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叶含笑的轻声‘嗯’了下,待书儿走出帐后,苏叶收起了笑容,在出宫之前她从未怀疑过书儿,甚至查暗线之事也是交给了书儿跟福禄二人。
但她想到昨夜安营搭帐时,因在草丛中窜出来一条无毒的菜花蛇,惊吓到了那些个贵女,太原王氏的王凝心险些被咬到,下面人与她所说之时,原本正在为她倒茶的书儿明显手抖了一下。
虽动作轻微,也并无茶水撒出来,但苏叶确信,她未曾看错。
书儿是在担忧王心凝。
如今虽无实证,但在此事上苏叶知晓,宁可错杀一万不能放过一个。
但毕竟多年陪伴,她还是想再给书儿一次机会,只望她不要让她失望。
否则,便只好亲自送她上路了。
苏叶站起身,掀开厚重的帘子,望着好似看不到头,无边无际的草原,远处巍峨群山曲折连绵,一簇簇狼毒花,真是让人心旷神怡。
也是个埋骨的好地方,总比那四四方方的皇宫好,也算是全她与书儿多年陪伴的情谊了。
“姐姐,怎么出来了?有何事吗?吩咐奴婢便是。”书儿端着一碗参汤走了过来。
“你觉得这里美吗?”
书儿眸中闪过一抹疑惑之意,一时未反应过来,怔愣了下才点点头“自是美的。”
“那你喜欢这里吗?”
“喜欢。”
苏叶嫣然一笑道“我记得你本就是盛京人,阿爹还是举人,若不是你阿兄被旁人下套染上赌博,把你阿爹气坏了身子,想来如今的你也该是个官家姑娘。”
书儿听言只觉一股子寒意骤然席卷全身,恰好此时一阵风吹了过来,她身子不受控制的打了个寒颤。
苏叶
伸出手捏住书儿的下巴,眸中满是冰冷之意,不紧不慢道“吕嬷嬷当年说,你是因不想随意寻个人嫁了,才入了宫,每个月还都会往家里送银钱,若是我没有记错,你阿爹三年前便病逝了,自此你就没有再往家里送过银钱,也不知晓你那个阿兄如今如何,想来你也是毫不在意的,这人啊,一旦没有了在意的人事物,便不受控了。”
书儿眸中露出惊恐之色,她张了张嘴看似要说些什么,苏叶便“嘘”了一声继续道“让我猜一猜,想来当初并非是你不想随意寻个人嫁了,换聘礼为你阿兄还赌债,而是你阿兄欲要卖了你吧,你的模样,又是识字的,想来是能卖个好价钱的,就在你走投无路之时,太原王氏救了你,然后把你送到宫中了是不是?我想,我应该猜的大差不差了吧。”
书儿跪在了草地上,手上端着的参汤也撒了一地,垂着头抿着唇不说话。
“看样子,你是不愿说了?”苏叶居高临下的瞅着她。
“奴婢对不起姐姐。”书儿突然对着苏叶重重的磕了三头。
苏姐姐对她有知遇之恩,多年来也一直关照她,但若不是太原王氏,她恐早就流落到风尘之地,就像甜果的阿姐那般,成为一个‘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的青楼女子了。
对她可谓是有救命之恩。
“如此,我便不在逼你了,告诉你真正的主子,他们所筹谋之事怕是要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了。”
书儿猛然抬起头,眸中满是不可置信,她未曾想苏姐姐会放过她,不,是想通过她找到幕后之人,随即又垂下眸不发一言。
“你若喜欢跪在这里便跪吧,我既已经知晓你背后是太原王氏之人,旁的我何需在意,太原王氏所求的不过是让王凝心入宫为后,我自是不会让其如愿。”
随即便转身回了帐内。
接下来,她只需等便是了。
想来她突然罚了书儿,背后之人自是能知晓,届时守株待兔便是,唯一让她费心的便是若是程寰玥问起,她如何搪塞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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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书儿在帐外跪了一晚上,草原上的夜晚可谓是极其难熬的,书儿此举自是再给与她接头之人信号。
苏叶走出帐子,瞅了一眼面色苍白打着颤的书儿,轻声叹了口气,弯下腰道“何必呢,都说旷野的风总会迎来心愿自由之人,你既然这般喜欢这里,那便留下吧。”
书儿跪了一夜,这可是在草原上,夜里便如同冬日那般,如此自是瞒不过程寰玥。
故而便询问苏叶出了何事。
苏叶故作愤然之色道“奴婢昨个儿见她与太原王氏的人私下接触,她便自己跪在那了。”
程寰玥听言微微蹙眉,嗤笑道“倒是哀家小瞧了太原王氏,如此她跪就跪吧。”瞅了眼苏叶眼底的红丝道“此事勿要心软。”
“奴婢晓得,故而便任由她跪,只是觉得可惜了,也恼怒自己竟多年不曾察觉。”
“这世间最难辨别的便是人心了,无需自责。”
太原王氏所求之事,她自是知晓,故而程寰玥也并未多在意,毕竟她并不知晓,早先圣上心中真正喜欢之人是王凝心。
敲鼓之声响起,秋猎开始了。
程寰玥站起身来,苏叶上前扶住她。
“陪哀家去瞅瞅皇儿的骑术是否精进了。”
木兰围场被称之为围场,顾名思义是因这块辽阔的草原早就被高墙围了起来,林中自是没有猛兽的,不过都是些狐狸,梅花鹿这些不会伤人性命的野物罢了。
毕竟前朝就出现过围猎时遇到发狂的山君,咬死皇子之事,故而大晟建朝后便拆了木头围栏,建了高墙。
苏叶也是会骑马的,故而看着远处策马奔腾的众人,心中也难得有些痒痒,但她可不敢骑那么快。
程寰玥见她眸中所流露出的眼神,拿起帕子不禁掩唇笑道“来人,给咱们的苏姑姑准备一匹温顺的母马。”
“主子,奴婢骑马骑的又不好,还是不骑了,奴婢在这儿陪您。”
“去玩吧,难得出来一趟。”
苏叶并不是十分想去,她只是韵羡而已,可程寰玥既然开口了,她便也只好谢恩去骑马。
圣上策马射完箭见苏叶也上了马,便向着苏叶骑马奔来“姑姑要不要与朕比一比。”
“圣上还是放过奴婢吧,奴婢也就是敢在这边溜达溜达。”
圣上本也是同苏叶玩笑,故而道“那朕便不打扰姑姑了。”随即扬鞭往远处奔去,未曾想御马竟突然发狂,险些把圣上甩下马,苏叶见下意识扬起鞭冲着圣上那边骑马奔去。
“皇兄小心。”不远处的靖王也冲了过来。
就在千钧一发之刻靖王一跃而下,接住了被御马甩下来的圣上,也因此摔断了腿,苏叶见此微微松了口气,下马跑了过来,就在此时御马又发了狂抬起马蹄就冲着还躺在地上的圣上、靖王踏了过来。
苏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挡在了跟前,只觉口中骤然有了血腥之味,未感觉到疼痛便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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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叶再次有了知觉时,只觉得浑身酸痛,像是被石磨碾了一遍似的。
“姐姐您终于醒了,快要吓死奴婢了。”王盼儿一直守在苏叶床榻前。
苏叶觉得呼吸不是很顺畅,刚想动就被王盼儿拦了下来道“姐姐,您断了两根肋骨,万万不可动,好在没有伤到心肺。”
“圣上如何了。”苏叶声音沙哑道。
“圣上无事,圣上摔下来时靖王接住了圣上,又有您挡在圣上跟前,故而只是有些擦伤。”
“可查出是何人?”御马不可能无故发狂,更何况当时圣上身边的侍卫小监都离着圣上有些距离,只有靖王来得及赶过来,如此并不正常。
“奴婢并不知晓内情,一直在帐子里守着姐姐,但刚刚福禄送药来时与奴婢说,安王被捆了起来。”
第一百二十四章
苏叶心知,若是给她时间思衬,她大概率不会做舍己救人之事,她惜命利己,虽圣上可以说是她一手看顾大的,但其为主,她为奴。
哪怕苏叶知晓圣上对她有孺慕之情,在其心中也视她如母亲般敬着,但这一切都源自于她多年以来的筹谋,一开始就是她谋划算计,为的就是有一日可倚仗圣上,达成她向往的自由,那是她的执念。
在她心中,圣上的位置甚至比不上三公主,她悉心照顾三公主不过是因在大晟哪怕是贵为公主,又是祥瑞龙凤之一,但也会被疏忽对待,哪怕是三公主身边的伺候之人,也会事事以圣上为先。
她对三公主出于怜悯,对圣上则是出于利用,出发点不同,付出的情感自是不同的。
苏叶知晓如此对圣上并不公平,她对圣上是有愧意的,但不多。
在这个连女户都没有的大晟,女子何其艰难,故而她只想为自己而活,她真的受够了动不动就要下跪,自称女婢卑躬屈膝的日子了。
可她知晓太多程寰玥不可对人言的辛秘之事了,她想活着就很难离开皇宫,只有在其眼皮子底下,程寰玥才会对她放心。
毕竟人心难测,只有死人才能真正守住秘密。
在她满25岁时,程寰玥并未像早先那般所言要为她寻个好归宿时,苏叶就知晓,她很难活着离开皇宫。
如今她早已过了花信年华,虽留在宫中便会成为第二个项嬷嬷,但那是王盼儿所期盼的,并非是她。
毕竟,哪怕站的再高,说到底还是个女婢。
思及此,苏叶微微垂眸,如今她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毕竟在这封建皇权社会,最大的功劳一个是从龙之功,另一个便是救驾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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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圣上眼眶微微泛着红,他看着面色苍白,便是再睡梦中也微微蹙眉的苏叶,唇角微微颤抖,眸中满是自责感激之色,其中还掺杂着愧疚。
若不是因为他,苏姑姑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断了两根肋骨,险些伤到肺腑,若是换做是母后,会不会也像苏姑姑这般奋不顾身的扑过来,为他抵挡伤害,保护他。
他不敢想。
苏叶迷迷糊糊睁开眼时,瞅着圣上泛红的双眸,莞尔一笑,声音沙哑道“圣上怎么过来了,昨个儿可有伤到哪里?”眸中故作担忧之色。
圣上直接站了起来,在苏叶床头转了两圈道“有姑姑您护着,朕一点事儿都没有,不过就是擦破了点皮,但姑姑您,还有三弟。”圣上微微垂眸,心里很不是滋味,若他再警醒些,也不会连累苏姑姑跟三弟。
“靖王如何?”
“摔断了腿,好在太医说好好养着便不会有遗症。姑姑,是朕夜郎自大了,小瞧了他。”他曾想过安王并不会安分,但他以为至少要待其羽翼丰满之时才有可能
冒险对他出手,未曾想,竟险些阴沟翻船,也未曾想他身边竟还残留着清河崔氏的暗线。
世家望族不可留。
“圣上无需自责,此事奴婢也逃脱不了责任,后宫之中大小事物如今都是奴婢代娘娘掌管,如此是奴婢未能尽责,好在圣上吉人自有天相,否则奴婢万死不辞。”
“与姑姑何干,姑姑,母后要赐他自戕,朕知晓母后此举可永绝后患,但心里多少有些不得劲,姑姑若是您也会像母后那般决定吗?”
苏叶心中微叹,还是年轻了,故而她此次并未顺着圣上而是劝慰道“圣上,若是奴婢,也会像娘娘那般选择永绝后患,要知晓,一时的心软仁慈换来的恐是自己的性命,娘娘当年怀圣上与三公主时便是九死一生,待圣上出生又被奸人陷害险些染上赤瘟,这一路走来可谓是荆棘遍地,遍体鳞伤,娘娘不容易,故而有时左了性子还需圣上多体谅,后宫之中的争斗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暗涌遍布,一个不慎就是粉身碎骨,尤其是安王的外家是世家望族。”
苏叶抬眸不留痕迹的瞅了一眼圣上,见他并未流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才继续道“虽说如今清河崔氏已然落寂,但传承千百年的世家望族,其分支何其多,世间崔姓人又是何其多,哪怕并非出身清河崔氏,也会自诩清河崔氏,世家便如野草那般,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防不胜防,故而不可给其半分希望,为了光复家族往日荣光,他们什么事都可能做出来,永绝后患才是上上策,奴婢知晓您心善,但作为坐拥天下的帝王多有身不由己之事,但必须要做,否则天下大乱,死的就不是安王一人了。”
良久,圣上微微颔首,他眸中闪过一抹孺慕之意,苏姑姑与母后一样的想法,但不知为何他听不进去母后的话,确能听进苏姑姑的,他已然习惯事事都要与母后唱反调,哪怕有时母后所言是对的。
可母后为何不能像苏姑姑这般耐心与他说,一定要斥责他,可惜,苏姑姑不是他的母后。
他从未想过放过安王,只是他并不想要他的命,只准备幽禁他一生,但留着安王就相当于给清河崔氏留了希望。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是他着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