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个好好的人,要日日自称奴婢,要随时随地躬身屈膝,下跪磕头。
凭甚!
她只想活的安稳些,远离这些个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她不想日日用鲜红的血来洗手。
她都忘了,何时起已然开始习惯蔑视生命,哪怕是日日都会相见的兰慧,她也能冷眼旁观瞅着她一步一步走向深渊,事后她心中没有丝毫涟漪。
苏叶微微垂眸,不在看镜中的自己,唇角微微上扬,笑意中满是自嘲之色。
她稳了稳心神,收回了脑海中那些自怜自哀的思绪,这般拧巴的活着,便是自寻死路,她借病逃避的也有些久了,再这般病下去,恐日后要被旁人取代了。
山高自有客行路,水深自有渡船人。
何种艰难险阻能阻挡她所求之事,自是无的,路漫漫其修远兮,这条路她走了十载,便不怕再走十载。
苏叶眸中满是坚毅之色,人总要学会知足,便是最差也能如项嬷嬷那般在宫中受人尊敬着,更何况也并非无一丝机会,慢慢图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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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上自从信道,服用丹药养生后便开始禁欲,不入后宫,日日留宿在摘星楼,按那些个自诩仙人的道士说法是吸收日月精华吐身中之浊气。
待圣上修身养性三轮回,九九八十一天后,便可祛净污浊之气。
这般便是二百四十三天不入后宫,如此倒是清净了不少,各宫妃嫔小主们私下争执也少了许多。
苏叶身子康健后便重新接手后宫诸多事务,故而倒也觉得比往常松闲了不少。
只可惜好景不长,按那仙长道士所言,圣上禁欲二百四十三天后面色红润好似回春了般,甚至开始频频入后宫宠幸宫妃小主们,便是程寰玥也被了两次牌子。
程寰玥在丹药上定然是做了手脚,这点是毋庸置疑的,虽其并未再同她提及此事,苏叶也极为默契的当做不知,但若是未动手,也不会要了兰慧的性命。
故而圣上如今这般,苏叶微微眯了眯眼眸,便只可能是回光返照,用寿数换来的短暂回春,如此待消耗完,便是圣上殡天之日。
苏叶思及此,只觉得一股子寒意从脚底瞬间蔓延全身,不禁身子一颤。
在这寒意中又掺杂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之意,待圣上殡天之后,至少在二皇子亲政之前,程寰玥便是着大晟朝最有权势之人,虽皇太后还尚在,但儿子是圣上同孙子是圣上自是不同的,更何况皇太后并无实权。
程寰玥则不同,她如今本就名正言顺的代掌凤印,掌管后宫事务多年,虽还未能摸清圣上身边暗卫,但如今瞅来也并不重要了,暗卫只忠于圣上一人,待二皇子登基为帝那一日,便会效忠二皇子一人。
更何况说到底荣安伯府是武将出身,故而满朝武官不会与她为敌,要知晓自大晟建朝以来,还未有武将家族出身的贵女为后之事。
文臣那边又有自诩传承千年的太原王氏马首是瞻,这般皇太后便是有心想压制程寰玥恐也是千难万难的。
而她,作为程寰玥跟前最得脸的女官,其前程自是无需多思的,便是她心中之执念也不是没有可能。
自古以来,垂帘听政的皇太后与圣上之间极少有母子连心的,这天下大权,便是亲生母子又如何,恐心中多思,也少不得旁人的挑拨离间,若其政见再不和,可想而知,母子情谊怕是要反目成仇。
苏叶赌的就是程寰玥与二皇子在未来隔心,那时便是她的机会。
苏叶微微垂眸,长舒出一口气。
她走到窗前,目光凝视着檐下悬挂着的宫灯一时间思绪万千。
就在她正准备关窗之际,不远处一个黑影跌跌撞撞跑了过来,苏叶微微蹙眉,随即好似想到什么般,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起来。
“姐姐,摘星楼出事了。”福禄气喘吁吁道。
“去,禀告娘娘。”
福禄听言顾不得喘口气忙转身跑向内殿,苏叶则是快速换上衣服,整理了下发髻,别
了两只白玉簪便匆匆往二皇子的小院赶去。
王盼儿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时,顾不上整理衣服忙起身开门,苏叶并未与她多言,只吩咐道“抱着二皇子去内殿,勿要给二皇子穿鲜艳之色的衣服。”
王盼儿听言怔了怔,她瞅了一眼苏叶匆忙的背影,这是圣上出事了,如此二皇子便会是……王盼儿下意识咽了咽口水不敢再多寻思,忙换上衣裳,收拾妥当后便去了二皇子房内。
如今在二皇子身边伺候的宫婢自是不敢与王盼儿起任何争执,眼瞅着王盼儿叫醒了二皇子又伺候二皇子换衣裳,一旁守夜的宫婢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未敢出声询问,只得垂着头站在一旁。
“小主子,奴婢抱您去内殿。”
二皇子此时还有些犯迷糊,他原以为是天亮了,要准备去御书房读书了,未曾想刚过亥时,怪不得觉得未睡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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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晟宫规森严,悬灯落锁后自是无紧要的事儿,不可随意出宫,做戏自是要做全套的,程寰玥要做的便是等高大监着人来请她。
待王盼儿抱着二皇子进内殿时,程寰玥瞅了一眼苏叶,眸中满是赞赏之色。
二皇子很是懂礼的向程寰玥请安,程寰玥对着二皇子莞然一笑,弯下身伸出手抚了抚二皇子脸颊,眸中满是慈爱之色,温声道“瑜儿是不是未睡醒,再坚持坚持。”
二皇子虽不知晓发生何事,但他很是喜欢母妃这般温柔对他,母妃很久未这般对他慈颜悦色了,很是乖巧的点头,往前走了两步,抬起脚跟抱住了程寰玥,小脸埋在她的怀中。
就在这时,程寰玥站直了身子,推开了二皇子,面容也显得严肃了起来道“瑜儿,不可这般失仪,你是皇子,你的一言一行都会被旁人所观望,要谨记步从容,立端正。”
二皇子微微垂着头道“母妃教训的是。”
因其垂着头,故而程寰玥并未瞅见二皇子眸中的失望之色,她唇角微微扬起很是满意的点点头又道“瑜儿你要知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注1]你肩负大任,自是不能与旁人一样,母妃对你严厉是为了你好,待日后你便能体谅母妃的良苦用心了,生在皇家,便是你的天命。”
他一点都不想肩负大任,他想同大哥一起玩耍,他并不觉得大哥患了愚症便是不祥,他也想同三弟那般随时随刻都可与母妃撒娇,倚靠在母妃的怀中,不想去御书房便可不去,不想背书便可不背,可随意的奔跑,可大声的说笑。
可他知晓,他不能,但凡他透露出一点点不愿,得到的便是母妃更为严厉的惩罚。
二皇子有时会想,待他长大那日真的会如母妃所言那般,理解母妃,感谢母妃吗?
如此,他真的好想快快长大。
“儿臣知晓,儿臣谨记母妃您的话,定然不会让母妃失望。”
二皇子话音刚落,突然丧钟鸣起。
整个皇宫,甚至整个盛京一瞬间嘈乱了起来。
程寰玥身子晃了晃,苏叶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她能感受到程寰玥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并非是惧怕而是因亢奋之故。
程寰玥原以为能等到御前来人,未曾想圣上竟这般快便殡天了。
“主子,御前来人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丧钟鸣起。
一声、两声、三声……四十五声。
声声震耳欲聋,整整四十五声响彻盛京城。
“圣上驾崩。”
程寰玥故作悲痛欲绝之色,瘫坐在内殿之中,倚靠在苏叶怀里喃喃自语“怎会如此。”
好似不可信那般,她好似在用尽力气般死死握住苏叶的手“怎么可能,圣上昨日走时还许诺本宫,过两日会陪本宫去赏荷,怎会。”
“还请娘娘保重身子,此时不可乱啊!高大监已然控制住了摘星楼众人,还请娘娘主持大局。”
“为本宫更衣。”
。
程寰玥眸中得泪珠子像是断了线的珍珠般汹涌而出,一身素衣跪在殿前,几个小皇子小公主都被带了过来。
此时殿内嘈乱如同闹事一般,圣上并未留下遗诏。
“大晟不可一日无君,自古立嫡立长,但大皇子患有愚症,自是不宜继承大统,二皇子本就是祥瑞龙凤自是可庇佑我大晟昌盛,况且华皇贵妃娘娘本就代掌凤印多年,如同副后,如此二皇子登基自是顺应天命,万众所归。”
“还请二皇子早日登基称帝,大晟不可一日无君。”
“话虽如此,但二皇子毕竟年幼自是应效仿前朝建内阁辅佐圣上。”
“不可,按大晟惯例华皇贵妃娘娘可垂帘听政,待二皇子大婚后便可亲政。”
“皇太后如今还在雾灵山为大晟祈福,便是垂帘听政也应是皇太后。”
“皇太后已是古稀之年,哪里有多余的经历,自是应由华皇贵妃娘娘垂帘听政。”
大殿之中唯一未出声的便是荣安伯程邵,未曾想他程家竟真的出了一个皇后,不,是皇太后,还是垂帘听政的皇太后,他嫡亲的外孙便要登基称帝了,此时他说什么都显得不合时宜。
他如今满脑子便是程家的祖坟冒青烟了。
他再也不用担心,因后继无人程家会日渐衰败了。
程寰玥并不担心满朝文武大臣最后商议的结果,她只需稳住便可如愿。
待一切尘埃落定,殿内哀嚎哭声再次响起。
谁都没有注意,跪在角落的四皇子正死死攥着小拳头,稚嫩的脸庞满是阴恨之意。
“冯选侍晕厥了。”
福禄走到苏叶身旁在其耳边轻声道,苏叶听言微微蹙眉,随即吩咐道“把人抬到后面,勿要弄出大动静,再请太医过去瞅瞅。”
她对冯选侍还算是有些印象,原是同程寰玥一同参选的秀女,只不过境遇大大不同罢了,初封不过是从六品御女,还是月前圣上随意翻牌子翻到了她才初次承宠,事后也只是晋了一等,成为正六品选侍罢了。
在她印象中,是个性子唯诺之人,想来是真的晕厥了过去,便未再放在心上,未曾想,不多时福禄面色凝重走了过来,冯选侍竟然有了身孕,怀相也并不是很好。
苏叶听言后微微点头,嘱咐福禄道“着两个伶俐的宫婢过去照顾。”
又与程寰玥禀告了此事,程寰玥听言微微抬眸,眸中满是嘲讽之意轻声叹道“未曾想圣上竟还能留下一个遗腹子,冯选侍也算是颇有些运道了,着人照顾好,她与本宫也算是有缘。”
“主子放心,奴婢已经安排妥当。”
大晟虽未像前朝那般,无子嗣宫妃小主无论品级都需殉葬,但也是有守陵宫妃的。
选的自然是出身卑微,毫无背景根基的低位小主,届时会尊封为妃,搬到皇陵中的永巷宫居住守着皇陵,虽也有宫婢小监伺候着,但却是要过与世隔绝的清冷寂寞日子,若无意外,冯选侍便会是其中之一。
如今却是不同了,无论她腹中皇嗣是否能顺利出生,她都会被尊封为太妃,若她能顺利生下皇嗣,若是皇子便可待其成年跟着一同去封地,若是公主也可待
公主招驸马后出宫住进公主府。
这般看来,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苦尽甘来的还有被圣上以患了急症养病实则被幽禁的温妃。
温妃被尊封为了温太妃,自是无需再被幽禁在柔芳宫了。
温太妃在走出柔芳宫时,只觉恍如隔世。
她身边已然没有可信任之人,楠儿,温太妃微微垂下眸,她连厚葬楠儿都做不到,最是无情帝王家,若不是心中念着宝珠儿,她又怎能坚持到今日,苦苦的熬着。
温太妃跪在程寰玥跟前,祈求道“姐姐,我知晓能苟活到今日,都是您私下照顾,否则恐早就像王嫔那般熬不过冬日了,也知不该得寸进尺,可宝珠儿是我的命啊,我能撑到今日便是因为宝珠儿,求求姐姐您再帮帮我,让宝珠儿回来。”
程寰玥面露心疼之色,她对于很是识时务的温太妃还算是有几分交情在,否则也不会特意嘱咐内务府,不要苛待她,温太妃虽称不上艳绝后宫,但也算是温婉贤淑,丽质天成,而如今却是面色枯黄,鬓角处竟还长出了些许白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