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男人真是骄傲极了。
不过他也有骄傲的资本。
姜从珚靠着男人胸膛,两人骑马走在前面,身后跟着几个亲卫,带着祭拜所需。
一路上,姜从珚看到许多人家在铲雪。
他们居所多为帐篷,虽以木柱加以巩固,毕竟不如屋舍牢固,每日晨起必要铲尽篷顶的积雪以防压垮帐篷。
积雪难行,不算太远的距离,他们走了将近半个时辰才抵达。
王芙的墓穴在胭脂湖之南,她曾说过,他日去后,惟愿面南而居。她的家乡在草原之南,于是拓跋骁将她葬在了此处。
这是一片微微起伏的山丘,勉强算得上一座矮山。
姜从珚举目远眺,大片的雪光有些刺眼,她以手掩额微眯起眸,左边同是一片起伏的矮丘,右侧却是一片少见的树林,此时叶子完全落光,枝上堆满白雪,但到春夏时,想必会满目青翠,更广远的地方,隐约能看到云雾中的山峰。
以她浅薄的地理风水知识来看,这是一块不错的安眠之地。
行至墓前,几个亲卫将石墓上的积雪和其下的枯草打扫清理干净,又拿出祭品。
她这才看清,面前的石碑上只刻了几个简单的大字:母王芙之墓。
姜从珚让他们把东西放下,自己亲自将香烛点燃插至香炉中,又一一将果品摆放整齐。
天气滴水成冰,估计已到零下十几度,只稍稍从袖中露出手,不到片刻她便失去了知觉。
遣散亲卫,拓跋骁与她跪至墓前,他右手大掌牢牢牵着她冻得冰凉的细指,
“阿母,我来看你了。这一次,我不是一个人来,给你带了儿媳妇儿,她叫姜从珚,是我心爱的姑娘,跟你一样好看,坚强,你要是见到她肯定会喜欢的……”
姜从珚下意识偏过头瞥了眼男人的侧脸,他刚刚说了句话。
他们虽成婚半年,其实没怎么说过情情爱爱的话,拓跋骁没这么细腻有情致,而她……她平时也不会说这些,但现在,他却无比自然地说她是他心爱的姑娘。
姜从珚瞳仁微动,继续听他不停地说。
对于拓跋骁这样心智坚定的人而言,脆弱终究只是短暂的昙花一现,男人现在已经收拾好情绪,能够对着亡母的坟茔开怀地讲起自己现在的情况,尤其是说到她时,语气里甚至带着某种喜悦。
拓跋骁说完,又问她,“你有没有什么想跟阿母说?”
姜从珚想了想,看着面前的石碑,“阿母,其实我早该来看您,都怪拓跋骁不带我来。”
拓跋骁听她告自己的状,看过去,姜从珚感受到男人的眼神,回过头瞪他一眼,看什么看,就是你的错。
拓跋骁无话可说,只能装作若无其事。
姜从珚继续说,“您是一个伟大的母亲,其实我不想用这么简单的两个字来形容您,可又觉得这两个字最贴切,您不辞辛劳将他养大,还把他教得这么好,真的很厉害……”
听到这儿,拓跋骁眼中绽放出异样的神采。
她说他好?
姜从珚絮絮叨叨地说了会儿话,到最后,她想说什么又有点犹豫,看看旁边的男人,“你站到远处去,我有些话只想单独跟阿母说。”
“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男人轻哼。
姜从珚不答,只推推他胳膊,“你去不去?”
男人深深地看了她一会儿,最终t还是妥协了。
姜从珚看他确实走远了,这才看着王芙的墓,又慢慢开口,“阿母,或许是某种机缘和宿命让我嫁给了拓跋骁,我昨日应他说今后会一直陪在他身边,只是我心中仍有份担忧,若您在天有灵,我只愿您佑他,平安无虞。”
想到两年后那场劫,她总是会不安,她目前找不到任何拓跋骁会早逝的蛛丝马迹,那更大的可能就是战场上的意外了。
拓跋骁以真情待她,她非铁石心肠,不可能没有丝毫动容,她确实是希望他能好好活下去的。
拓跋骁站在远处的风中,眼神忽的一凛——原来她是为了给自己求平安。
他有些时候也觉得她对自己好像不太热情,但现在,他满足了,她嘴上不说,其实早把他放心上了。
想到这儿,他胸口涌出一股热流,让他即便在隆冬大雪中也沸腾不已。
她就是太过矜持,把自己赶走干什么,当着他面说啊。
姜从珚哪里知道男人还存了这等小心思,她知道他耳力比寻常人强,已经特意让他走远了,结果他还偷偷卡了点,将将好能听到她一点声音。
她说完话起身,拓跋骁就过来了。
“你跟阿母说什么了?”
男人有时也狗得很,明明偷听到了,偏还要来问,姜从珚摇头说这是她和阿母的秘密,不告诉他。
男人觑了她眼,哼,就算不说他也知道了。
他现在只觉前所未有的畅快。
阿母虽离他去了,可他现在有了她。
姜从珚见男人突然飞扬的心情,不明白他在高兴什么。
回去路上,她照样被他拥着骑在骊鹰背上,想到什么,她忽然道:“你的小名叫鸮奴?”
“嗯,怎么了?”
“没什么,只觉太过可爱,很难想象用这两个字来叫你。”
“嗯?”拓跋骁鼻腔发出一声疑问。
姜从珚不说话,只低头自己吃吃笑了笑。
鸮,猫头鹰,鸮奴,猫头鹰宝宝。
尤其想到后世博物馆那些圆乎乎的猫头鹰古物,就更觉得可爱了。
拓跋骁实在没懂她在笑什么,伸手掐住她脸掰过来看着自己,“你呢,你小名叫什么?”
“你猜。”
这怎么猜得着。
拓跋骁知道她故意刁难自己,捏捏她的脸,微微俯身,锋利的眉眼逼近,“你要是不说,我就亲你了。”
姜从珚:“……无耻。”
“你说不说?”他的唇就要贴到她唇上,一团热气扑过来。
后面还跟着亲卫呢,姜从珚愤愤地瞪了男人一眼,最终还是屈服于他的淫威之下。
“长生奴。”
“长生奴?”拓跋骁跟着念了遍,又道:“很适合你。”
“我也喜欢这个名字。”姜从珚转回头去。
原来的小女婴生逢早产,比她同胎哥哥还虚弱,几乎不能养活,姜淮只愿自己一双儿女能好好的,延医请药,费劲所有心血,连取个小名儿都带着最美好的祝愿。
愿她不会辜负这个名字。
——
两人一大早出门,刚走没多久,丘力居和兰珠就来了,阿榧忙迎出来。
“王和可敦在吗,我想求见他们?”丘力居站在门口。
“不巧,刚出去了,少说也要一两个时辰才能回来。”阿榧带着歉意道。
丘力居也不怀疑她这话是不是拒绝自己的托词,只说:“那我就在这儿等他们回来吧。”
阿榧也知道昨日六王子惹得王暴怒差点被打死,丘力居今日过来大概就跟这事有关。
她平日来都直接进帐,今日却主动候在外面。
阿榧想到她们和女郎的情谊,女郎的性子并不喜欢迁怒人,于是劝道:“王妃和兰珠姑娘进来等吧,外面太冷了,担心冻坏身体。”
丘力居只摇头。
发生了那样的事,她没脸再像以前一样了。
阿榧又劝了两句,丘力居都坚持,她便不再说什么了,只是时不时关注着,中途送了一次热茶帮他们暖身体。
快到中午时,他们终于看到远处行来一小队人马,打头的骏马膘肥油亮,不是拓跋骁是谁。
拓跋骁远远地看见丘力居,眉峰倏地朝下一压,眼神冷了两分。
姜从珚精神有点困,在男人怀里眯了会儿,忽感觉他身体绷了瞬,睁开眼便也望见帐前的丘力居和兰珠。
她们二人迎了过来。
她刚坐直身体,人已至帐前。
“王。”丘力居忙喊了句。
拓跋骁抱她下来,理都不理边上两人带着她就往帐中走去,姜从珚甚至没来得及反应。
丘力居急了,眼看两人的背影要消失在面前,又叫了句,“可敦。”
这时姜从珚已经被他带入帐中,丘力居完全被隔在帐外。
“丘力居想见你。”她朝男人道。
“不见。”拓跋骁想也不想就拒绝。丘力居肯定是为了拓跋勿希的事而来的。
姜从珚知道拓跋勿希碰了他的逆鳞,男人必定放不下恨意,可她跟丘力居有情谊,实不忍见她这般。
“你不想见她,那我见一见行吧,问清她的打算后我再跟你说。”
拓跋骁不赞同地看着她,可对上她一汪软水的眼眸,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他转身坐到正中的坐榻上。
姜从珚就知他是妥协了,让阿榧把两人请进来。
刚才匆匆一瞥没来得及细看,及至现在她才看清丘力居满眼憔悴,头上肩上堆了些雪,脸都冻青了,显然是等了许久,兰珠稍好一点,却也跟往常活泼明媚的模样大相径庭。
两人遭逢巨大的打击,死气沉沉,惶惶不安。
姜从珚看得有些不是滋味,正要叫阿榧端来炭盆和热茶给她们暖一暖身体,丘力居却直接跪到了地上。
姜从珚凤眸微张,一时说不出话。
丘力居颤着齿说起来,“我今日来替拓跋勿希向王赔罪,他做错了事本该受到惩罚,我愿意献上所有的牛羊和金银,只求您宽恕他这一回……”
“张神医说他伤得很重,不知道能不能活,如果他熬不过来,那自然是他的命,可要是他活过来了,王能不能、能不能饶他一命?”
丘力居一边说一边不住磕头,姜从珚实在不忍她这样,上前扶住她胳膊。
拓跋骁依旧沉着眼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