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年底,忙了一整年,姜从珚想着给手底下的员工发点福利,不过现在摊子铺得大,还没完全到产出的时候,物资得省着点用。
物资不够,心意来凑。
她亲自去露了面,底下人都十分惊喜,讲了几句话,大意就是大家团结一心好好干,等明年挣钱了,日子就会越来越好,众人都深信不疑,尤其是原本那些奴隶,他们以前不仅有干不完的活儿,还吃不饱,时常被打骂,现在转到公主手下,不仅活儿少了,每天还能有两顿饭,这样的日子他们以前想都不敢想,只恨不能一直留在作坊里。
说完鼓舞的话,姜从珚分了些麦子和羊肉给他们,大家都能在年尾吃顿好的。
巡视完所有作坊,她骑着马慢慢往回走,却在半路遇到拓跋勿希。
不知是偶遇还是特意等在这儿的,他似站许久了,身上都堆了雪,脸色乌青,像是冻了一夜,整个人泛着一股僵硬的死气,见到她,他忽的抬起眼皮,眼睛里射出一道骇人的光芒。
他驾马朝她走来,身上的雪花漱漱而下。
姜从珚身后的凉州亲卫气势一变,赶紧挡在她面前,这六王子看上去情况不对,谁知会不会发疯。
姜从珚倒是没感觉到他的杀意,却也带了分警惕,暗暗后退了一步。
“你知道拓跋骁为什么娶你吗?”拓跋勿希忽然开口。
不知是不是冻得太久肌肉都僵硬了,他嘴角的弧度格外诡异,再配上他这眼神,莫名瘆得慌。
姜从珚知道他肯定没怀好意,更不要说牵扯到拓跋骁,沉下脸,想也没想就调转马头打算换条路走。
她当然想过,但这是她跟拓跋骁之间的事,怎么也轮不到一个外人来插手,尤其是个怀着恶意的男人,她要是相信他的鬼话就真是脑子有问题了。
姜从珚不理他,拓跋勿希却不肯放她走,快马超到她前面堵住她去路。
“你让开。”姜从珚冷着脸呵斥。
“你真的不想知道吗?”
姜从珚不说话,拓跋勿希自顾自地说,“因为,拓跋骁把你当成他那汉人母亲了哈哈哈!”
姜从珚浑身一僵,表情凝固。
“哈哈哈哈!”拓跋勿希见状,更加张狂地笑了起来,整个人失心疯了般,不停地说着什么。
姜从珚却听不进去了,也不理会他,眼神越过他看向他身后——
拓跋骁正骑着马站在那里。
第100章 你受伤了,我们回去吧
拓跋骁离得有些远, 刚从周边一个帐篷的转角处转出来。
昨夜一场雪,四周一片白茫,他一身玄衣站在那里,便愈发显得突出, 携了一身肃杀的风雪。
拓跋勿希语气那么张狂, 洪亮的声音传遍四野, 他肯定听见了。
姜从珚怔怔地看着他, 站在原地没动。
男人骑着骊鹰逼近, 步子甚至都没乱, 节奏一如既往,可她就是感觉到了男人身上风雨欲来的压抑。
拓跋骁不是个隐忍的人,以往有人触怒他都是当初就把脾气发出来了,此时此境下,这看似正常的反常才更叫人胆战心惊。
偏偏拓跋勿希还在作死, “拓跋骁跟他那汉人母亲感情深得很, 但她死了,她死后拓跋骁不吃不喝了好久呢,拓跋骁二十岁还不肯碰女人,非要跑到梁国娶你,就是惦记他那汉人母亲,要娶个跟他母亲相像的女人哈哈哈……”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癫狂中, 嘴里说着乱七八糟的话, 丝毫没注意到身后逐渐逼近的黑影。
姜从珚浑身发抖,是气的, 也是惊的,拓跋勿希的话实在恶心人,不仅羞辱她, 更羞辱了拓跋骁和他母亲。
拓跋骁的母亲是他的逆鳞,这一点她很确定,她平时都小心避开不去触碰,现在拓跋勿希不仅碰了,更是铆足了力气去拔,只差把血肉一起撕下来。
龙之一怒,必定翻江倒海,雷霆万钧。
“拓跋勿希!”姜从珚吼了一句,希望这男人闭嘴,别自寻死路,可对方充耳不闻。
“你猜你们在床上的时候他有没有想……”
“嘭”一拳击在拓跋勿希侧脸上,声音戛然而止。
拓跋骁的胳膊还停在半空中,五指紧握,暴起的青筋几欲冲破皮肉。
拓跋勿希猝不及防,遭了重重一击,血从鼻中喷涌而出,齿关也溢出血,上半身朝旁边倒去,差点栽下马。
耳边嗡嗡作响,他懵了几息,紧接着才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一抬眼,正好对上拓跋骁的脸。
那是一种怎样的表情,比他在战场上杀红眼时还要令人恐惧百倍,青碧色的瞳孔变成了数十根覆满冰霜的针尖,带着万年难化的寒意,还有深深的……杀意。
拓跋骁死死咬着牙,呼吸粗重,下颌的肌肉绷得太紧让他表情狰狞无比。
他再挥拳,狠狠朝拓跋勿希砸去。
拓跋勿希反应过来,连忙矮身一躲,却还是被拓跋骁的铁拳扫到肩膀,巨力如泰山压顶,他一时没稳住落下马。
拓跋骁飞扑而下骑在他身上,拓跋勿希抬手格挡,踢腿一顶,企图跃起,却被拓跋骁狠狠压制。
拓跋勿希既没伤也没醉,只是昨夜跟丘力居大吵一架在外独自晃荡一夜心情憋闷,见到姜从珚这个导致他们吵架的“罪魁祸首”,一时没忍住脾气想发泄一番故意说这些话,现在清醒过来,又见拓跋骁一副把自己往死里揍的架势,哪肯束手就擒,只用尽全力去抵抗。
他其实已经生出些悔意,可后悔也晚了,再说他不愿向拓跋骁低头,便也挥起拳朝拓跋骁的脸砸去。
两人你来我往,边打边滚,地面一片雪泞,两人衣t服上、脸上、头发上很快就沾满泥浆看不清模样,唯独一双赤红的眼睛十分突出。
附近有百姓看到了这情况,虽不明白六王子和王怎么会突然扭打在一起,可看两人打得这么凶,都只敢远远地看着。
姜从珚叫了两句“王”,又叫了两声拓跋骁的名字,男人都没听见。
他们越打越远,很快滚到了一片斜坡边,不知是谁的力道带的,两人就这么滚了下去。
坡上一片积雪,被两人压出一道深深的痕迹,露出下面黄中带黑的草皮,姜从珚赶紧下马去看两人的情况。
草地被雪覆盖住,也不知下面藏没藏锐石,万一撞到头可是会伤及性命的。
她站到斜坡边,见两人已经滚落到一处平缓地带,又相互殴打起来。
拓跋勿希十分勇猛,然而他面对的是比他更加神勇的拓跋骁,还是盛怒中的拓跋骁,他自己昨晚又冻了一夜失了体力,很快被拓跋骁重新压制住,腹部重重吃了几拳,肺腑痛彻如移位,唇角溢出血丝。
期间拓跋勿希偶尔回击拓跋骁,也打了对方的脸和胸腹,可下一秒就被揍回来。
不同于婚礼上点到为止的比武,这次拓跋骁真的想要他的命。
听到消息的人越来越多,有人冲下去劝,还有拓跋勿希的手下试图分开两人,可打得上头的两人如何听得进去,但凡有靠近的,全被无差别击飞。
也有人好奇他们怎么会打起来,大多都不知道,极少数听到几句内情的,见此情景也不敢再说。一股紧张又诡异的气氛在众人间蔓延。
不一会儿,姜从珚听到丘力居的声音,转过头,只见她骑马急急赶来,瞧见坡下两人,连滚带爬地冲下去。
“拓跋勿希!你住手,别再跟王打了!”
“拓跋勿希!”
“拓跋勿希……”
她声嘶力竭地喊,拓跋勿希下意识朝声源方向看了眼,分了神,被拓跋骁一拳打中额面,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手臂垂落到地上,成了案板上一块任人宰割的鱼肉。
拓跋骁不停揍他,一拳接一拳。
丘力居愣了下神,浑身一抖,连忙劝:“王,别打了,求你别打了,他要死了。”
“王!别打了……”
拓跋骁就如一头失去理智的野兽,现在唯一的目标就是不停地挥拳,把面前的人锤成烂泥。
丘力居扑上去阻止,却被拓跋骁轻而易举甩开。
再打下去拓跋勿希真的会死的,尽管她跟他吵架,可她不希望他死。
丘力居无助地环视一圈,见姜从珚被亲卫搀着从斜坡上下来,连忙扑到她面前,双腿软跪在雪地里,“可敦,你劝劝王好不好,让他收手吧,再打下去拓跋勿希就要死了。”
“拓跋勿希做错了事,我们认罚,只要王能饶他一命,我愿意弥补他做的错事。”
“可敦,现在只有你能救拓跋勿希了。”
姜从珚轻皱着眉,连忙扶住她胳膊,“丘力居,你别这样,我也不敢保证我劝得动,我只能试一试。”
她主动下来本就想劝架,可就像她说的,她自己也没把握。
“好,好,只要可敦愿意求情,王肯定会听的……”丘力居连忙起身让路。
姜从珚又朝前走了几步,她终于看清拓跋骁现在的模样,他在泥地里滚了一遍又在雪地里滚了一遍,整个人脏乱得几乎看不清五官,唯独一双眼睛凶得瘆人。
幽碧色的瞳孔已经失了焦,眼周一圈却赤红得可怕,碧绿与血红交织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冷、嗜血。
他现在比野兽还可怕,连姜从珚心里都忍不住生出害怕。她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智。
“拓跋骁。”她唤了一声。
男人果然没听见。
姜从珚垂眸,估摸下自己和他的距离,紧张地捏住袖子,又走进一步,“拓跋骁,你停下。”她加大了音量。
男人似乎听到了,顿了下,可也只顿了下,然后就继续挥拳砸向身下已经瘫成一团的人。
拓跋勿希现在惨得不成样子,满脸的血,骨头都扭曲了,姜从珚都不敢肯定他现在还活着。
她继续叫他,可不管她怎么呼唤,男人始终不曾停下。
没办法了,只能赌一把。
袖中的手紧了又松,姜从珚深吸一口气,再次朝前一跨,双手捧住他半空中的胳膊。
“拓跋骁!”她闭上眼。
男人一时没收住动作,她被他胳膊的巨力带着趔趄了下,摔倒在雪地上。
嘶,痛!
他这才好像恢复了听觉和视觉,再次跟外界取得接触,反应过来现在是什么情况,偏过头看她,碧眸中的混沌散了些。
姜从珚忍着疼趁机扑上去,抱住他脖子,“拓跋骁,别打了,停下来好不好?”
停下?不,他要杀了拓跋勿希。
拓跋骁掐住她的腰,想把人扯到旁边,可她却将胳膊环在他颈后,紧紧搂着他不肯松。
“你别拦我。”男人声音沙哑,如同砂石刮磨。
“不,我不能放。”姜从珚说,“你现在不冷静,我怕你会后悔。”
她愿意救拓跋勿希,不仅仅是丘力居跟她求情,还为了王庭的安稳,拓跋勿希要真死了,他手下的人不会罢休的,贺兰部恐怕还会叛变。
“你要真想杀拓跋勿希,等你冷静下来再决定,到时我绝不拦你。”姜从珚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