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张管事可是天天挂着脸,府中里里外外也都修整了一番,怕是没少用银钱,吃进去又吐了出来,换做是谁,都是不好受的,恶奴欺主,五姑娘年岁又不大,怕是要闹一阵儿。
她在大厨房做杂活,虽说摸不到灶檐,但入口的吃食最容易做手脚。万一张管事使了下三滥的手段,怕也是要被牵连。
“五姑娘要真是在这出了事,他怕也是洗脱不干净的。”苏忠虽然木讷,但也并非没脑子的人,明白林婆子的担忧,他心里也是打着鼓,张管事应当是不敢的。
林婆子锁着眉忧心道“万一有人背后撑着可怎么好,这种事儿,戏文里可没少唱。五姑娘的身份你又不是不知情,现在的夫人恐是容不下她,不然也不能送回咱们这儿,边城的日子可是难捱,哪里是在富贵窝里的娇滴滴姑娘能受的住的,今个儿咱丫头还起了去五姑娘跟前伺候的心思。”
苏忠猛的坐起身来“这怎么成,马前卒可不是好当的。”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这五姑娘要是跟张管事斗起来,一个不好他们全家怕是要折进去。
“你小声些,别吵到闺女,我已经暂时劝下了。”林婆子拽了一下苏忠,让他躺下。
“可是要看的紧些。”苏忠压低了声。
“还用你与我说,我自是晓得,咱们都鉴戒些。马房那怕是也太平不了。”
第二章 大厨房的粗使小丫鬟
林婆子很是不舍的取下手腕上的银镯子交给苏忠“拿出去兑成银钱。”她昨个琢磨了半宿,最稳妥的法子就是让苏叶日日在自己跟前。
自打苏叶受伤经历了这一遭,性子也大不同以往,她这心便总是悬着。
府里的规矩在那摆着,家生子到了年岁是要领差事的。
苏叶生在腊月,是能往后拖一年的,林婆子也舍不得她过早领差事。
但一想到她起了要争的心思,林婆子便准备求一求大厨房的张娘子,有她一旁看顾着,苏叶也不会太过于辛累。
苏忠心里发着酸,接过林婆子递过来的银镯子,终归是他这个当爹的没能耐。
张娘子同张管事也是沾亲带故的,张柳枝见了她也是要唤一声张姑姑的。自是知道内情,听了林婆子的求后,垂下眼皮心里盘算了一番便接过了林婆子的荷包。
“这样式瞧着倒是稀奇。”暗自捏了捏,是银块子,这林婆子两口子倒是真疼闺女,脸上的笑意也更浓了些。“按理说苏叶年岁小,还是能拖个一年半载的再领差事,但如今咱们府里什么情况,想必你也清楚,自是缺人的,明个儿便带过来吧。”
林婆子见张娘子应了,忙是一脸感激道“多谢您照拂。”
张娘子颔首又道“不过,我这话可是要说在前面,咱们大厨房可是容不下懒惰好逸之人,我知晓你是心疼闺女的,但苏叶性子也太过于活泼,玩闹打个雪仗还能摔了头,也可怜我那亲侄女吓的多日睡不安稳。你可是要看的紧些,别到时候被抓了错,我可是不讲情面的。”
张娘子的言外之意,林婆子自是听懂了的,心里再是不愤,脸上也得陪着笑。“劳您费心,我定会盯紧她。”
“你能明白就好。”有些话不用说的太过直白,张娘子很是满意林婆子识时务。
无心插柳柳成荫。
林婆子谋的这份差事倒是正中苏叶下怀。
她别的本事没有,但作为曾经拥有百万粉丝的美食博主,八大菜系虽不敢说精通,但也都略有涉及,更别提她拿手的甜品糕点。
再加上林婆子又有祖传的手艺,对她这个亲闺女自然不会藏私。只要她的手艺能入了五姑娘的眼,之后的路便能更顺些。
林婆子怕她不愿意,规劝道“娘也知晓大厨房的活又苦又累,还不如内院里的洒扫丫鬟来的轻松,但你在娘跟前怕什么,有卖力气的活,娘顺手便帮你做了,怎么都不会苦了你。”
原本林婆子也想谋个内院洒扫丫鬟的差事,府里没有正经的主子,便是得过且过的,也无需日日打扫,清闲的很。
但如今却是不同以往,她是万不敢让苏叶离开她的眼。
苏叶心知林婆子的不易,看着她布满血色疲惫的眼睛,心下动容,压下心里复杂的情绪。“我听娘的。”她总要徐徐图之,先安林婆子的心。
在府里,粗使小丫鬟是末等,每月200文月银。但在张管事一言堂下,寻各种由头苛扣,往往到手里堪堪100文便是好的了。
像林婆子这样的粗使婆子,等同于三等丫鬟,每月300文。
二等丫鬟每月500文。
一等丫鬟每月一贯钱,但一等、二等丫鬟都是在主子跟前伺候的,听说往往从主子那得的赏都比月银要多。得脸的更是能穿金戴银,不过府里目前并没有大丫鬟,等过几日五姑娘到了,便就有了。
管事娘子每月二两银。
大丫鬟的位置苏叶是不敢想的,她瞄上的是五姑娘身边三等丫鬟的位置,她也不准备凑到五姑娘跟前端茶倒水的伺候。
心里那道坎儿,还没有迈过去,总是要给她这个生在红旗下的共产主义社会接班人一个缓解的过程。
虽说府里姑娘的院子里不设小厨房,但夫人的院子里是有的,哪怕五姑娘被伯府弃了,但身份在那摆着,终归是要掌家的。
她是想做陪房的,慢慢熬资历,大厨房管事位置便最适合她。
路漫漫其修远兮,先顾好眼下,虽说进了大厨房,但想摸到灶檐也是不易的。
留在老宅的下人虽说不多,但准备二十几张嘴的吃食也是累人的很。
府里供应的早食只有领了差事的下人才能吃用,苏叶看着面前掺着零星胡萝卜叶的杂粮汤水,竟然觉得不饿了,明明刚刚肚子还咕噜咕噜响。
这伙食也太差了些,跟涮锅水又有何区别,张管事的吃相可够难看的。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林婆子便寻了过来,塞给苏叶一个肉包子“可是累到了?你就老实坐在这,有事儿娘再来寻你。”
“林妹子可真会惯孩子,这包子怕是要三文钱来换。”一同在大厨房外庭廊拐角躲懒的王婆子瞧见撇了撇嘴,一个不值钱的小丫头片子到也配吃肉包子。
“我就这一个丫头,自是要多疼些的。”林婆子面色淡淡,拉着苏叶往远了些,惹不起总躲得起。又交代了苏叶几句,让她不要乱跑,便匆匆离开了。
苏叶眼眶有些发红,小口小口咬着包子。
这时候的公猪没有进行阉割,公猪肉就有股子淡淡腥骚味儿,苏叶是有些吃不惯的,但一想到林婆子,心中便满是酸楚,只觉得手中的肉包子是这世间难得的美味。
虽然有林婆子在一旁帮衬,一整日下来苏叶也觉得她快要散了架,尤其是胳膊很是酸疼。
林婆子用巾帕给苏叶热敷“今个儿是府里请了工匠,大厨房是要忙一些,过几日便会轻松些。”
苏叶窝在林婆子怀里,闻着皂角清香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不到寅时,苏叶便被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吵醒,睡在炕边的苏忠披上外衣点了团酥[注1]下了炕。
不多会儿便急匆匆跑回来“五姑娘到了,我得去马房那边,大厨房那兴许一会儿就给叫人。”舟车劳顿的,怕是要吃些热乎的。
“怎么是这个时辰,怕是赶了夜路。”林婆子忙起身收拾。
苏叶也没
了困意,五姑娘这是主打一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啊,这般看来至少不是个软包子。她跟着林婆子一同去了大厨房。
大厨房门上还挂着锁,张娘子还没有过来。
“可是府里的厨娘。”
林婆子跟苏叶母女二人靠在庭廊柱子,背冲着院门,心里都装着事儿,自是没有发觉有人过来,均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林婆子拉着苏叶有些局促不安。
“劳您抬举,老奴就是个粗使婆子。”
木棉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挂在门上的锁,心下了然,嘴角还带着笑,但说出来的话却是不容小觑。
“砸了。”
门锁砸开后,张娘子带着王婆子才姗姗而来。
“这是做什么,这位姑娘不愧是盛京来的,气性真真的比不得。”张娘子瞥了一眼地上的锁,又看向一旁站着的林婆子“你倒是勤快,还不赶紧生火,耽搁了五姑娘吃用怕是没有好果子吃。”竟是连正眼都没给木棉。
这便对上了?苏叶很是讶异。
“想必是张娘子吧,今后大厨房便不劳烦您了,我们姑娘习惯了刘娘子的手艺。”语罢又看了一眼林婆子,她身边的小丫鬟便走上前递给林婆子一个荷包“辛苦林娘子了。”
林婆子有些胆颤的双手接过了荷包,不敢言语,拉着苏叶便进了大厨房烧火。
苏叶也是心惊,她确信刚刚并没有自报家门,但五姑娘的人却是能精准的点出名来,怕是早就打探好了。
张娘子身后的王婆子此时也老实的像个鹌鹑,绕过张娘子小跑进了大厨房埋头干活,生怕也如张娘子那般,轻飘飘的一句话便被卸了差事。
一身织锦缎,披着兔皮斗篷,虽然梳的是双丫髻,但头上戴的可是珊瑚蝶翡翠蝠蝶纹花簪跟可以假乱真的通草花所制的兰花簪,更别提点缀的银簪小花。
真是应了那句穿金戴银,五姑娘身边的大丫鬟的气派,怕是一般人家的小姐都比不得。
几句话便直接卸了张娘子的差事,这番手段作为,让苏叶心里多了期盼。
刘娘子不同张娘子那般看着便不好相与,脸上带着笑,吩咐林婆子等人做事也没有趾高气昂的,但却给人一种不怒自威之感,就连平日里惯会躲懒的王婆子都勤快了起来,倒是让林婆子轻松了不少。
“原先大厨房如何我是不管的,但今后在我手下做事,是要守规矩的,各司其职,我也不会为难你们,虽说咱们五姑娘心善,待下人最是宽厚,但也是容不得心思不正的。”
忙碌了一整天,又经历了刘娘子聆训,哪怕是做惯活的林婆子也是满脸疲惫。
苏叶却是恰恰相反,精神振奋。
回到屋里,林婆子才敢拿出荷包,看着里面装的五粒金瓜子[注2],只觉得烫手。“这可如何是好,怕是张娘子要记恨了我。”怎么越想躲越躲不过去。
苏忠也是一脸苦笑,从怀里掏出来一个荷包“马房的管事虽说没有被卸了差事,但也挨了责骂。”人算不如天算,想明哲保身怕是要难如登天,只盼望能夹缝生存。
第三章
“大哥,您可得帮帮我,只不过去的晚了些就直接卸了我的差事,这五姑娘也忒跋扈了,哪里是来修身养性给老夫人祈福,依我看这心不诚也祈不得福,总要让盛京的夫人知晓管教一番。”张娘子脸带愤慨哭诉道。
张管事面颊阴沉“都多大岁数的人了,这点事儿值得你哭哭啼啼的,差事卸了也好,也省的出了事还要费心把你摘出去。”
张娘子脸色骤然一变“大哥,毕竟是嫡出的姑娘,盛京那边当真能不追究?万一派人下来细查,亦或者直接把咱们给捂了嘴。”声音也带着胆颤。
“夫人给五姑娘挑的一个二等丫鬟,两个三等丫鬟路上折了两个,还剩下一个吊着口气怕不是专留给我看的,眼瞅着熬不过明日。她吃过的饭怕是没有我吃的盐多,杀鸡儆猴的手段在我这可不好使。”
张娘子却是不敢接这个话茬儿了。待她离开后,张管事家的掀开戈壁玛瑙制成的珠帘出来,嘴角下垂道“你与她那个蠢人说那么多作甚。”
“毕竟也是我张家人,她身上还是有些运道的,柳枝那边你可安排好了?”
“你那好侄女什么性子还用我与你学嘴,自是不乐意领差事的。要我说,打发出府就是了,她还能得用不成。”
张管事似笑非笑道“想钓鱼总是要备着饵的,锦衣玉食供着她,总是要回报我这个亲叔叔几分。”言外之意自是不言而喻。
翌日内院
“姑娘,张管事在庭廊外求见,询问玲月的身后事怎么处理。”
五姑娘程寰玥不疾不徐端起茶盏,忽然轻声一笑“这张管事倒是能图我一乐,边城是太偏了些,老宅的大管事竟是如此的沉不住气。”
木棉轻笑附和道“那奴婢便把他打发掉。”
程寰玥微微颔首“别人的狗总是要遛遛的。”
林婆子这几日是日渐消瘦,显见疲惫。
张娘子被卸了差事后便没有再露面,张管事也不止一次被五姑娘下了脸,同他亲近的奴仆或多或少都领了责罚,反之如同她这般被张管事欺压过的奴仆也全都得了赏,五姑娘的用意自是溢于言表。
这般下来,想明哲保身夹缝生存怕是不易,大宅院里最忌的便是墙头草,怕是两边都得不到好。更让林婆子胆寒的是王婆子突然的示好,更是担忧张管事要有大动作。
五姑娘虽是主子,但府里奴仆的身契并不在她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