是呼吸她胸腹都疼得厉害,视线也变得模糊,只隐约瞧见对面一个骑在马上的高大身影。
“你千辛万苦去梁国求来的公主,难道就不管她的死活了吗?”
“给我退远点,退到一箭之外,不然我就立马杀了她。”乌达鞮侯将弯刀架在了她脖子上,冷着声命令。
冰冷的刀刃贴着她肌肤,像是一条毒蛇缠在颈边,吐着信子伺机而动,带着阴寒的杀气,引起阵阵战栗。
终于来了。
姜从珚努力忽略身体上的难受,暗暗摸了摸袖里的发簪,将精神一点点聚起,不动声色地睁开眼,看向远处的拓跋骁。
凌乱的青丝下,黑瞳如星子般闪过一道亮光,她缓慢地眨了下眼,转眼间又阖上,如同一个毫无生气的布娃娃。
拓跋骁的视线仅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便移开,没说话。
张铮生怕他为了要乌达鞮侯的命而不顾女郎的安危,急急下马双膝跪到他身前,以额触地。
一路走来,张铮从未向鲜卑人低过头,对于拓跋骁也只是礼节上的尊重,但这一刻他什么都顾不上了,什么尊严气节都不重要,刚毅的脸上竟是前所未有的哀求和无助。
“漠北王,我恳请您一定要保住女郎的性命,只要女郎安全,凉州侯愿与您修好!”
这个时候他不敢浪费时间说那些花里胡哨的理由,直接给出了最大的利益诱惑。
只要能保住女郎性命,他什么都可以舍弃。
谢绍震惊于张铮竟能以凉州为筹码,可现在也顾不上许多,他也赶紧下了马,一起跪至拓跋骁面前,“漠北王,愿您看在两国之盟上,救公主性命!”
紧接着,跟来的几个凉州亲卫和旅贲卫也一起下马跪地求情。
拓跋骁战马前跪了一圈人。
乌达鞮侯见状,更是笑得张狂。
败兵之后他原本是想杀了这个汉人公主给拓跋骁添堵的,却在看清她模样的瞬间改变了主意。
听说这个汉人公主是拓跋骁亲自选的,果然生得像花一样美丽,与其杀了她触怒拓跋骁跟自己不死不休,不如劫走她让她成为自己的筹码,要是能带回王庭把她变成自己的女人就更好了,那对拓跋骁来说将会是一个天大的耻辱。
现在,那些汉人都在向拓跋骁求情,他会答应吗?
拓跋骁驾着骊鹰朝前走了几步,明亮的天光都照不穿他阴沉的碧眸。
乌达鞮侯见他靠近也不害怕,甚至主动驾马迎上去,他自信仅凭拓跋骁一个人要不了自己的命,而且他手里还有人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