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一般女人让他们各自归家或者统一按流民安置就行了,这个梁国公主……拓跋骁想起姜从珚。
“把人送到可敦那儿,任由她处置。”
“是。”
——
姜从珚先收到了战报,飞快过了遍,拓跋骁用火攻大破了匈奴营寨,还亲手杀了乌达鞮侯。
太好了。
先前战事焦灼,姜从珚不是不担心的。
她相信拓跋骁会赢,可战场上的变故太多了,而且,能早一天消灭匈奴人,梁国的百姓就能少过一天水深火热的日子。
乌达鞮侯已亡,剩下的匈奴残军成不了气候,鲜卑一统天下的大势已定。
平复下内心的激动,姜从珚又从头把这封信看了一遍。
火攻?姜从珚笑了,他还真是活学活用,历史上因火大胜或因火大败的例子实在太多了,只怪乌达鞮侯读书太少不了解中原的战争史才中了拓跋骁的计。
河东既已平定,当地百姓需要安抚,姜从珚也准备跟在大军后面继续南下了。
她花了几天时间安排好平阳城中的t事,带上人马转至河东安邑,却在路上遇到被送回来的姜银珠,负责押送的亲卫详将怎么发现姜银珠又怎么被安排过来的告给她。
姜从珚听完,心里五味杂陈。
姜银珠的遭遇不仅仅是她自己,更是梁国这片土地上千万女子的苦难。
“把她带过来吧,我见见她。”
然后命令队伍原地修整。
片刻,姜银珠被鲜卑亲卫带到姜从珚面前。
姜从珚看着走过来的女孩儿,头发枯黄,面容瘦削憔悴、饱经风霜,眼神如同一潭死水,要不是还记得她的五官,几乎不敢相信她就是记忆中那个刁蛮天真的姑娘。
“银珠。”姜从珚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唤了她名字。
姜银珠听到声音,终于抬起一双枯槁般的眼睛朝她看去。
看清她的模样,姜银珠怔住了。
他们半路相遇,此时只在路边的树荫下搭了个简单的敞口篷顶遮阳避暑,她坐在一个小凳子上,明明打扮得十分简单,身着一袭浅绿色薄纱裙,头发全部挽起,没有多余装饰,只插了几只珍珠钗固定,露出洁白修长的脖颈,犹如一汪清泉清爽宜人,把这简陋的环境衬得都风雅起来,真正让人明白了蓬荜生辉这几个字是什么感觉。
再看自己,姜银珠感受到云与泥的区别。
她现在是云,自己现在是泥。
她当初哭死哭活都不肯嫁给拓跋骁,还觉得姜从珚嫁到草原上后日子肯定不好过,没想到世事变迁,走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若问她后悔吗?她是后悔的,却不是后悔没嫁给拓跋骁,是后悔嫁给了罗通,后悔自己年少无知,没成长起来掌握自己的人生。
这些年她断断续续听到了些姜从珚的消息,扪心自问,她能做到她做的那些事吗?
不能。
她也是渐渐才明白,一个人的命运虽与时局有关,更重要的是要靠自己。
对视片刻,姜银珠一直沉默着。
姜从珚叹了声:“你受了这一路的苦难还能坚持着活下来,今后就好好活着吧。”
“好好活着,怎么才算好好活着?”姜银珠问。
姜从珚想了想,道:“梁国亡了,但桓均把控住了南边的局势,你可以去建康,以桓均的为人会承认你的公主身份,让你衣食无忧。”
姜银珠摇头,“我不想去。”
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天真的公主了,以她的身份去了南边,要不成为那些人争权夺利的棋子,要不成为一只笼中雀。
“那你可以选个想去的地方,我安排人你过去,隐姓埋名,过上平凡安稳的日子。”
姜银珠想了想,这也不是她想过的日子。
“我想跟着你。”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她觉得姜从珚肯定会拒绝自己。
是啊,凭什么答应她呢?她们以前本就没什么交情,阿娘还算计过她,她不报复自己都算仁慈了,凭什么要答应她。
姜从珚没说话。
姜银珠越发没底了,她甚至想逃离这里,站立不安。
姜从珚沉思片刻,“你为什么想跟着我?”
姜银珠是梁帝的女儿,她跟梁帝有着血海深仇,但她对姜银珠也谈不上恨,上一代的恩怨就终结在上一代里吧。
“我也不知道,就是想跟着你。”
“只是我身边不养闲人,你跟着我的话,能做什么呢?”姜从珚故意问。
姜银珠被问住了,站在原地手足无措,最后垂下头,讷讷道:“我好像什么都不会。”
她这才发现自己活了二十多年竟然什么都不会。
“或许可以当个侍女?”姜银珠小心翼翼地说。
姜从珚听到这话笑了,“难道除了侍女你没有别的想法?我身边的女性很多,有的读书识字好,去给人当夫子,有的喜欢做生意,有的喜欢习武,有的会画画,还有的跟男人一样担任各级的官员,只要你有想做的事并为之努力,那做什么都行。”
“做什么都行?”姜银珠怔怔地问。
“嗯。”
“那我还是不知道我能做什么。”
“不急,慢慢想吧,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姜从珚留下了姜银珠。
姜银珠被虐待得厉害,身上全是伤痕,姜从珚叫人腾了辆马车给她,又让苏叶给她诊了脉开了药,暂时拨了两个侍女去照顾。
队伍再次出发,顺利抵达安邑。
姜从珚在这里停留了一个月。
七月末,鲜卑大军攻入长安。
河东一战,灰飞烟灭。
拓跋骁乘胜追击,打定主意一定要彻底歼灭匈奴,一句扫清整个关中地区。
匈奴残部渡过黄河往西退走,然而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逃。
这样一支鼓衰气竭、茫然无措的败军之师,如何能抵挡得住战意昂昂、气吞山河的鲜卑大军。
拓跋骁自东向西,一路势如破竹,匈奴残军几乎组织不起像样的抵抗,不过半个多月就直驱长安,仅在数日后就彻底占据了长安城。
剩下的残军不必他亲自再去了,拓跋骁只命令手下几个大将分兵去追,自己却忙着另一件事。
他要接她来长安。
姜从珚收到拓跋骁的来信后就再次准备启程,渡过黄河后正好遇到他。
车队刚停下他就钻进姜从珚马车里。
夫妻俩又是三四个月未见,男人一进来就忍不住动手动脚。
正处夏末,天气还热着,他本身就是个火炉体质,一路骑马过来不知流了多少汗,但这么久没见,姜从珚决定忍……忍不住了,推开他。
“你再往我面前凑就自己骑马去。”
她本来没怎么流汗的,都被他蹭了一身味儿。
拓跋骁:“……”
“真的这么臭吗?”他抬起胳膊闻了闻。
姜从珚不想跟他说话,捡起掉在旁边的扇子扇了扇。
他赖在车里不肯出去,姜从珚只好叫人送桶水进来,让他擦擦汗。
这点男人倒是没拒绝,飞快脱了衣裳。
匆匆擦了遍就又搂住了她,这次她挣不开了。
……
继续向西行了三四日,终于抵达长安。
两列精神抖擞的鲜卑军整齐地排列在城外,迎接他们的王和可敦。
马车行驶到城门口,姜从珚主动叫停。
她下了车,仰头看着这座饱经风霜的城池,百感交集。
当年离开时她曾设想有朝一日再回来会是怎样,她还记得那日城中的盛况,如今再看这座城,城墙残破不堪,城外的原野上还残留着战后的痕迹,连脚下的土壤都还散发着血腥起,时有秃鹫飞起又落下,似寻找到了食物,除了把守的鲜卑将士,竟看不到一个百姓。
匈奴大军攻陷长安后,百姓十不存一。
无论是天灾还是人祸,受难的总是底层百姓。
姜从珚看了许久,在所有人的目光中,上前几步,然后撩起衣摆,下跪,叩首。
一滴晶莹的泪坠入脚下这片暗褐色的土地。
这一跪,为梁国丧命的千万百姓,为太祖和昭文太子,也为她自己。
第182章 尽皆归属鲜卑。
所有人一惊, 拓跋骁更是下意识想把她拉起来,手伸到一半,最后却停住了。
心有灵犀般,他看懂了她这一跪是为了什么。
她虽然跟梁国彻底决裂, 选择带领鲜卑一统天下, 可这不代表她对这一切无动于衷。
此刻, 跟随姜从珚回到长安的人面色动容, 就连一旁的鲜卑士兵都感受到了一种特别的厚重情感。
他们曾经并不太理解的汉人所谓的家国情怀, 真正具象在了眼前。
万籁俱静, 唯有清风拂过姜从珚的脸庞和发丝,好像那些亡灵温柔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