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一身白衣,脑后的一半头发用月牙银簪盘成一个发髻, 另一半垂落在身后,就算是看书打发时间,坐姿也十分端正挺直。
这是一个很冷的人。
谢清曲在皇宫里不是没见过那种冷若冰霜的女子, 但闻人听雪身上的冷和她见过的女子不一样。
谢清曲见过的所有女人,包括羽朝皇宫里那位雍容无双的羽朝皇后,在面对一些才情惊艳的男人时都会流露出与平时不同的神态。
身为女子,谢清曲很明白这种神态的来由,这是一个雌性面对强大美丽的雄性时,由内而外发出的一种求偶信号。
她们在用男人惊艳爱慕的目光,来证明自己身为女人所拥有的美丽和风情。
这是万物众生得以繁衍的根本,是男男女女刻在骨子里的一种本能。
但闻人听雪不同。
她身上从没有出现过这种信号。
谢清曲以前修炼合欢秘术的时候,她的老师曾对她说,有种女子,男人只想扔上床,有种女子,男人只想把她供在高台上。
闻人听雪的冷,是让人有一种很遥远的感觉。
哪怕此刻她就近在咫尺,近得可以让人看清她脸上的细小绒毛,但此刻与她有过交集的人也十分清楚地知道,此刻和她的交集只在这短暂一瞬,总有一天,她会到达一个令人无法企及的高度,变得遥不可及,高不可攀。
你们在一个世界,却不在一个高度。
这种感觉令人心头发闷,甚至发痛,甚至还会在嫉妒中酝酿出极为苦涩的怨恨。
所以怎么看,都觉得她很不顺眼。
谢清曲心里不舒服,坐在对面剥了一盘的糖炒栗子的,放在羽重雪手边。
再看羽重雪的坐姿,居然和闻人听雪一模一样,谢清曲再一次意识到,这两人确实是师出同门,连生活中一些微小习惯都是相同的。
她放好栗子,又给羽重雪的茶盏续上茶,娇滴滴地说道:“太子殿下,吃点栗子吧,奴婢剥了好久呢。”
羽重雪微微颔首,把栗子往闻人听雪手边推了推,“师姐,要不要吃点栗子?”
闻人听雪为了假孕,这些日子拼命吃东西,恨不得一天吃头野猪进肚里,唯恐肚子上的两斤肉突然消失,假孕的事情被拆穿。
两人做了九年的师姐弟,对彼此的性情十分了解。
闻人听雪心中清楚,此刻羽重雪对她以礼相待,是因为蛊虫血脉相传,她若生了孩子,这孩子自然带着蛊虫,身为孩子的生身母亲,怎么能忍心孩子受蛊虫折磨,一定想法设法为孩子求得蛊虫解药,必定受制于人。
如果没了这个孩子。
羽重雪发觉自己再次受到愚弄,怕是会怒不可遏,直接将她囚禁于深宫内院。
那样就太可怕了。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上位者的爱和恨,都是残忍而可怕的。
闻人听雪合上手里的剑谱,默不作声地吃起了栗子。
希望这栗子能让她多长点肉。
谢清曲翻了白眼,一脸不满地坐在罗汉床上,金不换背着两把弯刀在一旁看戏,一边剥着栗子扔进嘴里看戏。
星月神教的引路使在前面引路,马车走过一段崎岖山路后,终于到达鲜花满月楼。
一行人下了车,当谢清曲身姿袅娜地从马车上下来时,那两个引路使的眼睛顿时直了。
这样千娇百媚风情万种的尤物,自然是主子心爱的婢妾,是他们这些引路使无法染指的,于是一路偷瞄,眼神放肆。
作为重点押运犯,闻人听雪自然和羽重雪住在正殿,侍女换了床榻上的被褥后,羽重雪说道:“师姐,这些日子舟车劳顿,你要不要小睡一会儿?”
闻人听雪摇头:“我去小榻上看会书。”
她拿着剑谱去了小榻,羽重雪跟着走过去,看了剑谱一眼,笑道:“这剑谱里的剑招比起师姐的剑差之甚远,师姐宁愿看它,也不愿理我。”
闻人听雪把手中的剑谱翻过一页,从书页间抬头看他一眼,说道:“我已经是你的阶下囚,你说什么,我洗耳恭听就是。”
羽重雪坐在小榻上,看向她微微隆起的腹部,语气幽幽:“师姐,有时候我真的不懂你,你知道蛊虫会由母体传给孩儿,你生了这个孩子,就有了致命的弱点,命门就要拿捏在我的手里,那个男人不过是一个卖豆腐的盗墓贼,只是有张好皮相,就能让你情深至此么?”
情深到什么程度不敢说。
对于闻人听雪来说,这世界上确实没有比商枝更重要的人了。
没遇到商枝之前,闻人听雪像断线的风筝,一直在这个世界里飘来飘去,除了对命运的恐惧之外,她对这里的一切没有实感。
商枝是拴住风筝的线,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羁绊,正是与商枝重逢,心中的那些裂痕才开始慢慢粘合在一起,她才能重拾勇气,去面对这个残酷的世界。
即使此刻暂时分离了,她知道商枝在这个世界里,心中也会稳定踏实,对未来多了一丝期待。
“太子殿下,对于女人来说,孩子比男人更重要,这不仅是生物繁衍的需要,也是因为我身世飘零,想有个血脉相连的至亲之人。”
羽重雪微微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师姐能如此想,自然是再好不过了,等这个孩子降生,我必将视如己出,若是能继承师姐的天赋,师尊一定会很高兴。”
当年他们的师尊师清恒进宫时,正遇见九岁的闻人听雪在冷宫的宫墙下舞剑。
仅凭三招两式,他就断定在宫墙下舞剑的女孩是一个罕见的剑道天才,于是将闻人听雪从皇宫带到烟都,正式收她为亲传弟子。
师尊爱剑成痴,不喜束缚,十分向往外面的大好山河,也曾对闻人听雪说过时光飞逝,不要囿于一地,白白浪费大好时光。
他虽如此说,却一直待在烟都的梨峰教授弟子剑法。
有时候闻人听雪也会在心中暗想,是不是她和羽重雪成了师尊的责任,所以这份责任束缚了师尊游历山水的脚步呢。
“师姐,你在想什么?”
闻人听雪回过神来,慢慢说道:“我在想师尊那样向往外面的景色,他是九品天人,世间险峻奇绝之地尽可自由来去,为什么还要一直待在烟都呢?”
羽重雪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师姐,这世上大大小小的王朝加在一起有两百多个,小王朝依附大王朝生存,六大王朝中,又以金月王朝天人境强者最多。”
“曾经的百寿王朝与六大王朝并肩,被世人称作七大王朝,后来百寿王朝数百年都没有九品天人,于是逐渐剔除一流之列,成为了次一流的王朝。”
九品天人是武学巅峰的极致。
天赋与机缘缺一不可。
“正因为师尊在烟都,那些不愿入世的隐世贤者们才纷纷来到烟都,其中就有用兵如神的兵法大家秋世水,和精通治国之术的前百寿王朝丞相尹匡扶。”
“这些人曾是搅弄一番风雨的大人物,苦尘世纷争已久,却又渴望将一身所学倾囊相授,于是来到烟都教书育人,如果师尊离开烟都,烟都纷争又起,你猜这些人会不会心灰意懒,再重新寻一处避世之地呢。”
烟都有一心远离纷争的隐世贤者,也有看似想远离纷争,却顺时而谋伺机而动的争权夺利者。
凡是有人的地方,就不会有真正的世外桃源。
海面暂时平静无波,是因为有师尊这个九品天人做定海神针。
闻人听雪不禁想起了碧海潮生岛。
或许碧海潮生岛的性质和烟都一样,身为九品天人的月扶疏也是一根定海神针。
别说在古代,哪怕在现代社会,各个国家之间对人才的争夺也十分激烈。
九品天人的号召力实在是太强大了,可以对人才起到一个可怕的虹吸效应。
闻人听雪的声音有些艰涩:“这些话,师尊从未对我说过。”
羽重雪说道:“一棵有参天之姿的小树,如果在未长成时就背负不应有的重量,只会将它折断。师姐的剑心澄净无邪,师尊与我一向不对你说这些事。”
师尊曾说要她接管烟都,竟然是对她有着这样的期许。
学剑的日子虽然苦,师尊却将她保护的很好。
她何德何能,居然能得师尊如此看重。
第61章 三危山4
入夜, 星月神教的人为了羽重雪这位一掷千金的贵客,特意送来了两个修炼合欢秘术的床宠。
这两位床宠年方十八,一个娇艳如灼灼桃花,一个清冷如月下霜。
看来引路的那两位使者暗中观察, 以为羽重雪喜欢这两个口味, 照着谢清曲和闻人听雪的样子找来的床宠。
这两个少女不像谢清曲那般媚色无边, 也不像闻人听雪看起来那么沉默冰冷,她们青涩可人,脸上的青春都快从满是胶原蛋白的脸蛋上溢出来了。
一个低头浅笑,便惹人心中生出无限怜惜柔情。
羽重雪因为心疾,躺在卧房里休息。
闻人听雪正好出来散步, 见了这一幕只觉得星月神教的做派令人恶心, 谢清曲却倍感屈辱,染着蔻丹的玉手摸了摸脸庞,阴阳怪气地说道:“到底年轻, 脸庞通透水润, 跟花瓣上的露水似的, 让人好生羡慕啊。”
她看向闻人听雪,“闻人姑娘, 你瞧这个一脸清冷的小姑娘,像不像你十六岁的时候?”
闻人听雪细看了看, 说道:“不像,我十六岁的时候没这么漂亮。”
谢清曲为之气结,她言语刻薄地把两个少女挑剔了一番, 等两个少女眼泪汪汪了,才把人轰了出去。
金不换见了,啧了一声:“生这么大气?人家姑娘鲜嫩水灵的面孔戳你心眼子上了?”
谢清曲说道:“你懂什么, 这两个姑娘看着青涩,却是修炼合欢秘术的老手,专门榨人精元,就是你这个天人境强者上了她们的床榻,完事后也得扶着墙走出来。”
看金不换一脸不信的样子,谢清曲扶了下鬓边的朱钗,翻个了颇具风情的白眼:“那两个姑娘还没走远,你大可牵着人家的手领回来,来个双凤戏游龙。”
金不换抱着双臂,冷笑一声:“整那劳什子没用的,还不如耍会刀。”
闻人听雪突然说道:“难道每个来这的贵客都要送姑娘过来吗,如果连天人境的强者都要扶墙走出来,若是第二日与人对战时,岂不是战力大减?”
金不换惊了一下:“啊?”
谢清曲看怪物似的,“哎哟,闻人姑娘还会说荤话呢?”
金不换还真细想了一下,说道:“若是些杂鱼,那倒不影响什么,若是同等的高手,可就说不准了。”
谢清曲说道:“自古以来英雄难过美人关,火候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也不是没有人用这招算计过别人。”
“那两个姑娘说不定是星月神教派来的耳目,专门监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呢。”
说着说着,谢清曲若有所思:“毒太岁的消息肯定是星月神教散播的,引来这么多人,难不成是想哄抬物价?”
金不换说道:“不好说,如果是真的毒太岁,没等消息传开之前就被人拆吃入腹了,哪还轮得到我们,八成是手里的东西有一部分毒太岁的功效,打了个幌子出来叫卖,人一多,竞争起来,价格也高了几倍。”
他又是冷冷一笑,抚摸着手臂上的铁链,道:“太子已经派人出去打探消息,若是星月神教货不对版,哪怕有长生殿做靠山,来这求药的人也得掀翻了它。”
翌日,出去打听消息的人回来了。
来求药的果然有各国皇室的人,星月神教每年有一次拍卖大会,会拍卖一些珍稀丹药,毒太岁也会放在拍卖会上进行拍卖。
闻人听雪眉头一皱:“拍卖毒太岁的人怎么离开?一定会遭到各方势力的围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