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两山对峙,形状如门,雄踞在莽莽大山中,乃长城的重要关隘。
它依山傍水,传说因南北往返的大雁必须从其中飞过而得名。
彼时春寒料峭,簌簌寒风裹着黄沙如同细针一般扎着冷脸,野草矮木北吹得东倒西歪。
骑着马巡视的汉军骑兵看着东边才缓缓升起的红日,默默搓了搓脸,让自己清醒些,心中宽慰自己天要亮了。
此时为首的年轻骑兵毫不客气地打了一个哈欠,然后这支巡逻队伍中哈欠声不断。
然后后面的人就听前面的人问道:“曹襄,你怎么没打哈欠,明明阿瑶说了,哈欠会传染的。”
众人一听,瞪大了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原来刚才打哈欠不是因为他们困,而是被霍去病传染的。
曹襄没理他,遮着眼帘抬头看看东升的日头,沉声道:“辰时已过,大家再撑一撑,马上就有人接替咱们。”
不一会儿,霍去病与曹襄所率骑卫结束巡逻。
东边的朝阳还没有完全探出头的时候,霍去病、曹襄所在巡逻小队盘腿坐在草地上,一手肉汤,一手炊饼,蒸腾的热气化在灿烂的霞光中,模糊了众人的面容。
众人吃的飞快,即使曹襄这种出身钟鸣鼎食的人看似温雅,速度也很快,霍去病那边更不用说,以他现在的饭量,他感觉给他一个时辰,他能啃下一头牛。
大家狼吞虎咽,如同打仗一般,瞬间将两锅肉汤,一筐炊饼一扫而光,最后发出满足的饱嗝声,顾不得计较草地上的寒露,和衣一躺,看着湛蓝的天,明艳的太阳,觉得人生追求就是如此了。
曹襄与霍去病盘腿坐在一旁,看着这群手下摇头。
霍去病揪起两片草叶放入嘴里慢慢嚼着,轻啧道:“一个个躺的跟死猪一样,让旁人看到,还以为咱们夜里去干什么坏事去了。”
躺在他脚边的一名圆脸少年哀怨道:“霍哥,若不是你惹了孟都尉,我等也不会摊上夜里巡逻的活。”
其他人分纷纷点头。
霍去病是卫将军的外甥,从入伍开始就受人关注,在加上曹襄,这位可是平阳长公主与平阳侯的独子,未来的平阳侯,自从跟了他们后,大家虽然没有饿过肚子,但是经常被针对,任务可重了。
霍去病直接翻了一个白眼,“我又不是故意的,那不是倒霉吗?谁让孟都尉喝醉了硬要灌我酒,我不想喝,不得还手,谁知道他不堪一击,轻轻一摔,就口吐鲜血,我……”
尤其孟都尉看着五大三粗的,比熊还壮,谁知道那么虚,当时不止他惊到了,其他人还以为孟都尉喝的酒中被下了毒呢。
经由那事,军中传出他力大如牛的传说。
他:……
一群人正说着话,曹襄身边的亲卫跑过来,说道:“公子,长安送东西来了!”
霍去病懒洋洋道:“有我的吗?”
祖母、姨母、阿瑶他们送东西时,有时候会和平阳公主一同送过来。
亲卫笑道:“有的,还有不少长公主嘱咐的东西。”
霍去病一听,立马跳了起来,“阿瑶肯定给我带了好东西。”
曹襄斜了他一眼,什么叫给他送的,其中也有一半是他的。
……
既然瓷器有了,刘瑶自然也没有忽略昔日的小伙伴,给他们也送了一小箱粗瓷大碗,都是工坊的残次品,刘瑶不打算出去卖,要卖就卖精品,毕竟现在良品率不行,先走奢侈品路线,等工艺提升上来,再大力推广。
边塞路远,而且现在又是春日,新鲜食材别想了,刘瑶给他们准备了一些糖、茶饼,还有腌制的肉类,刘瑶还给他们送了新研制的弩箭用作防身。
除了瓷碗、弩箭、茶饼等东西,刘瑶让人弄了做了六把简易担架送了过来,上次霍去病在信中给他说,二月份他们巡逻时撞上匈奴,曹襄与匈奴战斗时,他从马上摔了下来,伤到了腿,最后他们将人放在门板上抬了回来,后来曹襄养了一个月的伤,这些他信中都没告诉刘瑶。
气的刘瑶不由得感慨,昔日的小胖崽叛逆了。
所以刘瑶就想起担架,这东西没有难度,给底下人说一声,半天就做好了。
霍去病拿着刘瑶的信,示意亲卫将担架拿下来,简易担架一共有四种,分为木制和铁制,模样差不多,两根长铁(木)棍中间用麻绳或者粗布链接,他上前活动了一番,别的不说,阿瑶此次给他们送来的东西,真的称得上“简易方便”四字。
霍去病见曹襄还没有看完刘瑶给他的信,用肩膀撞了撞他,“怎么了,阿瑶给你写的怪多吗?”
曹襄下意识将信往心口一贴,防止他偷看。
霍去病眸光微斜,重重哼了一声,“你就是不给我看,阿瑶给咱俩写的差不多,不对……”
他眸光转了转,见曹襄神情微紧,唇角露出一丝坏笑,微微探身,“你前段时间受了伤,她现在是教训你还是心疼你呢?你该不是没和她说吧。”
听到这话,曹襄秀气的眉峰下压,肯定道:“你和她说的!”
霍去病白了他一眼,“我这是替你卖惨。”
他指了指地上的简易担架,“你看看,要不是和她说你受伤了,咱们也现在也没这种简易担架用,要是知道阿瑶这么灵光,去年我崴到脚时,就应该给她嚎两声。”
说话时,霍去病已经让亲卫其中一个木质担架摊开,然后他往上一躺,示意亲卫将他抬起来。
亲卫在掌心啐了两口唾沫,然后手一用力,担架就轻易地抬了起来。
霍去病躺在担架上晃了晃身子,啧啧称叹,“阿瑶的脑子到底怎么长得。”
曹襄闻言,如墨的双眸落在掌心的信上,虽然面上俊雅淡定,心中却欲哭无泪。
霍去病说的没错,阿瑶确实数落了他三成的内容,明明他受伤了,就不能多哄他两句吗?
……
孟都尉听闻长安给霍去病他们又送过来了稀奇的东西,马不停蹄地过去长见识,到了地方,就见霍去病被两根木棒夹着,等靠近了发现霍去病身下还垫着布,所以才稳稳躺在木棒上。
霍去病见他来了,热情给他打招呼,顺便介绍了担架。
孟都尉听完后,大手揉了揉下颚,糙脸上露出狡黠的笑,一把扣住霍去病的肩膀,“霍贤侄,身为军中的优秀儿郎,此担架你可不能独吞啊!”
“孟都尉,这东西是长公主得知曹襄受伤,送给他的。”霍去病两手一摊,龇牙嬉笑道。
孟都尉使劲拍了拍他的肩膀,“谁不知道长公主是给你们两个的,你们就两个肩膀,六个顶多占两个,其他的明显是给军营准备的。”
他心里可清楚呢。
一旁的曹襄无奈道:“孟都尉,此担架简易方便,也容易制作,旁人一眼都能学会,不用盯着我们手中这几个。 ”
孟都尉一把推开霍去病,“说不定表面看的简单,内里有乾坤,我不管,你们至少要匀出三个。”
心中惋惜宫中的那位长公主不是男儿身,若是入伍的话,肯定有更多的好主意。
霍去病与曹襄对视一眼,最终点了点头。
孟都尉离开前,没忘记带走一个瓷碗,瓷碗中堆着饴糖、果脯、茶饼……垒的尖尖的。
霍去病:……
曹襄:……
边塞的日子过的有时快,有时慢,一晃眼半月过去,又有从长安过来的轻骑来找曹襄。
对方见到曹襄,当即跪下,“郎君,侯爷病重。公主让你回去。”
曹襄:!
一个时辰后,曹襄与霍去病等人告别,翻身上马,率领二十骑亲卫赶往长安。
……
六月初,平阳公主给刘彻递了话,平阳侯病危,快要支撑不下去了。
刘彻闻言大惊,询问内侍,“怎么回事,年初的时候,不是说平阳侯病情已经平稳了吗?”要不然也不会回长安。
内侍跪伏在地,低声道:“公主府的人说,平阳侯所患乃是顽疾,无法根治,他们也没想刚回长安没多久,就病情恶化到如此程度。”
“快摆驾平阳公主府!”刘彻顾不得其他,连衣服都没换,直接出了宫。
平阳侯是他的姐夫,年轻时经常照拂他,现今阿狙还未及冠,他就支撑不下去,让长姐和阿狙如何承受。
銮驾到达公主府,刘彻跳下马车,就见曹襄倔强地站在烈日骄阳下,向他行礼,“臣曹襄参见陛下!”
“都什么时候,还这样见外,姐夫怎么了?”刘彻将他扶起,见他一脸汗珠,脸色煞白,顾不得讲究,用大袖给他擦了擦汗,“太医令怎么说?还需要什么药?需要什么尽管说!”
听到这些,曹襄神色微黯,眼眶湿润,深吸一口气,唇角努力勾起笑容,“阿父刚刚吃了一碗汤,精神好多了。前两日他都吃不下东西,今日……今日……”
见他说不下去,刘彻大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知道面前少年的恐慌。
平阳侯现在怕是回光返照。
刘彻随曹襄进入内室,平阳侯曹寿见他来,挣扎着想要给他行礼,被刘彻制止了,“免礼,免礼,你都这样了,别讲究这些了。”
平阳侯虚弱一笑,“让陛下见笑了,今日请陛下来,是有事相求!”
第84章 看开点,这就叫有得有失!
光线昏暗的内室中,平阳侯曹寿脸色青灰,眼窝深陷,脸颊都快瘦脱相,记忆中英俊爽朗侯爷成了如此气若游丝的模样。
曹寿轻轻扯了扯嘴角,“陛下,我知道临终这般求你,属实难为人,非……君子所为,可……可我撑不下去,我不放心公主、阿狙他们。”
“姐夫!”刘彻面色不忍。
听到这话,平阳长公主刚刚克制住的泪水一下子决堤,素手死死搂着他不松手,“你莫走,你走了我怎么办!”
曹襄眼眶通红,“阿父!”
“莫怕,莫怕。”曹寿努力拍了拍妻子的手,“公主别怕,还有孩子护着你,我即使魂归地下,冥冥中亦会保护公主。”
“你撑下去就是护住我。”平阳长公主心疼地摸了摸他瘦脱相的下巴,心疼道:“你再撑一段时间,我们还去丹阳,一辈子不回长安了。”
曹寿闻言,目露怀念,“丹阳确实很美,早知道就和公主多待一些时日了。”
“呜呜……是啊,早知道就不回来了。”平阳长公主将头埋进他的脖颈,再次失声痛哭。
刘彻这般模样的曹寿,眼眶也经不住湿润,“姐夫有什么事,尽管说,长姐和阿狙自有朕照顾,不会让旁人欺负他们。”
曹寿虚弱笑了笑,努力转了转头,望向一旁的曹襄,轻声道:“曹襄,你跪下!”
“……阿父!” 曹襄毫不犹豫地跪在床前,“阿父你好好养病,我会照顾好阿母,撑起曹家。”
曹寿:“照顾好公主,撑起曹家……本应是你理所当然的事情,今日我让你跪下,是为了你、为了曹家。”
刘彻不解,“姐夫想要求什么?”
曹寿正要张口说话,一口血不由控制地吐了出来。
“曹寿。你别急,我来说……我来说。”平阳长公主无措地给他擦着唇边的血。
“还是……还是我说……咳咳。”曹寿低咳两声,深吸一口气,“陛下,曹襄今年十七,按理说说,我与公主早应该为他为曹家选一位窈窕女子,可是却被他拒绝了,长安锦衣玉食的生活不要,偏偏……偏偏入伍,陛下可知,为什么……”
曹襄顿时绷直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