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没注意到,病床上的女孩儿,眼角浸出了泪。
姜从珚看着原本发生过的一切又在自己面前上演,不知道这究竟有什么意义。
所以,她应该是死了。
那现在是魂魄?
“珚珚。”
她混沌的世界里突然冒出一道男声,这声音一出现,眼前那些人和景便都如被吹散的尘烟消失在了眼前。
“珚珚。”
那道声音还在继续。
“珚珚。”
姜从珚渐渐想起来了,是拓跋骁,是他的声音,他被匈奴围攻,自己带着人去救他,他活下来了。
他活下来了。
姜从珚迫切地想再看他一眼,努力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跑过去。
拓跋骁见她眼睫不停颤抖,终于有了转醒的迹象,不停唤她。
姜从珚在他的呼唤下,终于睁开重如千钧的眼皮,看到男人模糊的脸庞。
“拓跋骁……”
第172章 “喜欢,我是喜欢他的……
姜从珚感觉自己睡了长长长长的一觉, 长到仿佛是从另一个遥远的世界里苏醒过来。
她轻轻唤了句,气息微弱,只发出一道含糊不清的细音,根本不知她说了什么, 拓跋骁却仿佛听清了, 连忙抓起她的手, “我在, 珚珚。”
“我在。”他又重复了句, 重重握了下, 让她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此时天色还未大亮,土屋条件简陋,只有一扇小小的窗户透进些许微光,姜从珚才转醒,视线一片模糊, 看不清男人的五官, 只有一张熟悉朦胧的轮廓,昏昧光影里,一双深邃碧眸似有碎光闪烁。
姜从珚身体依旧沉重,没有半分力气,起不来床,只怔怔地看着他, 不敢相信, 可手上传来的温热坚实的触感告诉她,他是真实的, 他还活着,这不是她的幻觉,她真的改变了他的命运。
她盯着他, 一眨不眨,看了许久,直到眼眶微微湿润,泪水沾湿睫羽。
拓跋骁同样紧紧盯着她,难掩激动。
她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尽管中途张原来给她诊过脉开过药,她体温也降下来了,可只要她没醒,他的心就一刻也不能安定下来,总忍不住去想,她身体这么弱,如何受得住几天几夜的奔袭……
“珚珚,珚珚。”
他不停唤她名字,后悔、惶恐、后怕、欣喜,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嗯。”姜从珚虚虚地应了句。
拓跋骁痴痴叫了许久,直到某一刻突然想起什么,转过身,“来人。”
他把张原叫进来,急急问:“她醒了是不是就没事了?”
张原被他催得都快没脾气了,“让我再诊个脉,诊了脉才能判断。”
拓跋骁只好让出一半位置,张原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先给姜从珚诊了片刻,又看她脸色,问了她几个问题,姜从珚没力气回答,便让她只点头或摇头。
“女郎既醒,便是脱离危险了,养上一段时日就好。”张复道。
拓跋骁这才终于放下心来了。
但她虽醒,终究消耗太过,身体还太虚弱,并不能动弹,张复建议让她吃点东西再继续睡。
自收到拓跋骁遇袭的消息她就一粒米也没进过,中途只喝过几口水,整个人都瘦脱了像,真成风一吹就倒的纸人了。
拓跋骁小心将她扶起靠在自己胸前,兕子端来一碗温热的山药甜粥喂她吃下。
可姜从珚饿得太久,此时脾胃也不大好,只吃了半碗便摇头表示自己吃不下了。
拓跋骁还想让她多吃点,见她实在虚弱便没再勉强。
吃完饭,姜从珚感觉到一股熟悉的胀意,挣扎着要下床,拓跋骁不肯松开她,问,“你要做什么,我帮你。”
“……”
姜从珚闭了闭眼,这事儿谁也帮不了她。
这几日她虽没怎么吃喝,可昏迷时被灌了不少药。
她实在挣扎不开,而且自己未必有这个力气下床,只好低低说了。
拓跋骁没有犹豫,抱着她去了隔间。
解决完生理问题回来,兕子端着托盘过来,“女郎,您身上的伤口需要换药了。”
“好。”姜从珚点点头。
绷带一解,露出里面的伤口,虽不深,却破了一大片皮,又红又肿,还有少许脓液混杂着药膏,实在恐怖,甚至还有些恶心。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模样应该很难看,又见拓跋骁还盯着自己,眼里只有关切,并不见嫌弃,可她不想让他看到这个样子的自己。
“你出去,别看我。”
拓跋骁不肯,“为什么?”
姜从珚只好说出原因,“我现在太难看了。”
“不难看。”他说。
拓跋骁真心不觉得难看,他只有心疼和自责。
姜从珚还是不想被他看到自己血肉模糊的狼狈模样,他既不肯出去,便叫他背过身去。
她如此坚决,不然就不肯继续换药,男人只好同意了。
张原后来重新给她配了药膏,采用湿性愈合,厚厚地敷在破皮的地方,保持伤口洁净和湿润,这样既可以减轻疼痛加速愈合,又能减少结痂的形成,降低留疤率,自然,换药过程更繁琐,伤处也添了几分恐怖。
折腾了好一阵,姜从珚几乎又要昏睡过去,张原却又送了碗药过来。
醒着时自己喝总比强灌好,灌药一个不慎还可能呛到气管里去。
姜从珚强撑着最后一点精神喝完,终于没了力气,再次睡了过去。
她既醒来脱离危险,拓跋骁才终于顾得上自己,肯乖乖听医嘱。
他也换了药,吃了两碗粥一个饼,再喝上一碗浓浓的味道又腥又涩的汤药。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自己的药比她的药味道更重、更奇怪,上次是这样,这次也是这样。
弄完这些,他躺到姜从珚旁边,一起睡下。
先前熬了这么多天,他只被迫睡了一觉,远远不够恢复精力,更别说还带着伤又守了一天一夜,实则也是困顿得不行。
床铺狭窄,两人躺在一起将这小小的空间挤得满满的,却又莫名透出些许温馨。
夫妻二人还在熟睡时,小山村里又来了两个人。
张红缨,张音华。
他们收到魏辽传回去的消息,拓跋骁被及时救下来了,但姜从珚却劳累过度,张家上下都担心不已,姐妹俩便主动说要来看她,顺便带了一大车吃的用的。
只是两人现在都睡着,她们只好在门口悄悄看了眼,然后先找地方歇下。
姜从珚一觉睡又睡了一天一夜,这回醒来,虽然依旧浑身无力,还伴随着阵阵难耐的疼痛,眸光却清明了许多,跟先前半死不活的精神状态完全不一样了。
张原又给她把了次脉,这一次他露出了笑,“好,好,好。”
他连说了三个“好”字,旁人不懂,只以为他为姜从珚好转而高兴,只有张原知道,她心里积郁多年的忧思终于散去了。
忧思既散,将来再好好调养几年,便也能如常人般强健了。
困苦过去,未来都是好日子。
拓跋骁低头看她,气色确实好了不少,更重要的,她周身的气质似也发生了某种细微的变化,他说不上来,只感觉更轻松了些。
姜从珚的美,不仅仅来源于她那仙灵脱俗的容颜,更来源于沉重的历史赋予她的忧愁,从在这个女孩儿身体里醒到成为凉州女郎再到受封公主嫁给拓跋骁的锦衣玉食的漫长岁月,她一天都没真正展露过无虑的笑颜,她的眉眼、发丝、衣角,一举一动散发出来的都是乱世下的忧郁。
如今她彻底改变了拓跋骁的命运,改变了最重要的一个转折点,那意味着历史不是不可更改的,就算梁国灭亡,到时或许也t能再次统一迎来一个全新的王朝,让千万百姓不用再受乱世之苦,让凉州摆脱覆灭的结局,让她在乎的人都好好活下去。
她终于摆脱了一直以来历史因果压在她身上的沉重枷锁,整个人都松了一头。
就在这时,屋外突然传来欢快的笑声。
“阿珚。”
“阿珚姐姐。”
张红缨张音华一边跑过来一边叫她,如一阵欢快的风飘进了屋子里。
“阿珚姐姐,听说你醒了!”张音华笑道。
姜从珚没料到她们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愣了瞬,微微张大眼眸。
“怎么,傻掉了,看到我们开不开心。”张红缨朝她伸出手晃了晃。
“开心。”姜从珚下意识回。
“二姐,音华,你们怎么来了?”反应过来后,姜从珚问。
“这不是听说你劳累过度昏迷了,家里人都担心嘛,反正我们也没事,就来看看你。”张红缨说。
姜从珚露出一个笑。
说了几句话,姐妹俩这才注意到旁边的拓跋骁。
他体格那么高大,坐在那儿存在感那么强,实在叫人难以忽略,她们一进来就看到了,只是没顾得上。
“这就是姐夫吧。”张音华朝他瞥了眼。
拓跋骁听到“姐夫”二字,面上不动声色,眉锋却微挑了下。
姜从珚听到这个称呼,也顿了瞬,然后点点头,“是。”
张家姐妹俩便又正大光明地瞧了一眼。
最先让人注意到的是他魁梧的身形和强悍的气势,虽只穿了件寻常布衣,还带着伤,但他从一次次生死搏斗中磨砺出来的王者威势却逼得人不敢靠近,很符合传说中骁勇无敌的胡人王的样子,但继续朝上,看到他的脸,感觉却又有些不同了。
他面庞骨骼虽凌厉,但没留长须,下巴只有浅浅的胡茬,便叫他看起来没那么野蛮,除此之外,他鼻梁高挺,眼窝深邃,眼型优美,组合在一起竟还有几分俊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