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货郎之事自是瞒不过程寰玥的,念及未酿成大错,她也便未惩戒,巧玲家里来求恩典时程寰玥敲打一番后便赏了一匣子嫁妆。
程寰玥待身边伺候的下人最是大方,但凡当差用心让她高兴了随便赏的珠钗首饰都不是凡品,价值百两甚至千两银,更别提随手赏的金瓜子了,那是一把把的赏。
便是院子里粗使的婆子、小丫鬟没有机会在她跟前露面,但年节的打赏也足够顶上一年的月银了,故而府里的下人削尖了脑袋都想进五姑娘的望月居。
巧玲在五姑娘程寰玥院子里当差几年,自是攒下了不菲的体己。
虽定亲时两家商量的是在盛京南北交界常乐巷租个两间房的小院子,但在盛京没有自己房子的良民便如同浮萍一般。
五姑娘赏的嫁妆除了两匹绸缎料、两支赤金嵌宝石宝扇簪子、一对翡翠玉镯外还有二百两纹银,加上这些年巧玲自己攒下来的体己,在常乐巷买一个两三间屋子的小院子是足够了,都不需要去金银楼典当首饰贴补。
苏叶对巧玲此举并不赞同,大晟没有女户,巧玲一家子就她一个人求了恩典放了籍,贱籍是不能有私产的。
这房契上自然只能写那童生的名字,若她是巧玲,至少也要等生了孩子,落在孩子身上。
她本想隐晦的同巧玲提个醒,但想到这大晟,按律法卖妻卖子都是合法合规的,若是巧玲同她这般瞻前顾后的,还不如不嫁人。
读书人重名声,巧玲又是从荣安伯府出来的,想来若非涉及生死大事,应不会这般眼皮子浅干出侵占房产之事。
三月初六,宜嫁娶。
苏叶同巧娟一同出府为巧玲送嫁。
盛京有句老话‘宁往南挪一寸,不往北迈一步。’故而能住在南北交界处常乐巷的家中也都还算是殷实些。
巧玲的阿娘专门请了人唱嫁。
“新妇陪嫁红木雕蝶百福架子床一张、红木美人榻一张、红木箱柜一套、红木书柜一套、樟木箱子四对、赤金嵌宝石宝扇金钗两只、翡翠玉镯一对、绸缎两匹、鎏金累丝点翠头面一套、白玉芍药戏蝶簪一支、云纱锦绣帕一块、通草花软簪一匣、寻常金银首饰一匣、翡翠珊瑚手串一条、四季绸缎衣四套、陶瓷碗碟一套、压腰银一匣。”
为顾及童生的脸面,常乐巷的房子只记在了嫁妆单子上,未唱出来。
即便这般也足以让街坊四邻听了眼热了。
有那好事之人,自是会同主家打听,那童生的表嫂曾氏便各处炫耀。
“我这弟媳妇可是荣安伯府出来的,别瞅原先是贱籍,她是伺候嫡出姑娘的,这不,又是放籍又赏了这些个嫁妆,这娶个寻常人家的姑娘恐是一样都拿不出来的,光是那云纱锦帕子就足够换匹骏马了,更别提那些个珠宝首饰。”
她炫耀时,心里也是嫉羡的,原本她还瞅不上这穷亲戚,也就是她婆母好心愿意收留,好好的读书人竟自甘堕落娶个奴婢回来,未曾想竟是娶个金娃娃回来。
这常乐巷的院子,哪怕只有三间房,院子也不大,但没个千八百两纹银可是买不起的,她也是才知晓,这高门权贵家的丫鬟,尤其是跟在主子跟前伺候的,过得日子便是那寻常富户、小官家的姑娘都是比不得的。
穿金戴银,日日能吃上肉的。
这般她自是起了心思的,她看中了苏叶。
她刚刚可是打听过了,那鎏金累丝点翠头面就是那个叫苏叶的送来的添妆。
那装头面的箱子上刻了‘玉韵楼’三个字,盛京的玉韵楼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她别说进去瞅瞅了,就是离着近些都是不敢的。
出手这般大方,想来也是个不差钱的。
看着年岁也不大,同她娘家小弟正合适,听说还是荣安伯府里的二等丫鬟,光是月银就有500文钱,在府里也是花用不到的,待她同小弟定了亲,年岁还小至少能再干五年,五年下来就是三十两银钱,再加上主子的打赏,成亲时还会赏嫁妆。
想来当主子的不会厚此薄彼,届时也能在这常乐巷买个小院子。
就是这花银钱太过大手大脚,送个添妆就出手近百两银,不是个会持家过日子的,待日后还需要她阿娘好好磨一磨她的性子才可。
这般想来,曾氏瞅苏叶的目光便带了一丝挑剔之意。
被这般毫无顾忌的打量,苏叶微微蹙眉往巧娟身后挪了挪。
“这就是苏叶姑娘吧,瞅瞅这小脸长得真是娇俏,待过几年定是个能让百家上门求娶的,多大了?”
曾氏离近了仔细打量苏叶,这身皮子嫩的都能掐出水来,想来是能勾男人的,若是将来他小弟被他缠的亏了身子可怎好,若是再被哄得跟家里离了心便得不偿失了。
届时恐要让她阿娘辛劳,好好教教她规矩。
巧娟虽是个恬静的性子,平日里不喜同人交流但并非不知事儿的,她往前迈了一步挡住苏叶,微蹙眉道“有何事。”
“今儿个是我家弟媳大喜的日子,我便想着不如双喜临门,不知苏叶姑娘有没有定亲?若是没有”
苏叶闻言,眉头拧的更深了冷然打断道“还请曾嫂子慎言。”
被打断了话,曾氏自是有些不悦的,但也心知她这般倒是多少有些唐突了,可话已然说了自是没有说一半的道理,何况就是个贱籍的婢女,瞅上她也是她的福气。
“哎呦,咱们啊都是自家人,我家阿弟瞅着便同苏叶姑娘你年岁相当,不如改日约上相看一番,若是合适便先定亲,待你及笄到了年岁再同我弟媳巧玲一样,向你们主子求个恩典放了籍如何。”
“你这人好生奇怪,苏叶还未及笄,便是有意说亲也理应寻正经的媒人同她阿爹阿娘先谈,哪里有你这般不知规矩的。”巧娟整个人挡在苏叶前面。
“与你何干,我这同苏叶姑娘说,倒是显得你了,不过是个奴才。”曾氏挂了脸。
“曾嫂子,今儿个是巧玲大喜的日子,我自是不愿同你起争执,我们虽是奴才,也是荣安伯府的奴才,你是不把荣安伯府看在眼里吗?”
“我明明是好心。”曾氏听这话心里也是有些慌的,寻常人家哪里敢同高门权贵对上,留下一句“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就躲开了。
“待巧玲拜完堂我们与其说一声便回吧。”
苏叶微微点头,她自是没有胃口吃席的,也不小徒增事端坏了巧玲的好日子,感激道“谢谢巧娟姐姐护着我。”
巧娟微微一笑道“理应这般的,待一会儿同巧玲知会一声,此事不用瞒着她,也好让她也防着些,这门亲戚恐不是善茬。”
苏叶点点头,并未反对。
未曾想,那曾氏竟未死心。
巧玲拜完堂后,苏叶同巧娟正准备去新房寻她,刚到门口就听到里面的争吵声。
“我家阿弟如何配不上一个贱籍的奴才,怕不是心思大想爬主子的床吧。”
“我唤你一声表嫂,你便真当你是个人了么,这般污蔑苏叶就不怕我去荣安伯府求姑娘掌你嘴吗?你家阿弟又是什么货色,大字不识不学无术之人哪里配的上,便是为她提鞋也是不够格的。”
若不是今儿个是她大喜之日,她恨不得活撕了曾氏,因她别扭性子,本就同苏叶疏远了,原想着慢慢修复,谁能想竟让苏叶受了这般委屈,想来更是不愿同她亲近了。
这曾氏便同那搅屎棍般让人恶心。
“姨母您娶的好儿媳妇,才刚进门就同我这般大吼大叫,您也不管管吗?今日她敢这般不敬我这个嫂子,待往后恐是要骑到您的头上来。”
“大姐,我儿媳今儿个确是有些做事不妥,但也是真心喜欢那个叫苏叶的姑娘,这般才动了心思,便是不成也不能如此说话不是,再怎么样,咱们是良民,她一个贱籍哪里来的底气,更何况你带着樟哥儿投奔,我自认为对你们也是不薄的,你就这般看着让她个新进门的目无尊长,指责她嫂子?”
“荣安伯府给的底气,姨母莫要瞅我婆婆性子绵软便想继续欺负她,说是收留了,但每个月银钱也是不少拿的,便是单独租个院子也是足够的,银货两讫的事儿,怎好如此脸大说恩情。”
巧玲的婆婆苗氏握住她的手道“阿妹,今儿个是我家娶媳妇的大好日子,你儿媳这般闹起来怎成我儿媳的不是了,那是高门权贵的丫鬟,同寻常富户官家哪能一样,就是我儿也是高攀了巧玲的。”
“一个奴才也能说是高攀,谁知道明个白喜帕上染不染的上色。”曾氏带着恶意口不择言道。
巧玲上前便甩了曾氏一巴掌,眼中满是狠厉,她这般羞辱自是撕破脸皮了,两个人就这般扭打了起来。
巧娟同苏叶对视一眼,忙推门进去,看似是上前拉架,但拉的自然是曾氏同小苗氏婆媳俩。
屋里动静大了,自是引来了院中吃席的宾客。
苏叶冲着巧玲眨眨眼,巧玲便拿起刚刚拜堂时的红牵巾,一副要悬梁挂脖子的模样,苗氏忙跟着抱住她的腰。
“这让我如何活,进门当日夫家表嫂便污蔑我失了贞洁,我虽是贱籍出身,但伺候的是荣安伯府的嫡姑娘,这般欺辱我,若是不知情的恐要议论是我们姑娘御下不严,如此我只好以死证清白。”
巧玲抹着泪,她本长得便娇俏可人,哭的梨花带雨的,瞅着便让人心生不忍,再一听这话,顿时觉得曾氏不做人。
女子贞洁之事怎可乱言,这不是故意要逼着人死么。
第三十九章
徐河樟自幼家境还算是殷实,勉强可算是耕读世家,他祖父便是童生,父亲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虽是孙山,但也得了秀才功名入了仕,只可惜父亲在秋闱时染了风寒未能熬过去。
他十三岁便考上了童生,读书人的傲气他自是有的,但对巧玲,可谓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注1]
自那一眼,心中便是欢喜的,哪里在意她的出身,更何况宰相门前七品官,即便是贱籍奴才,那也是高门权贵荣安伯府的,自是不可相提并论。
便是考虑世俗,娶了巧玲便也相当于同荣安伯府有了干系,若他来日能金榜题名,自是在仕途上因利乘便,便是他未能考中,他也是倚靠在巧玲旧主荣安伯府嫡出五姑娘的书斋抄书养家。
巧玲又是五姑娘院内针线房出身,虽她自谦绣工未能出师,但在他看来便是同那靠刺绣讨生活的绣娘相比,巧玲也是毫不逊色的。
这般自是能贴补家用,待日后有了子嗣,也可供得起他读书。
论情他欢喜巧玲,论利他需要巧玲,哪里舍得她受委屈。
见巧玲被表嫂逼得要寻短见,新仇旧恨当场便割袍断义。
小苗氏同曾氏婆媳两人被在场宾客指指点点,徐河樟更是当众割袍断义,哪里还有脸面留下来继续闹腾。
曾氏更是恨的后牙龈疼,她不过说了句玩笑话,哪里值当这般要死要活,怕不是说中了吧。
但即便她这般想,也是不敢再说出来的,万一真的闹去荣安伯府,她一个寻常百姓哪敢,原以为只是个贱籍奴才好拿捏,将来少不得她的好处,故而才这般打压。
毕竟她为了嫁给表弟是又陪房子又陪金银细软的,聘礼也只要了六两银走了个过场,想来这贱籍奴才都是想要嫁给家世清白的良民的。
竟还这般瞧不得她家阿弟,哪里能不嫉恨。
见徐河樟不仅不管教他那贱籍出身的新妇,竟还反过来割袍断义,哭诉道“好你个没良心忘恩负义的狗东西,你是忘了数月前你们母子二人衣衫褴褛如同乞儿那般求我家收留时的模样了吧。
若不是我婆婆心善收留你们,如今你们母子二人早被当做流民关押起来了,哪里还有今日娶妻之事,还是读书人呢,这般忘恩负义,待你表哥回来定是要他来讨说法。”
“讨什么说法,你婆母虽是收留了我们母子二人,可当日便要了我们一两银,便是去住客栈也用不得这些,每月都要收四百文钱,便是晚给了一日都要甩脸子,我儿想搬出去租间屋子你们硬是拦着,就像我儿媳所言,不过是银货两讫之事,怎到了你口中便成了我们母子二人忘恩负义。”
一个月四百文钱便是在常乐巷也能租到房子了,这般看来这婆媳二人却是那黑心之人。
原听了曾氏话的,心里有些觉得徐河樟过了些,毕竟人家对他有恩情,哪怕今日过分了些,也不能这般不留余地。
“竟月月收四百文钱,别说是亲戚了,便是毫无交情的租客也收不到这些银钱,在我们双塔巷四百文钱能租个顶好的整院子了,一间屋子恐是一百文钱也是租不出去的,怪不得拦着不让人家出去住,可真真的不地道。”
有同曾氏一个巷子的婆子不禁惊叹道。
“原来是北边的双塔巷,这都要出城了吧,别说是双塔巷了,便是我们常乐巷,四百文钱虽租不得整院,但租个一间房却也是用不得的。”
“这哪里是亲戚,便是结了仇的在大喜之日也不应这般闹腾,说人家新娶的媳妇儿失了名节,这不知晓的恐以为徐童生挖了她家祖坟呢。”
“我瞅啊,就是嫉恨,看看那新媳妇儿带来的嫁妆,恐是够一辈子嚼用了。”
“旁的我是不知晓,就是那两匹绸缎料子便不是咱们寻常人家有银钱就能买得的,是南面来的贵货。”
“还有那金簪子,嵌着宝呢,我是瞅都没瞅见过的,还有那头面,可是点翠的,这般精致华丽若是我能有一套,这辈子便是活的值了。”
“那套鎏金的点翠头面我在玉韵楼瞅见过,寻常人去了,人家掌柜都不从柜架子上取下来,只能隔着远看。”
“你说会不会这新媳妇真的。”
“你这老货可是闭嘴吧,也不怕给你家惹事端,我可打听清楚了,那新媳妇是荣安伯府姑娘院子里伺候的,怎可能失了贞洁,若不是姑娘跟前得脸的能赏这般丰厚的嫁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