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瑶:……
她就去光禄寺找了东方朔,东方朔听完后,叹了一口气,“我也劝过他,但是他不听,说是困厄一辈子,受尽苦难,好不容易富贵了,年纪大了,也活不长久,就要及时行乐,必须倒行逆施!”
刘瑶嘴角微抽,能给自己定下“倒行逆施”这种行为准则的人,行事有多极端,她不奇怪。
东方朔:“阿瑶还想我去劝他吗?”
刘瑶直接粗鲁地坐在台阶上,望着西垂的落日,淡淡道:“东方大姨父,我只是可惜他的才华,若是阿父舍得,咱们也没办法,只是下次你遇到他,让他做那些事时,多想想家人。”
“族诛”在她这里可是高频词,时不时就会发生一起,在未来历史中,若是卫子夫与刘据躲不过巫蛊之祸,不知道多少人会受连累。
“我知晓了。”东方朔学着她一起欣赏落日,轻声道:“主父偃困顿半生,现今六旬有余,一朝得势,有如此心态也能理解,他可能一时陷入了执念。”
主父偃家贫,早年读书但是没有出路被父兄所蔑视,周围的儒生也看不起他,极想一夜成名,现在得到陛下的看重,可能就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态了。
刘瑶听完,声音有些低沉,“东方大姨父,是不是人老了,都会变得偏执?你年纪大了,会变得和主父偃一样吗?”
汉武帝年老时追求长生,许多人年纪大了脾气也会变得奇怪。
“我才不会。”东方朔听得一头黑线,虽然他自认平时也不是什么正经人,但是品性还是要超过主父偃四五倍,他以前缺钱,可没想过收受贿赂,而是想着借钱,只是还的有些晚而已。
“长公主,人都会变老,你这一棒子打死,不给自己留后路吗?”东方朔看着面前的十岁少女,哭笑不得看着她,“主父偃是主父偃,我是我,他追求富贵享乐,我只求能济世救民,建功立业,不虚此生。”
刘瑶:……
没想到东方大姨父的理想挺伟大的,完全不符合他放浪形骸的性格。
东方朔看出她眼神的意思,仰头望天,唇角上翘,“就如长公主在朝臣眼中看似胡闹,可是拿出了许多有用的东西。”
等一下!
刘瑶双眸微眯,面色不善地看着他,“东方朔,什么叫‘胡闹’?你要知道什么叫动嘴容易,动手难,你一个光动嘴皮子的人,歧视我这个动手的人?”
东方朔不以为然,“长公主此言差矣,在下身高九尺,目如曜日,齿如白贝,伟岸俊美,剑法高强,乃天底下不可多得的天才,我一张嘴日月变色,若是轻易动手的话,怕是山河崩塌。”
刘瑶无语地看着他这幅浮夸的表演,叹气道:“罢了罢了,我也不指望你能变公孙弘、汲黯那种正经的性子,你高兴就好。你这性子也挺好的,最起码我不用担心你被阿父给砍了。”
对于阿父来说,朝堂有两三个敢于直谏的臣子就好,若是多了,恐怕他会怀疑自己,对朝堂氛围也不好。
“……”东方朔嘴角微抽,心道他就是怕被陛下砍了,才会想着迂回劝谏。
不过他还是要告诉刘瑶一些事情,“长公主,你可知为什么有那么多人给主父偃送钱?”
刘瑶两手撑着脸,百无聊赖道:“还不是因为阿父重用主父偃,想让他帮忙做事。”
“唉!”东方朔扯了扯嘴角,幽幽道:“主父偃自从发迹后,喜好收集、揭发同僚中的犯禁之事,所以……”
他大手一摊,“臣现在也不惹他。”
这下轮到刘瑶嘴角抽搐了,呢喃道:“主父偃这是找死啊!”
除非他一直保持着现在的权势,否则一旦阿父不再重用他,主父偃立马会被万人踩。
没等她内心吐槽完,就听东方朔又道:“不过从另外一方面讲,臣与主父偃的关系不错,若是有机会,臣会再次提醒他的。”
刘瑶侧头白了他一眼,“你身上的犯禁事多入牛毛,他还用搜集吗?”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破绽太多,以至于找不到重点?
不过既然东方朔这样说,刘瑶放弃让他劝人了,“那你以后小心点,别惹着他。”
她算是听明白了,朝中一些公卿怕他挑起时段、把弄是非,不得已才贿赂讨好他。
时间久了,大家就会对他戒备、忌恨,就是一般皇帝都很少做这种招人恨的事情,但是主父偃心态却不一样,他当做自己人生得志的标志。
东方朔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
傍晚,东方朔回家的途中,顺便去主父偃的府邸门口看了看,门庭若市,马车都将巷子给堵了,他绕着那些马车逛了一圈,有公卿、有诸侯、也有富商……真是热闹。
门口迎送客的奴仆看到他,以为他也是来求办事的,当即道:“中大夫有拜帖吗?否则主人不见客!”
东方朔:……
他歪身看了看里面来来往往的人影,扯了扯唇角,“我就是路过看看,回家奶孩子去了,不打扰主父偃见客了。”
说完,揣着手大摇大摆离开了。
弄得奴仆一头雾水,明明刚才东方朔在周围探头探脑,怎么现在一副不在乎的模样。
……
东方朔回到府中,卫君孺扶着才学走路的小女儿迎上来。
小女儿东方姜盈见到他,小腿迈的更欢快了,冲着他热情地伸出双手,奶声奶气道:“啊阿父……”
这是他的长女,所以他给她起的名字里带了一个“姜”字,希望她一生能圆满,又添了一个“盈”字。
卫君孺见他一身灰尘,将小姜盈抱起来,略微嫌弃道:“还不将身上的泥土清理一下。”
东方朔屈身挤眉弄眼逗了孩子一段时间,然后起身走到角落,拍打了身上的尘土,随口问道:“怎么没见阿筠?”
卫君孺拿着帕子擦了擦小姜盈嘴角的口水,“去病上门带阿筠去玩了。”
东方筠这个年纪正是玩闹的年纪,尤其对大孩子没抵抗力,当然不经哄。
东方朔闻言,轻松一笑,“那我轻松了。”
话音刚落,怀里就多了一个温软的小身子,小姜盈冲着他咧嘴笑,伸出小肉手就去抓他的胡子。
东方朔对于她的动作驾轻就熟,下意识仰身,然后将她高高举起。
小家伙见自己腾空,兴奋地手脚欢舞,咯咯直笑。
看的卫君孺无语。
有没有可能,女儿就是想被抱高高,才去揪东方朔的胡子。
卫君孺唇角的笑有些促狭:“看你这样子,难道遇到难事了?”
东方朔一边逗孩子,一边道:“我刚刚顺路去看了主父偃的府邸,发现他门前的路快被堵着了。”
“羡慕?”卫君孺挑了挑柳眉,“之前子夫当皇后,卫青获封长平侯时,咱们家也一样,你不是挺烦的吗?”
东方朔叹了一口气,将小姜盈递给她,给他说了主父偃的事,还有傍晚与刘瑶的聊天。
卫君孺蹙眉,提出疑问,“既然连阿瑶都能看出祸患,主父偃这种聪明人怎么一点遮掩都没有,他也年岁不小了,难道就不为以后考虑吗?”
东方朔:……
夫人说的没错,主父偃不是十几岁的小子,而是已过六旬的老者,怎么会不知!
他心里其实清楚,最无法劝的人就是装糊涂的人。
……
天色渐黑时,主父偃好不容易清闲,奴仆趁机给他说了傍晚东方朔过来的事情。
主父偃好奇:“东方朔他没进门?”
奴仆挠了挠头,“奴婢说了没有拜帖不能进,东方朔就说他没事逛逛,要回去奶孩子。”
主父偃:“他看着高兴吗?”
奴仆:“还是往日的笑,似乎就是看热闹的。”
“下去吧!”主父偃摆摆手,示意屋内众人出去。
东方朔曾经劝他克制,他承他的情,但是做不到,他接连为陛下提供了推恩令和迁徙令,算是与诸侯王和地方豪强结成死仇,一旦失势,肯定没有好下场,反正年岁这么大了,那就尽情挥霍,才不负自己这番折腾!
主父偃往席上一靠,轻轻哼着歌。
人生要么食五鼎,要么遭受鼎烹之刑,这样才不负自己这一身才华和机遇。
……
十月,右北平传来消息,韩安国病逝,刘彻听到消息愣了一下,“韩安国没了?”
公孙弘叹息道:“是,右北平的人说,韩将军自从被调到右北平后,心心念念想要再次上战场,闷闷不乐,后来生病吐血,最终去世。”
刘彻仰头,眸光微颤,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韩安国堪称国之重器,为大汉立了许多功,命人厚葬!赐赏其家人五百金作为抚慰。”
公孙弘:“诺!”
刘瑶听说后,心想韩安国虽然是病亡,也算是善终,这两年虽然被阿父疏离,也算是守住晚节。
比起汉武帝其他时期那些被牵扯进形形色色高危事件中,一个个被斩、被灭族的大臣、名将来说,被他赞一声“国器”,还能厚葬,已经是不错了。
……
回到椒房殿,刘瑶站在宫门入口,看着这座宏伟高大的宫殿。
估计阿母当年入宫时,没想到她一日能住进这里。
现如今,外人看他们卫氏一族,都觉得是稳如高山,上有卫氏国母,生下了唯一的嫡长子,又有深受帝宠的女儿,出生就被封长公主,下有卫青以军功封爵,为大汉江山立下了汗马功劳,可曾知帝王之心不可测,几十年后,卫氏一朝崩塌。
刘瑶歪了歪头,或许她可以学一下主父偃的心态,人家六十多岁的年纪现在都不收敛呢。
……
刘瑶进殿,卫子夫正在逗刘据玩耍。
一岁半的孩子已经能迈着小胖腿走了,不过对于现在的刘据,还是更信赖四条腿。
刘据看到刘瑶,四肢在地毯上爬的飞快,一转眼就摸到刘瑶身边了。
刘据扶着她站起来,仰头稚声道,“姊姊 !”
“嗯,乖!”刘瑶笑眯眯地摸了摸他的头,然后绕过他来到卫子夫身边。
“怎么了?难道工官那里又没有进展?”卫子夫见她一副郑重的样子,有些疑惑。
这孩子这些时日一直在工官窝着,就连阿珏、阿琼也很少见到她。
刘瑶摇头:“已经快研究出来了。到时候我将椒房殿的窗户都换成透明的。”
说完一把抱住卫子夫,凑到她耳边,小声道:“阿母,如果你知道未来有一个劫难,但是不知道如何躲过,该怎么办?”
卫子夫闻言,担忧地摸了摸她的额头,温柔道:“可是做噩梦了?有陛下和阿母在呢!任何人不会伤到你!”
“……阿母!”刘瑶无奈扯了扯她的衣服。
你跑题了。
卫子夫笑了笑,转眸想了想,柔声道:“既是未来之事,现在想着有些远,只要不会伤到你们几个孩子,我只求凡事问心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