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听到爹爹给她送了东西,眼眶就有点酸。可是一想到三哥哥说哭泣对身体和眼睛都不好,这才强忍住了。
她轻声问道:“爹爹给我带信了吗?”
“有的,有的。老爷给大姑娘捎了十来封信呢,姑娘一会儿可以慢慢看。”
那位神态慈祥的嬷嬷笑着对黛玉道。
“不知嬷嬷尊姓?”
黛玉刚才也听到紫鹃说了,这是爹爹送来伺候她的人。
“当不得姑娘如此客气,奴婢姓田,是过来给姑娘调理身体的,做过医女,最擅千金方。我旁边的这位老姐姐姓严,是老爷从苏州老家那边聘请来的嬷嬷,专门教姑娘算账管家和礼仪规矩的。”
黛玉心里感动父亲的思虑周全,可她一切都好,爹爹怎么想到给她送嬷嬷过来了?
青雀性格爽快,见黛玉疑惑,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地方,直接为她解惑道:“我的好姑娘,老爷派两位嬷嬷过来可全都是为了姑娘好。姑娘这都定了姑爷了,身边自然要有嬷嬷提点……”
姑爷?爹爹给她定了夫婿!
黛玉心里闪过了贾璋的影子。
外祖母是有心思撮合她和三哥哥的,可是爹爹,爹爹他选的夫婿是三哥哥吗?
就在黛玉忧心如焚时,雪雁笑道:“姑爷就在咱们府上,姑娘猜猜是谁?”
黛玉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好似飞霞拂面:“是璋三哥吗?”
这两年她已经很少这般正式地称呼贾璋了。
“姑娘真是玉雪聪明,新姑爷正是咱们府上三爷呢!”
紫鹃欢天喜地地道:“刚才田嬷嬷和我们都说了,姑老爷把林家祖传的墨玉麒麟都交给大老爷做信物了,这可真是天作之合啊!”
黛玉的脸被紫鹃打趣得发烫了,她掏出水蓝色的绢子遮住了脸:“呸,你这丫头怎么这么没规矩?嬷嬷们都来了,你还满嘴的胡话,看我不求嬷嬷训你!”
严嬷嬷仍旧一脸严肃的神情,但却没训斥紫鹃。
姑娘只不过是在和紫鹃丫头开玩笑而已,她完全没必要管。
至于规矩什么的……
林老爷聘请她过来是让她过来教林姑娘待人接物的方法、辖制下人的本事和觐见贵人的礼仪的,又不是让她过来把林大姑娘教成不会说话不会笑的泥胎木偶,做那守规矩的楷模的。
所以小姑娘家说些私房话,开些玩笑,本就不算什么。
这紫鹃姑娘能和林姑娘这般开玩笑,想来这府里的老太君也不限制这方面的事。既如此,她很是不必做这种吃力不讨好,也不能给姑娘带来实际利益的事情。
有的时候,规矩二字比千斤还重;但有的时候,规矩二字比宣纸还薄。
严嬷嬷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了。
第107章 分院独居温柔笑靥,墨玉麒麟锁梅花络
因为贾璋和黛玉的婚事定下来的缘故, 贾母也意识到黛玉她们这些小姑娘们已经到了该搬出荣庆堂的年纪了。
黛玉应该搬出荣庆堂的套间暖阁,迎春、探春、惜春三个也应该搬出荣庆堂的抱厦了。
她们应该搬到单独的院子里面住,跟着身边的嬷嬷好好学习打理院子、辖制下人、管家算账的本领, 也好给自己增添一些底气。
尤其是黛玉,璋哥儿和国子监的同学、同科的同年们、师门里的长辈与师兄弟们的交际往来很频繁。等到小夫妻两个结亲后, 夫人外交也是少不了的事……
她自是能教导黛玉的, 但终究年纪大了精力不济, 林如海不就是想到这一点,才派来两个嬷嬷给黛玉查缺补漏的吗?
住在荣庆堂里,那个姓严的嬷嬷要看她这个主人的脸色, 根本放不开手脚。
那些辖制下人、应付婆婆妯娌的手段, 严嬷嬷是不好意思在她面前讲的。
在林家人眼里, 她既是黛玉的外祖母,也是黛玉未来的太婆婆。那些灰色的手段是不能让她看见的。
所以, 让黛玉搬到别的地方去住才是最好的选择。只有搬出荣庆堂, 严嬷嬷才能放开手脚教导黛玉当家主母的本事。
其实她心里舍不得黛玉, 黛玉这些年行走坐卧都和她腻在一起,祖孙两个每日里或是打牌玩笑,或是插花煮茶,或是下棋做针线,每天都过得极为快活。
可是就算她舍不得, 她也得为黛玉的未来考虑。
小鹰长大了就得学会自己飞翔,黛玉也得自己立起来。她心疼黛玉, 想护着黛玉一辈子。可她黄土都快埋到脖子上了,就算能护着玉姐儿, 又能护着她几年呢?
若是想念黛玉,就派人去请黛玉来荣庆堂说话就是了, 她不必这般痛心……
辗转反侧了好几天,贾母终于给黛玉她们选好了院子让她们搬家,叮嘱她们跟着嬷嬷好好学习怎么打理屋子,怎么辖制下人,怎么管理账目,怎么和兄弟姊妹们走礼。
这些事务是管家太太们管理事务的低配版,学会了这些,日后在婆家管家时才有底气,更不用担心底下人糊弄事,坑骗了自己的嫁妆。
黛玉和三春住的院子距离陶园和荣庆堂都不远,不管是请安还是散步都很方便。
黛玉的院子更是贾母精细安排的,不但是贾敏出嫁前住的院子很有纪念意义,还离贾璋住的鹤鸣苑近,串门也方便。
在黛玉住进去前,贾母还特意请人把房子重新粉刷了一遍,又把房间里的家具全都换成了绿檀的,还在院子外种了好些芙蓉和海棠,移了好大一颗梨花树过来。
待这些黛玉心爱的花儿长好,贾母才放心地让黛玉这块心头肉住进去。
黛玉乔迁新居,家里长辈和姐妹们都来过来暖房。
走进黛玉的屋子后,入目就是一大排塞满了古籍的绿檀书架。桌案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还有烟云冻石鼎,汉白玉插瓶,汝窑梅花水瓮等玩器,这些玩器有贾母给的,也有林如海给的,全都清雅异常。
黛玉请众人坐了,让紫鹃奉上了今年新得的龙井,这些茶叶正是前些日子林如海给女儿送来的明前茶。
不过黛玉自己喝凤凰单枞,她这两年都没怎么喝过绿茶了。
邢夫人拉着黛玉的手夸她的茶好,屋子也好。大家听了都笑了,这大太太哪里是夸茶和屋子,她这分明是在说她对黛玉的满意呢。
黛玉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大大方方谢了邢夫人的赞美,只脸上有些许薄红。
史湘霓并不嫉妒老太太和婆母待黛玉更亲切些。
从老太太那里论,黛玉这个外孙女本就比她与老太太的关系近;从婆母那里论,她这个继子媳妇比不过亲儿媳也是理所当然的。
她都是有儿子的人了,很是没必要跟小姑娘争风吃醋去。更何况她向来喜欢美人,如今得了黛玉这样风流纤巧的未来弟媳,她疼都疼不过来呢,又何谈嫉妒?
宝钗见了倒是有些心酸,可是人家林黛玉是贾母正经的外孙女,她不过是二太太的外甥女,老太太会更喜欢黛玉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更何况姨妈如今犯了错,他们家没被老太太撵出去已经算是不错了。
想到贾璋的功名和荣府长房主子对黛玉的态度,再想想一团孩气只知道流泪的宝玉,宝钗就有些头疼。
如果姨妈真犯错了,姨父会让宝玉娶她吗?如果姨父同意宝玉娶她,那宝玉会是一个合适的选择吗?
宝钗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因为他们需要荣国府这张虎皮保住父亲留下来的产业,震慑住下面的掌柜与金陵的族人。
哥哥这样不成器,他们家除了厚着脸皮赖在亲戚家不走外竟也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这边荣府内几位小姐接连乔迁暖房,好不热闹;那边贾璋在国子监里得了好几个上等考评,亦是春风得意。转眼间到了太后娘娘千秋节,国子监休沐三天,贾璋在送走去参加宫宴的师父后,带着雪檀回家了。
贾璋每每从外头回来,都要先去荣庆堂请安。刚要和祖母说话,就听到祖母告诉他,他已经有未婚妻了。
他的未婚妻是玉儿妹妹。
父亲去南边帮他把婚事定下来了。
此前贾璋就知道老太太有撮合之意,没想到父亲的动作这样快……
他心里快活极了,两世以来,黛玉是他唯一心动的女子。
他知道他喜欢黛玉,他对黛玉并非一见钟情,因为他清楚红颜终会化作枯骨;他对黛玉也不是日久生情,因为他不会轻易被人感动。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黛玉,就像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用春水煎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用梅花制香,不知道为什么前世自己明明身在泥沼中,还想要行在云端上。
他不知道,但喜欢就是喜欢。想到黛玉,他就觉得格外的可怜可爱。他喜欢画山画水画天边的飞鸟,也喜欢画黛玉温柔的笑靥。
他的喜欢宛若静水流深,不显山露水,也不撕心裂肺,但是到处都在。在书信里,在诗词里,在他对黛玉的维护与体贴里,随处可见。
贾璋对黛玉成为自己未来妻子的事情早就心中有数,可是当他听到贾母的话后,心脏还是前所未有地跳了起来。
他听贾母道:“你老爷早就看中了你妹妹,这一去江南就急着给你定下来了。你林姑父把他家祖传的墨玉麒麟拿来给你做信物,这一对儿一个给你,另一个给玉儿,瞧着就是极相配的。”
“琥珀,还不快点把东西拿出来给你们三爷瞧瞧?”
因为犯事的金彩是鸳鸯的父亲的缘故,贾母把十八岁的鸳鸯嫁给了京郊的小地主,还给鸳鸯准备了丰厚的嫁妆,足够鸳鸯以后好好地生活了。
在鸳鸯离开后,琥珀就成了贾母身边第一得意的丫鬟。听到贾母的吩咐后,琥珀转身去内间从喜鹊登枝梳妆台上取走了一只葡萄纹锦盒出来。
贾璋接过琥珀给他的锦盒,一打开就见锦盒里装着一块圆形墨玉玉佩,正面雕刻着栩栩如生、威风凛凛的麒麟;背面雕刻着诗经里的句子。
“振振公子,麟之趾。”
墨玉麒麟佩上面络了由银线和月白色珠光线掺成的丝线打得梅花结络子,贾璋能看出来,这络子是黛玉的手艺。
腰间双绮带,梦为同心结。黛玉打的络子不是同心结,但他素来喜欢梅花,黛玉也是知道的。
黛玉打了梅花结络子络这墨玉麒麟,显然对这桩婚事并无任何不满,甚至有些喜欢……
贾璋抚摸着月白色的梅花络,心想,他会对表妹好的。
他前世身为内宦,没心情和其他太监一样糟践人家好人家的女孩。
这辈子,他也不会搞那些三妻四妾的把戏。
贾璋知道,他会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他想要纯洁无瑕的名声,他不想要让自己的小家里出现嫡庶之争。
或许也有他喜欢黛玉,不想让黛玉和别人分享丈夫伤心难过的缘故。但若说他情逾山海,全都是为了黛玉,那就太虚伪了,也太不是个男人了。
林妹妹,黛玉妹妹,玉儿妹妹……
贾璋竟后知后觉地耳热,当黛玉成为自己的未婚妻子后,这些称呼都显得温柔缱绻起来了。
贾母看惯了贾璋的老成姿态,如今难得见到他脸红耳热的模样,遂笑着对玻璃道:“玻璃,还不快去把玉儿请来?好让她见见她这变成了呆雁儿的表哥,也好帮他叫叫魂儿,求求阎王爷不要留着他不走。”
玻璃应了声是,转世就出去了,荣庆堂的丫鬟们也都偷偷的笑,贾璋他也回过神来了。
黛玉不是在老太太的套间暖阁里住吗?
怎么突然搬出去了?
贾母看他疑惑,解释道:“你四个妹妹都大了,我索性给她们全都单独住,也好学学管家的事。”
“她们这一走,我这荣庆堂也清冷了不少。所幸你大嫂子二嫂子时常带兰儿和芝儿过来请安,我也不缺含饴弄孙之乐。”
“这亦是孙儿的过错,读书繁忙,不能见欢于祖母膝下……”
“你忙正经事,读书上进,我只有高兴的道理,哪里会觉得遗憾呢?璋哥儿,你要是心疼我,他日你成婚,给我生两个两萍儿菱儿,我还哪里记得住你这个过气的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