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当然,朕是皇帝,岂能与你拿一样的。”刘彻对于此事也不怎么在意,他不缺这点钱,不过经由此事,倒是对卫少儿刮目相看,有些惋惜对方不是男儿。
刘瑶龇牙,“俗话说,太嘚瑟容易被人咬。”
刘彻失笑,轻轻扯了扯孩子的软腮,一脸促狭,“阿瑶什么时候改名‘俗话’了,这口牙倒是长得不错。”
“方……坊手。”刘瑶小手使劲拍了拍他,嘴巴都快被扯漏了,她可不想像妹妹那样流口水,
“哈哈哈!”刘彻大笑不已,不过也松了手,因为小孩已经想着要咬他了。
“阿父,你等着,俗话说……”话说到一半,她卡格了。
刘瑶陷入诡异的尴尬中,脑子转动的齿轮一下子停了,小嘴不断喃喃:“俗话说……欺负人……俗话说,以德服人……不对……”
刘彻好整以暇地看着女儿一脸纠结,自己为难自己,最后郁闷地如同小蘑菇一般抱着头蹲在地上。
他笑着蹲下身,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小孩的背,“阿瑶,要不要朕帮忙想一下!”
“你别说话!”刘瑶烦躁地抖了抖肩,“俗话说……子曰?嗯……还是俗话说吧……子曰,唯君子与小人难养也?好像不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刘彻:!
“阿父,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刘瑶终于找到一个适合的,兴奋地看向他。
刘彻被她的话呛到了嗓子,咳嗽不已,“咳咳……你这话从哪里看到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句话有意思,他遍读古籍,也没见过啊。
“啊?子曰?”刘瑶歪头,她也不清楚,上辈子大家都知道这话啊。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出自《史记》,说的是范雎被陷害后,卧薪尝胆十年,大仇得报。
此时就是去找太史公司马迁,都不一定得到结果。
刘彻大手无奈地揉了揉她的头。
儿啊!孔子没说过这话,不用什么都推给他,你还是继续“俗话说”吧。
他算是看出来,小家伙可能不小心从哪里听到的,就随口用上了,世人偶有妙言,也有可能。
……
五月下旬,卫少儿与卫媪一起离开长安,卫广随行护送她们。
此次去丹阳,卫少儿如她所说,建造了一座巨大的造纸坊,所产的纸许多年后甚至卖到西域更北的地方,也因此世人称呼卫少儿做的纸叫丹阳纸。
在卫少儿离开的次日,一直浑浑噩噩、神志不清的太皇太后精神骤然好转,不仅能自己用膳,而且还能下床。
众人面上带着笑意,心中却不高兴,这种情况,多半是回光返照。
刘嫖带着陈阿娇一左一右的搀扶着她。
太皇太后摸着陈阿娇的手,不经意摸到一处异样的地方,像是被布带给缠上了,顿时心中一个咯噔,也顾不得其他,一手握住她的手,另外一手仔细检查,终于辨清,似乎是绷带。
阿娇受伤了!
“太皇太后,你弄得我好痒!”陈阿娇娇声笑道,说话时,含笑看了刘嫖一眼。
刘嫖欣慰地看着她,闪身挡在陈阿娇身前,同样撒娇道:“母后,你刚才那样子,让我以为阿娇惹你生气了,你现在动不了手,要打要罚,吩咐我一声,我揍给你看。”
“你们母女俩配合的挺好的。”太皇太后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们,“欺负老婆子我眼瞎看不见,竟然糊弄我。容姜,阿娇到底怎么了?”
陈阿娇听到这话,将手直接往后一藏,面色心虚,“我没事,早上被蚊虫咬了一个包,有些不好看,就遮了起来。”
刘嫖附和,“对啊,母后,阿娇有我看着,不会出事。”
“容姜!”太皇太后不理他们。
容姜走到陈阿娇跟前,向她屈身行了一礼,“皇后,这是主人的吩咐。”
陈阿娇迟疑了一下,最终伸出手。
素色的绷带揭开,一道将深可见骨的口子出现在手背,不知什么时候,伤口已经崩开,将里层的绷带染成了红色。
容姜大惊失色,“来人,快给皇后拿止血的上药。”
伤口已经开裂,要重新上药。
“止血?”太皇太后怒不可遏,摸索着将陈阿娇拉到跟前,握住她的手腕,虽然嗅觉早已经退化,放到鼻端还是嗅到了铁锈味,心疼的眼泪顿时落了下来,“阿娇,你告诉我,谁欺负你了!”
陈阿娇想要撤回手,“太皇太后,阿娇没事!”
太皇太后愤怒,“都伤的这么深,还没事,皇帝知不知道?”
听到这话,陈阿娇顿时眼泪落了下来,嗓子带着哑意,“阿彻……陛下不想见我。”
太皇太后顿时更担忧了。
就在这时,就听旁边“扑通”一声。
容姜惊呼,“馆陶大长公主,你跪下干什么?”
“母后!”刘嫖语带悲意,凄声低泣,“阿娇这些日子委屈啊!我这个当母亲的失责,没有保护好她,请母后降罪。”
陈阿娇:“太皇太后,不是阿母的错,是我识人不清,别人钻了空子,让陛下对我失望,祖母不用为此事烦恼。”
太皇太后一时间天旋地转,身子晃了两下。
“母后!”刘嫖连忙上前扶住她。
太皇太后死死抓住她的手,“你与我说清楚。”
“母后莫要激动,我不会隐瞒你的。”刘嫖扶着她坐下,啜泣一声,“母后,前段时间,阿娇听说楚地有一女子擅长医治女子不育的病,将人请进宫,可是王娡带着陛下上门,说那人会巫蛊,且与阿娇有私情,往阿娇身上泼脏水,阿娇她抵死不认,惹怒了王娡,被她夺了宫权,幽禁在椒房殿,宫里的人也都换上王娡的人,阿娇的伤也是他们干的。”
“我事后查了,楚服来到长安后,曾经进出过王娡的弟弟田蚡的宅邸……母后,我不懂,王娡想要宫权直说就行,为什么要用毁了阿娇的手段。”刘嫖越说哭的越大声。
陈阿娇惊诧,“阿母,你说什么,楚服她是皇太后带来长安的?”
刘嫖恨恨道:“若不是她,还能有谁,她为了将你毁了,连陛下的脸面都顾不得。”
她说的没错,确实查出楚服来到长安,是由田蚡照顾,不过陈午查的更深,发现对方在楚地时,与淮南王的人有接触,就看王娡以后如何选择了,是选择叛逆的弟弟,还是亲儿子呢。
太皇太后两手搭在拐杖上,阖眸养神,静静地思索刘嫖刚才的话。
以她对阿嫖的理解,这其中不是有所隐瞒,就是半真半假,但是现在她们母女俩的处境不好是真。
唉!
“容姜!你去将王娡与陛下喊来,我有话对他们说。”良久,太皇太后睁开眼,沧桑的眸子无神地望着虚空。
刘嫖眸中闪过一丝喜色,哭嚎的更大声了,“阿母……呜呜……我舍不得你……嗝……呜呜……要不你将我也带走了,让我看着阿娇受苦,我不忍心。反正我也享受了这么多富贵,也活够了。”
“阿嫖,你多大了,还说孩子气的话,阿娇还在呢。”太皇太后生气道。
生死大事,岂能随意说出口。
举头三尺有神明!
刘嫖:“阿母,阿母,我也是没辙了,你走后,我肯定被人欺负,你舍得吗?”
“哼!你是大汉的大长公主,我的女儿,岂能容你欺负!”太皇太后按了按眉心,“阿娇,扶你阿母起来,万事有我。”
陈阿娇擦了擦眼泪,“太皇太后,是我无用,你别生阿母的气。”
等到皇太后来到太皇太后的宫殿,前脚刚行礼,头顶就传来太皇太后冰冷的声音,“王娡,老婆子我还没死,你就这般欺负阿嫖与阿娇吗!”
皇太后后背冷汗直冒,余光瞥见刘嫖挑衅的眼神,深吸一口气,“妾身不敢!”
……
等刘彻来到长乐宫,察觉氛围不对,他的母亲脸色难看,太皇太后怒不可遏,心中顿时一咯噔。
等到傍晚时分,皇太后终于从宣德殿走了出来,仰头看着头顶混沌的天,觉得被云层遮住的眼光刺眼的狠。
刘嫖、陈阿娇,你们等着。
她暂且忍着,等到太皇太后去世,就算她不动,陛下也会收拾窦家,到时候她们只有跑到底下才能见到太皇太后了。
刘彻也表情复杂地走了出来,看了看天色,问道:“什么时候了?”
莫雨:“大概申时。”
刘彻叹气,“去昭阳殿看看阿瑶和阿珏吧!”
太皇太后说了,前朝是皇帝的天下,后宫事务就是皇后的责任,话都到这个份上,母后就是再不情愿,也要将宫务交还给陈阿娇。
至于为什么母后当皇后的时候无法接触宫权……
只能说此一时彼一时,当事人不同,谁让陈阿娇有太皇太后撑腰。
莫雨:“诺!”
……
三日后,影响了大汉三代帝王的窦太后驾崩,生前留下遗昭,将自己遗产的八成留给唯一在世的孩子馆陶大长公主刘嫖,其余两成则是留给刘彻与卫子夫的长女——当利长公主刘瑶。
第35章 啧啧……真是人心不古啊!
太皇太后驾崩后,五月的汉宫一片缟素。
灵堂就设立在长乐宫的宣德殿,灵堂正中间停放着一口精致的金丝楠木棺材,为首的皇太后、刘嫖神情憔悴,眼睛红肿地看着灵位。
陈阿娇之后就是平阳长公主、卫子夫、刘瑶等人。
五月底的天已经很闷热了,浑浊的空气与有些刺鼻的香烛味混在一起,熏的刘瑶有些晕。即使棺材灵堂为了防腐放了不少冰,不过还是让人发晕。
她默默捶了捶有些跪麻的小腿,然后仰头看着棺材前摆放的灵位。
她没想到太皇太后留下的遗旨中,居然将自己遗产中的两成分给她。
要知道阿父、陈阿娇这些人都没有,就她和刘嫖有。
突然得到这样一笔巨额遗产,让刘瑶对太皇太后的感情越发复杂。
她出生三年,扪心自问,她对待太皇太后,多数时候将其当成一个有很高威权的NPC来讨好,因为太皇太后掌控着大汉的权利,别说她,就是阿父、皇太后也同样是这样。
两人虽然有亲缘关系,但是平时相处,虽然撒娇卖痴,还是不够亲密,主要是害怕老人家的眼睛太毒,加上她觉得自己更应该抱紧的是阿父的大腿。
而且阿父对她的滤镜目前看来还是挺厚的,她可以随便折腾。
现在心中骤然对太皇太后生了一股愧疚之情,在对方生前,没有与其更多相处。
好吧,看在太皇太后的面子上,若是日后刘嫖肯收敛一下,她还是愿意手下留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