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的运输条件可不允许,明棠连忙拦住:“阿钺平素里也没有多偏爱这一口,我看不过是想借此表明他有心思琢磨衣食,让我们宽心罢了。连特意指出来的小菜都是方便运送的,若装满了陶罐,护送车队的人不知要多费多少心思,我们隔一两个月送些过去就是了。”
裴夫人这才定了定神,恢复了往日的镇定,赞了明棠一句周道,随后询问:“我记得你先时在家中招待过那几家随阿钺往陕西去的家里人的,近来可还有来往?我们既然要给阿钺送东西,也该打发人往他们几家走一趟的,若有要捎带的,一并带过去。一别将近两月,还不知家里人怎么挂念呢。”
末了,折了信纸,装进信封里,递给明棠,揶揄道:“快拿去吧,人家已经指明要给你收着了。”
明棠便大方揭过信纸,顶着裴夫人的视线,先答了前面的问题:“我早先跟她们提过的,恐怕家家都已收拾了东西备着,一会儿让人去走一趟递个消息,出发前送来就是了。”说罢起身出门,去交待闻荷做事。
看着闻荷匆匆离去的背影,明棠站在檐下,眺望着西北方辽阔的天际,指腹擦过信封有些粗糙的纹理,轻轻抿了嘴笑。
——信中并没有指明给谁拿去,不过信纸上落的印章,是用她的字刻的那枚。
明棠迈步出了静华堂,望着如今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的道路,心中不由喃喃,裴钺,你现在在做什么呢?
第101章
裴钺正领着小队人马在城外巡视, 身后扈从多半都是他这些日子以来从军中简拔出的勇武之人,随他冲杀过几次,又见识了他的手段, 眼下对裴钺可算得上心悦诚服。
他初到陕西时自也不像家书上所写, 一切都顺利。
上一任总兵是个世子,他也是个世子, 年岁还要更轻些, 叫那些刚从战事中稍稍脱身, 稳住局势, 等着朝廷派人过来主持大局的将军和千户们怎么看怎么心生疑虑, 私底下很是抱怨了几番朝中大人们不把他们边境之地放在心上,才灰溜溜回去一个, 又送来一个听着就没什么用的。
有人质疑, 自然也有人一听裴钺是裴家人就先放下心的。
陕西军中虽说不似榆林那般多是裴家旧部, 但都是西北之地,裴家数代人积累下来的赫赫声名也仿佛给裴钺涂上了一层金光。即便裴钺刚到,还没展现出什么真本事, 也足以让他们对裴钺生出信任。
有提前对裴钺心生期待, 打定主意要跟着裴钺谋个前程的, 也有一心觉得裴钺多半也是个草包,谋划着趁机将他架空了的, 众人各怀心思,却是在迎接裴钺到来的第一眼就被震住了:裴钺显然是日夜兼程而来,身后跟着十数人, 远远过来时身后扬起一阵烟尘,让人不免意外于这位新上峰的不拘小节,甚至有人小声说“上一个灰头土脸的走了, 这一个怎么才来就灰头土脸的?”
然而待裴钺逐渐接近,所有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了:这也叫灰头土脸的话,他们不如都找个地方上吊算了。裴钺神色间倒的确透着一丝疲惫,却不过是为他那昳丽的面孔增添了三分倦意,配上他举手投足间浑然天成的贵气,一个世家公子的形象顿时生动起来。
世人多爱以貌取人,他们这些在军营惯了的人更不能免俗,因被裴钺惊着,许多人连早想好的开场白都忘了。关键时候还是见过世面,最关键的是曾经远远见过裴钺一面的李知府稳得住,圆过了场面,带着众人为裴钺接风洗尘。
自来文臣武将多有看不惯的,陕西却是因为先总兵实在丢人得很,副总兵也是个惯在先总兵跟前唯唯诺诺的,叫众将看不上眼,待那一批惯在先总兵跟前的人夹起尾巴往后退了,剩下的习惯了听李知府分派,又想掂量一下这个新的,倒显得一派和谐。
裴钺来之前就预料到这些情况,自是不动声色,席间与众位副将喝酒谈天来者不拒,也不见他形容如何威严,说得话更是不疾不徐,却听得有些人不自觉坐直了身子,连酒后有些微醺的头脑都清醒了,只觉得先前觉得这是个贵公子的想法实在是大错特错。
先前是哪个说他乳臭未干管不了事的?听听这人是怎么聊天的,这些人也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才几句话的功夫,就差把今天穿的裤头是什么颜色告诉人家了。
那举手投足间也不是什么贵气,分明就是习惯了事事都在掌握中的笃定和自信,这哪里像个刚刚千里奔袭到了任上的年轻人?
许是第一印象实在过于深刻,随着裴钺过来的裴城三人开展工作时都容易了许多。几人也不因此骄矜,就踏踏实实做着分内事,逐渐习惯着军队的行事作风,也侧面让人知晓了裴钺是怎样的行事风格——以带来的部下来论,裴总兵带来的这几个可比上一任总兵安插的人好多了。
此后半月,裴钺抓大放小,有功则赏,有过则罚,也不见他有怎样疾如风烈如火的举措,军中几位有才干的将领提起裴钺时已有几分认可,连带着因主将不争气而颇觉灰头土脸的军士们都有了几分精气神。
待到裴钺先是在军中演了几次武,当众与几个军中好手切磋一番,又选了人亲自带队,埋伏全歼了几支鞑靼人的小股部队,连先前最看不上裴钺,觉得他是绣花枕头的几位千户都再按捺不住,主动请缨,要跟裴钺去跟鞑靼人干仗。
彼时离他在城门被众将迎进城时恰好一个月。
也兴许是天遂人意,去岁倒了春寒闹了雪灾,以至于年成不好,朝廷四处免了税,今年也降了大雪,却是因在物候里,全然不耽搁收成,年后又按着日子一天天暖和起来,更是隔段时间就降一场绵绵的春雨,田里的麦苗简直是转眼就绿了起来。
虽才是阳春三月,已有积年的老农断定今年是个好年成,恨不得趁着风调雨顺,一日日悉心照料,好多打三五斗麦子。
事实上农人们也的确如此。
年前边境不安稳那段时日,家家户户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等局势稳定下来,新来的小总兵又时不时领着人四处打猎似的跟鞑靼人打各种小股歼灭战,反过来驱赶敌人,如今农人们也敢在有朝廷军队路过的前后结伴去地里了。
有了土地,心就安稳,能亲手打理庄稼,民心就渐渐安定下来。
与之相对的,鞑靼人就心烦意乱了。
对农人来说的好天时,对鞑靼人来说也是一样。但他们早在年前的大雪里就被冻死了不少牛羊,如今眼看着草原一日日水草丰美起来,去岁的损失却是无论如何也补不回来了,只能照料好现有的那些。
鞑靼人年前来抢过几次,也得手了不少粮食草料,却在陕西总兵受伤之后没多长时间就恢复了守备,很快就占不到便宜了。为着这个,鞑靼人还曾特意审讯了递了消息的细作,问他所谓“擒贼先擒王”之计为何一点效果都没有?难道消息是错的,去年废了力气搞了半残的那个不是陕西总兵?
自然,这个疑问在裴钺到达后得到了解答——那的确是陕西总兵,没看汉人朝廷这不是又派了一个新的来吗?只是鞑靼人不知道,会发号施令的先总兵起到的说不定是副作用。没了他,虽会乱一阵子,一点点升上来的各级将领们却不会放任外族人撒野。这才是鞑靼人那保密程度极高,废了极大心力的斩首计划没能起到预定效果的原因。
等裴钺到了,鞑靼人听闻他生得俊美,又是个年轻人,不免也想探探他的成色,却被使计一小股一小股的歼灭了不少壮年男子,单被缴获的骏马就有了数百匹。眼看着得不偿失,又到了转移牲畜的时节,悄无声息地,分队出去“打猎”的军士们再也难寻到鞑靼人的踪迹了。
一连半月都是如此,不管陕西军中人有多失望,也只得宣布:鞑靼人退兵了。
又一封战报送到京中,朝廷众人自然是松了口气,论功行赏罢,京城的氛围也轻松了些。
裴钺却不敢就这样放松下来。
——鞑靼人退兵是因青黄不接的季节,田里的麦子还在生长,去岁的陈粮又消耗的差不多了,来抢也抢不到多少东西,占不到便宜,可不是就这么死心抑或是转性了。
眼下还是该谨慎操练,以防来日。
他这样小心谨慎,手下的军士们因早服了这位箭法奇准,枪法更是狠辣卓绝的主将而不叫苦叫累,更有心里也隐隐期盼着再有大战,好拼一个前程的,一时间军中可称上下一心。
倒让经历过上一位总兵的李知府心下又是吃惊又是懊恼:要是早前来陕西的是这位裴世子,哪还会有先前那一遭事呢?任上有了这样丢人的事,虽说主要责任不在他,来年吏部考评也难免落到下等里去了。
李知府刚过四旬,能在西安这等重地任知府,自然也有些许背景。想着先总兵荣国公世子任上种种事迹,又有了裴钺的对比,少不得在给亲朋好友的信里略略提上一笔,自然有人去给现荣伯府使绊子。墙倒众人推,自来的惯例么,做得小心些,谁又能发现呢?给亲友出口气才是最要紧的。
京都居,大不易,荣伯府这样家里家外一同生乱的何止是“不易”两个字能形容的?
端午竞渡时,昆玉河畔,玉台上再见荣伯夫人时,她已是目光浑浊,不似以往自矜是皇长子外祖母时的风光,只腰背依旧笔挺,下巴亦是微微抬起,不肯在众人面前露了颓势的模样。压彩头时,手笔也大,压的却是一艘已经落到末尾的龙舟,这就是明摆着要捐钱了。
众人不自觉停下动作,侧耳细听她要说些什么——贵重物件都捐了,再不给人家一个说话的机会,不符合京城人来往交际时克制又婉转的风格。
她也果然有话要说,见注意到她的人越来越多,才开了口:“老身养儿不肖酿成大错,承蒙陛下不弃,好歹留了命在。如今幸得边防有裴世子接手,世子天纵英才,如今一切安稳,总算没让不肖儿罪孽更深。因历年端午都有此惯例,老身就厚颜借此为那些可怜人捐些钱财,也当是为不肖儿赎罪了。”说到后面,已是眼眶微红。
话音刚落,河中竞渡分出胜负,荣伯夫人指定的龙舟果然没能上演什么绝地翻盘的好戏,依旧是最后一名。
第一名不好押中,最后一名也同样如此,历来负责典当并购买衣食赠予慈幼局的京兆尹夫人虽觉她来者不善,却也不会因此说些什么,起身郑重替慈幼局众人谢过荣伯夫人。
她这里正不假思索地说着应酬的套话,座下却有不少视线若有若无地围着定国公婆媳两个坐着的位置打转。
定国公府与荣国公府倒是向来没什么龃龉的。同为公府,荣国公府前有孕育了皇长子的德妃,又有在陕西重镇任总兵的世子,声势一向煊赫。定国公府先前也不遑多让,嫡支两个长成的儿子都是有名的才俊,也就是先世子去世之后低调了许多,次子请封世子又去了金吾卫之后就更让人不敢忽视了。
两家虽然不算亲近,也没什么沾亲带故的关系,但哪怕是几个月前,恐怕荣国公府还抱着跟裴家人搞好关系的心态,可谁知天不遂人愿,荣国公世子偏偏就丢了大人,接手烂摊子的偏偏就是裴世子。
当日战报送来,朝中公推定国公世子接手陕西防务,朝中上下都是一副只要裴钺去了就不需要再担心的模样。而裴世子也果然没有辜负诸公期望,一封封战报送来,虽没大战,鞑靼人居然退兵了,越发把荣伯府一家人衬得灰头土脸的。
眼下荣伯夫人起来说话,出手就是个把在场所有人压下的贵重彩头,话里话外又涉及裴钺,就有不少人暗戳戳等着定国公府的人也起来说点什么。“天纵英才”倒是好话,可也看是谁说出来的。
要知道定国公夫人年轻时候可是个眼里容不下人的性子,她这儿媳也是个口齿伶俐的,若是真打起机锋来,不知该有多好看!
各色目光注视中,裴夫人果然坐直了身子,身后明棠亦是整了整衣袖。
要来了,要来了!众人不禁一阵激动,目光都更集中了些。
停顿片刻,却是明棠慢条斯理起了身,朝着荣伯夫人只微微一点头,语调倒是温温柔柔,丝毫不带烟火气的:“本来该向夫人行个礼的,如今倒是不大方便,还望夫人恕罪了。”
——以前自然是方便的,论身份论年龄,明棠遇到这些公府夫人们总要行个礼。如今不方便,自然是荣国公府降了爵。论理她占着辈分,又毕竟还是伯夫人,让明棠问礼也说得过去。可明棠恰好有个在礼部当尚书的老爹,知道这一家子只有荣伯有爵位,请封伯夫人和新世子的折子到现在都没递上去。
也就是说她现在还是个白身。一个白身,大家给面子叫声夫人,若是不给面子,怕是昆玉台都没了她的座位,自然不方便再受明棠的礼。
想通了这一节,就有以往对明棠有所耳闻的情不自禁同情起荣伯夫人:早知道裴世子夫人口齿伶俐,何必咽不下那口气,提起裴世子呢?这可不是把脸送过去给人抽?
明棠的话却还没说完,依旧是那样不疾不徐的语速:“至于什么‘天纵英才’,外子当不起这样的称赞。他往来家信中数次提及,能有今日全赖陛下英明,将士用命,陕西前番受辱,上下一心,他身居其位,不过是尽忠职守而已,换了朝中众将,皆能有所作为,还请夫人以后休要再提这样的话,倒显得外子夸耀自身一般。”
说完,她便坐下,将压注的彩头交给不远处的侍女——今年她与裴夫人也小小作赌一番,两人却是一个押中第三,一个押中第二,都没有押中头名,婆媳两个先时还在争论,如今结果出来,相视一笑,也就罢了,转而小声说起话来。
两人丝毫不把输赢放在心上,也丝毫不似方才还起身与人言语交锋的模样,生生把荣伯夫人晾在了那里,倒让围观众人更觉得这一老一少算是碰到一起了,行事这样默契又气人。这位世子夫人也果然不愧是家学渊源,文官家里出来的,连说话都要更周道些,一番话把所有人讨好了个遍,还踩得连“尽忠职守”都做不到的人话都说不出来。
再看两人分明是一家的,偏偏各自出了东西,算起来便不是今日最贵重的,怕也差不离了。便有人目光不自觉有变化了——若不是荣伯夫人突然起身,怕是今日根本就不会有几个人注意到定国公府捐赠的数目这样有分量。
对比起来,倒显得口口声声要“赎罪”的那个不那么诚心了。
留意到氛围变化,还在场中站着的荣伯夫人面色不由一僵,不再纠缠,转头与京兆尹夫人说起了话。
京兆尹夫人嫁了个能在京城平平安安当了几年京兆尹的丈夫,自己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向来不会让任何人觉得难堪,不过几句话就让场面恢复了和谐,端着往日的风范统计了各色彩头,又恭喜了押中的几位,走了个“捐赠”的过场,慢慢便有人散去了。
她着意看了一遭:果然,定国公府婆媳两个又是走得早的。
她也习惯了,凡是交际场合,这一对身份不低的婆媳若是没人招惹,说起话来倒是和气得很,哪家搭话都有话说,丝毫不显得倨傲。可一旦正事完了,最早离开的那些人里总是有这两位,平素里也只在重要场合出现,一看就不是那等喜欢各家坐坐的爱热闹的人,也不知她们在家里都做些什么?
定国公府主子又少,等闲怕是连个牌桌都支不起来,再不出门,怕不是要闷死了?京兆尹夫人光是想想都不自觉打了个寒噤,连忙去寻相熟的人说话,三两句话间就说定了要去赴一位老夫人的寿宴。
被人暗自嫌闷的定国公府却正热闹着:战报是送到了,裴钺的家书与捎回来的东西却是今日才到。临出门时遇上回京来的车队,若不是端午竞渡有个捐物件儿的传统不好不去,裴夫人与明棠怕是就一道在家里了。
回到家中,两人照旧是先看裴钺的信件,裴夫人看完后不由一笑:“你看看,这不是跟你今天在玉台上说得一个意思?看来你们夫妻两个果真是心意相通。”
明棠接过,定睛一看,果真跟她今天胡诌的那几句差不多一个意思:夸下属、夸后勤,能夸的夸一个遍,又写了两件自己生活里的小事,左不过是让牵挂他的人放心的说辞罢了。
“母亲怎么确认我没有提前看过?”
裴夫人不由一怔,看见明棠要笑出来了,才反应过来,摇摇头:“差点真要被你唬住了。”
都是实在太巧,信上写的连前后顺序都跟明棠说的一样,显得她是看完后又总结了一遍似的。
也是两个人都放松下来的缘故:都有功夫往家里送东西了,定然是能拿得住手中事务才是。这跟她们出嫁也是一样的,若是在婆家过得不好,平常哪有心情和余力往娘家送东西的,定然是立住了脚才有功夫琢磨别的。
裴钺身在陕西,让人捎的也没什么贵重物件儿,都是些当地的土仪,图个新鲜别致罢了,倒是两只硕大的牛角让一家人颇摸不着头脑,不知他是什么个意思。
“难不成是要放在房里做个摆件的意思?”这牛角的确生得不错,修长而光滑,不是那种粗苯的模样,寻匠人打磨了,细细用丝线缠了根部,配个架子摆在前院厅堂里倒也合宜。
“阿钺怕是欣赏不来,倒是阿泽肯定喜欢得紧。”裴钺兴许自己都没发觉,他毕竟是公府豪门精心教养出来的公子哥,虽说也不是吃不了苦,平日里看得上眼的东西都是偏精致那一挂的。
倒是裴泽,长这么大恐怕还没见过牛,见了没见过的东西,光是为了图新鲜,都要抱着不撒手了。
果然,裴泽放了学来寻长辈,刚关心过裴钺的现状,小大人似的说了句“知道叔叔一切安好,我就放心了。”转头见了那两只牛角就眼睛放光,非要让人将之竖在地上与他比比是谁个子高些。看那模样,若是没安排,他立时就要抱走拿去给小伙伴们看了。
好在是明棠收信时从信封里翻出一张方才粘在信封里侧没被拿出来的条子,让裴夫人免于亲眼看着自己的乖孙在满府里现眼的命运。
“阿钺说是送信回来前两日刚得的,最适宜做弓的角,陕西没有好匠人,便让捎回来,拿到匠人那里,给阿泽做把牛角弓来使。”
裴夫人这便了然了:“说得定然是武长安了,阿钧就是跟着他学的做弓箭的本事,眼下正在大兴那边住着,明日我使人送去就是了。”
有了说法,再看这一对牛角,果然是做弓的好材料。
倒是裴泽失望得很:“原来不是叔叔送给我玩儿的啊。我还想拿给清哥和侄儿他们赏玩一番呢。”
裴夫人:“现在拿去就是了,只不许让嬷嬷和姐姐们下去,须得有大人看着才能玩儿。”毕竟还有些尖锐,若碰着了可不是小事。
“小小年纪,用词还挺高级。”明棠小声嘀咕,见裴泽捧着就要行礼告退,连忙出声唤他停下,“既然是赏玩,总不好干巴巴的,要不要我送些小食饮品给你们?”
裴泽眼前一亮,左脸写着“还有这种好事”,右脸写着“我怎么没想到”,连声跟明棠道了谢,兴高采烈地便要出去,路过门槛时因不肯撒手还绊了一下,好在他比去岁长高了许多,一双小短腿也变长了些许,往后退了几步,不等人扶就已经站稳,再出门时就顺顺当当,没出什么意外了。
他一路走还一路分派任务,坐在屋里也能听见他那清亮的声音——不仅要请几个同窗,还要请陆先生和裴师傅。
小世子要“宴客”,女主人们又默许,家下人们牟足了劲儿,任裴泽提出什么要求都尽快满足,闹了足有两三个时辰才散了,好悬没耽搁了睡觉的时辰,引得明棠都好奇起来了:说什么能说这么久?陆先生和裴师傅也肯陪着几个小学生瞎闹?两个成年人总不至于稀奇这一对牛角吧。
隔日明棠才知道,能持续那么长时间全是因一文一武两位先生临时加了课:学里近来讲了些韵书,陆先生就要几个小学生做诗文来记载,最后收上来几篇夹杂着错字的硬凑起来的“诗”,才算笑眯眯消了自己要临时加班的怨气。
裴师傅更有话说——他也是会做弓箭的,听裴泽他们好奇牛角怎么能做成长弓,就当真从头到尾讲了一遍,裴泽是一句也没听懂,只记住了要花的时间,不由得心痒难耐又满腹怨念:竟要一两年才能到手,到手了还不一定能使,让他怎么等得及?
明棠光看小学生诗集就够乐的了,见裴泽被吊胃口吊得吃早饭都不香了更是心下大笑:陆先生是被搅了夜间的安排刻意使坏,裴师傅就是无心插柳了,也是小学生还在热爱学习,课后跟小伙伴玩儿也想着老师,却不想想老师愿不愿意加班。
笑完了,给他夹一个小小的三鲜包子:“阿泽耐心些,先用小弓练好技艺,等你射术到了火候,再换上新弓,岂不是正好相得益彰?若不然,就算现在得了,却拉不开,用不了,岂不是辜负了它?”
裴泽拧眉半晌,终于接受了这个解释的模样,点点头,此后的武课上越发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