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那就开战吧。
周泓刚举起长刀,正要下令,城楼上却再度出现了个他意想不到的人。
“公主?”
他没见过姜从珚,但光从看到的容貌气度再加上拓跋骁对她的亲密,应该是佑安公主无疑了。
他忽地升起那么一点希望,公主能不能劝劝拓跋骁放自己离开?他毕竟是梁国公主,应该不会看着这么多梁军将士白送性命吧?
刚才张铮讲述的版本里略过了姜从珚那一段,只说赵卞偷城后又被漠北王夺回来,是以周泓并不知道姜从珚在里面起的作用。
城楼上,拓跋骁好像在跟她说着什么话,只是声音太小,他听不见。
“你怎么上来了,你身体还没好,不是让你好好休息。”拓跋骁一见着她,忙迎上去,第一时间去摸她的手和脸,温度正常,倒没发热了。
姜从珚摇摇头,“又不是什么大病,没事。”又看向城楼下,“周泓果然没上当。”
拓跋骁冷哼了声,“我早说了,何必这么麻烦。”
姜从珚道:“我从来没想要他性命。”
所以她先前跟他商量,先将固原伪装成还在赵卞手里的模样,把周泓骗进来,只可惜他警惕性太强。
“那他现在不肯降,我只能动手了。”拓跋骁道。
姜从珚想再劝劝。
她又走了两步,来到墙边,朝周泓放声喊话,“周将军,我也不想与你动手给梁军将士造成伤亡,以如今的形势,你并非鲜卑军的对手,降了吧,我可以用性命保证,绝不杀大梁降兵。”
姜从珚亲自出面,带给周泓的感觉确实跟拓跋骁不同。
她是汉人,还是梁国公主,应该也不希望看到胡人屠杀汉人吧。
周泓反过来道:“公主,末将厚颜求公主能不能向漠北王说情,可否能放将士们离开,若是如此,全军上下不胜感激。。”
姜从珚表情为难,却没一口拒绝。
接着,他又见公主跟拓跋骁说了些什么,看表情好像在求情,周泓紧张起来。
过了会儿,姜从珚道:“周将军,鲜卑向来以武服人,漠北王说他愿与将军比武,若将军能胜他,他便同意放你们走。”
周泓正值左右为难,前后被夹击,且对方兵力比自己还多,他完全没把握能战胜对方,就算能杀出血路保下一条性命,到时将士们都折损了有又什么用。不降,对不起这些将士的性命;降,他又实在下不了这个决心,现在听到这个消息,简直大喜过望。
以漠北王的性格,应该不会做不讲信用的小人,要是他赢了,说不定真能顺利离开。
据说漠北王之勇武冠绝天下,无人能与之匹敌,但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哪个当世猛将又肯承认自己不如别人呢?尤其没交过手的,更是抱着自己能胜的心态。
周泓没自大到觉得自己一定能战胜拓跋骁,但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了。
他下马拜谢,然后再次上马,提刀备战。
拓跋骁也下了城楼,骑上骊鹰,手持长枪,从门洞中缓缓走出来。
周泓的体格在汉人中绝对算得上健硕了,可知道拓跋骁逼近,他才发现两人之间还是有些差距的。
不止他跟拓跋骁,普通梁国士兵跟鲜卑士兵的对比也很强烈,胡人的饮食习惯里,肉类的占比就是比汉人要高,也因如此,草原t放牧能养活的人口只有中原十分之一不到。
城门口的梁军飞快散开一大片场地,独留他们二人在中间。
拓跋骁没跟他废话,率先发动了攻击。
他骑在骊鹰身上,人马合为一体,极速冲锋过来时犹如一座移动的山岳,带来令人胆寒的压迫力,周泓稳住心神,提刀迎了上去。
“铮”的一声,长枪与大刀碰撞到一起,火星四溅,马速和自身气力带来的巨大力道震得两人虎口一麻。
只是初步交锋,周泓心头一震,感觉拓跋骁比他原本以为的还要厉害,但他也不肯就这么认输,勒马急停之后飞快冲了回去。
拓跋骁眉骨一压,眸光冷厉,同样迎了上去。
这一次不再是一触即离,两人都用尽力气,只用腿控马,边跑边战。
两方的士兵不断为各自的主将喝彩,那欢呼声甚至盖过了他们兵刃相击的声音。
拓跋骁果然不负他的盛名,气力之巨几乎是周泓见过最强的,除了力气,更关键的他的招式和反应能力也无比迅猛,这让周泓应对得十分费劲,也就没注意到两人的位置越来越靠近城门。
直到抵达某个位置,拓跋骁突然发狠,周泓被他一枪挑下马。
他飞快护住要害,在地上滚了几圈,怕拓跋骁乘胜追击,刚要回身格挡,却从天而降一张大网,直接将他整个人都罩住了。
周泓懵了一瞬,等反应过来要掀开大网时,城门口的鲜卑士兵已经一拥而上,趁机将他绑了起来。
从他落马到被擒,整个过程不过几息时间,所有配合堪称行云流水,另一边的梁国将士都没反应过来。
周泓先是不可置信,等反应过来后,肺都要气炸了。
“拓跋骁,你使诈!”周泓怒吼,不停挣扎,犹如被困住的猛兽,“拓跋骁,您明明答应我,我要是赢了就放我走,你现在……”
“那你赢了吗?”拓跋骁长枪一横抵在他脖颈前,冷声道。
周泓:“……”
“我败了,你要杀就杀,用这种手段捉我是什么意思?”
拓跋骁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以为我想留你性命?”
“你这是什么意思?”
然而拓跋骁已经不再理会他了,直接逼到梁军面前,“你们主将都被擒了,还不降?”
周泓终于反应过来了,他又被算计了,拓跋骁答应跟他单挑根本不是真心想放过他,只是为了活捉他逼降而已。
那公主……公主也是故意的吗?
“不能……”降字还没说完,周泓就被堵住了嘴。
阿隆最近学会了项新技能,堵嘴,一定要眼疾手快,赶在对方说出话前将他的嘴堵上。
周泓被绑进城中,城外的梁军群龙无首,鲜卑虎视眈眈,姜从珚又从旁相劝,承诺不杀降兵,很快大家就支撑不住,最终都降了。
赵卞四万多降兵加上周泓三万,足足七万多降兵,比鲜卑军的数量还要多,这样的结果,怕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拓跋骁手下大将都是鲜卑人,只有莫多娄会说汉语,最终,姜从珚把着七万降兵交给了张铮,莫多娄从旁协助。
若是能把着七万人训练好化作己用,她才真正拥有了自己的兵权,不是拓跋骁给的,是她自己能握在手中的。
除了不希望拓跋骁滥杀,这也是她非要保下这些降兵的重要原因。
她虽封锁了固原城,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固原发生的事很快就会传回长安。
她的所作所为传入梁帝耳中一定会惹他震怒,进而迁怒父亲,姜从珚必须赶在长安收到消息前通知父亲撤离。
她写了封信,把灵霄叫来。
“又要辛苦我们灵霄宝宝了。”
灵霄委屈巴巴地叫了两声,显然也不喜欢在这天寒地冻的日子去送信。
姜从珚只能说了许多好话来哄它,又给它挠了许久的痒,它才终于答应了。
除了送信,她还让何舟带上一队人马伪装成商队,快速奔赴长安,要是有什么变故,希望他能接应。
——
马上要到十月了,今年冷得太难熬。
固原的粮草支撑不住十几万的军队,姜从珚命张铮压着一部分降军去了灵武,后面再陆续安顿。
周泓不肯降,还绝食,姜从珚去见了他一面,但他是个倔性子,连她也未能说服,也只能暂时这样了。
她命人好生看着他,却不许他就这么死了,每日就是灌也得把水米灌下去。
固原之事落定,张延不欲久留,准备返回凉州,临走前来见姜从珚。
两人坐在堂屋,兕子将炭盆从屋里搬到外面,免得女郎受凉。
“阿珚,你今后,是要跟大梁彻底决裂了吗?”犹豫许久,他还是把这话问了出来。
如果说杀赵卞夺固原还是自保,但后面继续引周泓过来就是有意算计了,哪怕到了如今这般情况,张延还是不愿跟大梁成为敌人,所以前日他拒绝了参与诱捕周泓。
姜从珚垂着眼,用铁钎拨了下炭火,让火燃烧得更旺些,“已经决裂了,不是吗?”
张延有些急了,“这……这是被赵卞逼的,今后呢,你今后要怎么做?难道要帮鲜卑攻打大梁吗?”
姜从珚摇头。
张延:“你这是什么意思?”
姜从珚抬起头:“我也不知道将来会走到哪一步。”
“大哥,我曾经跟三哥说过,只要我在,我是不会允许拓跋骁随意屠戮汉人的,这句话不管多久都不会变。”
张延稍稍放心下来。
姜从珚又道:“大哥,皇帝是管不了我了,倒是你,你该想想自己。”
张延同样参与了固原的事,不管他是不是受害者,不管他参与了多少,落在梁帝眼里都是他背叛梁国的证据,恐怕不会轻易放过他,更会迁怒整个凉州。
“大哥,外祖父和凉州已经为梁国付出太多了,我只希望今后你们能保全自己……”
兄妹谈完,第二日,张延启程离开。
姜从珚亲自送他出城,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茫茫雪原中,她才慢慢往回走,却没回府,反而登上了另一侧的南城楼。
守城士兵见来人是她,并不敢拦,恭敬侍立在侧,等候吩咐。
她一步一步,拾级而上,最终站到城楼之上,寻了个视野开阔的地方。
“我来并没有要事,只是想一个人待会儿,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便退下。
姜从珚向南而立,举目眺望,今日天气难得放晴,大地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冰雪,雪原莽莽,在阳光下肃杀而美丽。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这片梁国江山,清瘦背影孑立在雄浑粗犷的城墙中间,浓浓的忧伤蔓延开来。
这一切是命运吗?历史总要回到它原本的轨迹上。
曾经的历史中,拓跋骁没有南下帮梁国抗击匈奴,梁国最终付出了三十万将士和十几座城池的代价才度过了亡国危机,然而现在的情况,似乎也没比原本的结局好多少。
梁军战亡了数万,又被她俘虏了七万,同样损失了十几万将士,萧关之外的数座大城也尽数落入拓跋骁之手,北地郡、安定郡、汉阳郡实际已被鲜卑大军掌控,梁国同样元气大伤。
仿佛无论她做了什么,都只是一步步踏入历史的轨迹罢了;是她的选择造就了历史,还是历史的因果在影响着她?姜从珚说不清,然而她必须这么做。
拓跋骁为了她毫不犹豫地舍弃了城池,原来真的有这么一个人,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会坚定地选择她,所以,她更不能在这件事上负他。
然而,她真的没有一点选择吗?她真的没发现赵卞的阴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