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声音出现的次数很少,但每一次出现,都在诉说着一些秘密。
譬如那碗被下了毒的养颜汤。
上一世,羽朝皇后中毒的消息立刻就被封锁了, 那段时间碧海潮生的神医频频出入皇宫, 说是皇后身体抱恙,皇后身边的人也到处寻找试药的宫女,羽落清的宫殿里有个洒扫宫女被选上了, 自此之后, 羽落清再也没见过她。
过了一阵子, 人们才知道皇后中了毒,那种毒十分棘手, 皇后受了不少折磨,羽落清便和其他公主们一起去坤宁殿向皇后问安。
羽落清只知道皇后喝了一碗有毒的养颜汤, 皇后十分注重自己的容貌,几乎每一天都会喝养颜汤,具体是哪一天喝的养颜汤有毒, 羽落清并不不知道。
重生后,她也浑噩了一段日子,所在自己的宫殿里闭门不出。
重生后的一个月, 她忽然听到了一个腔调怪异的声音。
“羽朝皇后又在拜送子观音了,她一直想要个女儿,想凑个儿女双全,唉,这深宫寂寞,皇帝又宠爱别的女人很久没来她的坤宁宫了,虽然有个太子,小太子整天忙着学这个学那个,再长大一点就要去烟都学剑,丈夫和儿子到底不如女儿贴心,可惜,她这辈子都不会崽有身孕了。”
另一个腔调怪异的声音问道:“为什么?”
“她吃的那种红色药丸虽然能让女子容貌不老,但那是虎狼之药,长久服用,毒素淤积在体内,早就不能孕育子嗣了,她明知道,却偏偏心存侥幸,可怜呐,就是给送子观音磕一万个头都不管用。”
羽落清还想细听,那个腔调怪异的声音已经消失了。
她问宫女们听到了什么,宫女说道:“只有鸟儿在叫啊。”
皇后渴望有一个女儿,但她已经无法生育,那她就去做皇后的女儿。
五岁的小女孩,成年人的灵魂,这两者合在一起,羽落清可以轻松讨好任何她想讨好的人,这其中也当然包括渴望女儿陪伴的羽朝皇后。
然而上位者都是很难讨好的,羽落清到底不是羽朝皇后的亲生女儿,她和羽朝皇后的“母女情”到了一个阶段后便开始停滞了,在这个皇宫中,从来不缺想要讨好皇后的皇子和公主。
羽落清觉得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正当她一筹莫展时,在一个无风的午后,羽落清坐在院子里乘凉时,她再一次听到了那个腔调怪异的声音。
“皇后的宫女在她每日服用的养颜汤里下了毒,皇后正在午睡,醒来后只要喝上一小口,她那张美丽的脸就会慢慢腐烂。”
另一个声音回应道:“哦,我记得那个宫女,修为不错,是个地鬼境七品的鬼修,她妹妹被皇后的采药使捉去炼药了,她进宫给妹妹报仇,宫里这些娘们最怕老,为了那张脸皮,可真是煞费苦心,比咱们还邪门。”
“别说宫里的娘们了,外面的爷们也趋之若鹜。”
“咦?”另一个声音有些惊讶,“羽朝的男子也如此注重姿容么,我还以为只有金月王朝和玉京王朝的男子爱美呢。”
“倒也不是,这药壮阳。”
“原来如此,那这药就紧俏了。”
“可不是么,卖得赶不上买的快,采药使忙得团团转,到处买小孩炼药呢,这些人都在饮鸩止渴,真想青春不老,要么修炼金月的冰魄神功,要么找到传说中的仙品太岁,不过这玩意消失一千多年了,谁能找到?”
“仙品太岁可不是让人三花聚顶的仙药,这东西连天人都能毒死呢,以前又不是没人吃过这玩意,你看他们活了么,最惨的还是太岁,就剩了几缕头发,被烧成灰封存在罐子,就是这烧成灰的头发,也是带着剧毒的,那宫女下的毒就是这个,这么算,这羽朝皇后也算是吃过长生不死药了。”
另一个声音诧异起来:“这么稀有的毒,那宫女是怎么弄到的,让人生不如死的毒药那么多,为何偏偏选这个?”
“哈哈,你也觉得很有意思么,我也觉得很有意思,那毒恰好就剩最后一点,用完了,天上地下也寻不到。”
“呵,听你这么一说,这简直太有意思了,你说羽朝皇后会被毒死么?”
那个声音很笃定:“不会。”
“哦,你就这么笃定?”
“你可别忘了,羽朝皇室和广寒医仙的交情不错,有这位医仙出手,皇后中的毒又算什么?”
“那岂不是徒劳了?”
“有很多事情都是徒劳的,但总得做……”
那怪异的声音突然消失了,羽落清从躺椅上跳下来,声音发紧地问一旁的宫女:“你听到了么?你刚刚听到什么了么?”
宫女一脸疑惑,“奴婢只听到了鸟在叫。”
羽落清明白了,这又是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这声音到底来自哪,到底是谁在说话,为何腔调如此怪异,为何连这样可怕的秘密都知道?
她的脑子里天人交战,又开始害怕起来,呆呆地回想着皇后最近对她有些冷淡的态度。
是啊,作为一个孩童,她到底显得太伶俐了些,失了孩童的纯真无邪,皇后更喜欢憨态可掬的七公主,对她有些冷淡了,前几日,她还听说皇后准备亲自教养七公主,因为七公主心性赤诚,是个纯善至孝之人。
心性赤诚,纯善至孝?
呵,她便做个为母试毒的孝女好了,反正那毒药也不会要了她的命,反正碧海潮生的神医也能治好。
都已经死过一次了,要是再过上一世那样不如意的生活,重生又有什么意义?
那碗有毒养颜汤,她只喝了很小很小的一口,剩下的汤,都被太监喂给那些试药的女童,听说一个女童因为想要逃跑被打了一顿,剩下的养颜汤有大半碗,太监掐着她的脖子强灌了进去。
从此之后,羽朝皇后亲自教养她,对她如亲生女儿一般,给了她嫡出公主的待遇,与上一世相比,她这一世活得多么风光,这一切,都是她应得的。
很久之后,她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人,他们的灵魂可以附在鸟兽身上,人们都将他们称之为“诡术师”。
天蒙蒙亮时,墓地的雾气也散了,羽落清揣着馒头,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一群乞丐身后。
她这些日子武功长进了一些,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走路人身上的荷包,就算被发现,她也可以跑得很快,不会被这帮没有武功的平民捉到。
她不能一直当乞丐,不能永远过这种藏头露尾的日子,如果想要用这个秘密换取什么的话,还是见到龙归云最好,可是凭她这样微末的武功,闯进层层守卫的北阙皇宫也不太现实,到底该怎么办?
羽落清有些迷茫,她装成乞丐,一路走到了皇宫附近,静静地等待时机。
*
曲笙寻成了人质。
她出去小便,曲笙寻以前看过很多武侠小说,里面都没写过侠女大小便的问题,因为这实在不是一件体面的事情。
在荒野山林里,女人解决大小便是很麻烦的,山里到处都是虫子的,毒蛇也常见,指不定从哪里窜出来一条,像火炎山这种潮热的地方,还有许多水蛭和蜱虫,即使用江雨眠给的驱虫药粉,曲笙寻也不敢掉以轻心。
她拿着应意浓的剑,刷刷刷地砍出一块空地,又拿出江雨眠给的药粉洒在身上,这才放心地解决自己的生理问题。
刚穿好裤子,砍了一节含水的藤蔓洗干净手,两个穿着蓝色衣服的连体人从天而降,曲笙寻眼前一花,只见一道亮光在眼前一闪,一根细细的锁链已经在瞬息之间缠上了她的脖子,这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间,曲笙寻来不及挣扎,只能咔哒一声,锁链上的机关立刻闭合,严丝合缝地锁住了曲笙寻的脖颈。
曲笙寻立刻扯着脖子喊了起来:“老江,救命啊!”
双镜中的哥哥说道:“你别喊了,你师尊让我们来的。”
“这不可能!”曲笙寻喊得更大声了,语气特别笃定,“绝对不可能!”
她的声音传出去很远,没过一会儿,周围气温骤降,一身白衣的江雨眠从天而降,神色不善地盯着双镜。
镜雪兰忍不住惊叹:“真是天仙似的妹妹,这么年轻就成了九品天人,真是后生可畏吾衰矣啊。”
江雨眠眼神冷冷,镜雪兰说道:“别这么凶嘛,我们可没恶意。”
双镜中的妹妹拽着那根细细的锁链,和颜悦色地说道:“曲姑娘,这条锁链是你师尊给我的,还亲自教我怎样用,让我们挟持你做人质,你们玄机阁的机关术实在精妙绝伦啊。”
曲笙寻傻眼:“啥?”
双镜对视一眼,妹妹问道:“你说我说?”
哥哥说道:“你说。”
镜雪兰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看着脊椎相连的双镜,又低头看看脖子上的锁链,曲笙寻气愤地说道:“为什么是我,这个人质就非得是我么?”
双镜中的妹妹笑着说道:“我观察你很久了,你是最好的人选,你是夜烛明最得意的徒弟,刚成为九品天人的小太岁和你关系不错,你武功不高,很好控制,简直完美极了。”
曲笙寻深吸一口气:“你们骂人的方式可真高级。”
于是月扶疏那辆宽敞而奢华的马车里又挤进来两个人,在靠窗的罗汉床上坐下,好在罗汉床狗宽敞,坐了五个人也不拥挤,曲笙寻骂骂咧咧,半个小时后,江雨眠给她倒了一杯手,曲笙寻一口气喝完,继续开骂。
江雨眠听得头疼,只好解下发带和曲笙寻一起玩翻花绳,隔着一张酸枣木炕几,两个年轻女郎的脑袋几乎贴在一块,低声研究这花绳该怎么翻。
江雨眠长长的头发披在肩头,白裙在她身下铺开成一朵花,肤如霜雪,睫如寒鸦振翅,冷冽又不可方物的美,镜雪兰坐在曲笙寻身后,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月扶疏带着一身刺鼻的硫磺气息坐在江雨眠身后,仿佛一块人形的硫磺皂,正低头看着江雨眠散落的长发。
绑好的鱼骨辫被解开了,头发带着松松的卷,像猫儿慵懒又蓬松的尾巴。
他的左手覆盖着一层冰霜,手里正捧着一个巴掌大小的白玉药鼎,那药鼎里的两只火蚕正散发着令人心惊的炽热,不断将他手上的冰霜融化。
第338章 舍生7
曲笙寻是个比较好哄的人, 和江雨眠玩了一会翻花绳,就痛快地接受了自己成为“人质”的事实。
花绳的玩法就那么几种,曲笙寻很快就厌倦了,一只手拄着炕几, 一只手里拿着一根银簪, 戳着那只胖乎乎的银蚕。
“老江, 你说这会有没有诡术师附魂在它身上?”
江雨眠说道:“我用银针把它的耳朵戳聋了。”
曲笙寻竖起一根大拇指,“回到玄机阁,我得问问我师尊细雪剑的事儿,要是流萤在这就好了,她传信最快。”
江雨眠说道:“诡术师人数稀少, 大大小小的王朝一共两百多个, 诡术师加起来还不到五百人,人数少,任务重, 流萤一定很忙。”
那只银蚕在瓷盘里转圈圈, 经过的地方结了一条白霜, 正要沿着曲笙寻手里的银簪爬上去,银蚕瞬间变得冰冷吗, 诡异的冰霜顺着簪子的尖端往上攀爬,曲笙寻赶紧把这胖虫子抖落下来, 心有余悸地说道:“它腹部好多银点,好吓人!”
江雨眠拎起银蚕,转身掀开月扶疏手里的白玉小药鼎, 两只通体火红的蚕正扭打在一起,一股炽热的气息喷薄而出,连空气都变了形。
月扶疏托着白玉小药鼎的那只手结着一层美丽的冰花, 如果不是有冰魄神功压制火蚕,估计整个马车都要在高温里烧起来了。
月扶疏和她坐的近,那一股股爆发的炽热让江雨眠有点厌烦,她低头看了眼,把银蚕扔了进去。
三只胖胖的蚕扭打在一起,火蚕虽然有两只,但银蚕个头更大,非常壮硕,场面一度非常胶着。
极寒与极热相冲,巴掌大的白玉药鼎里住了三尊大佛,一时间地动山摇,药鼎猛烈摇晃,盖子差点被顶飞,月扶疏微微转头,长睫下的一双漆黑眼眸向江雨眠投来轻轻一瞥。
穿着白裙,容貌永远停留在十七岁的少女微微弓着单薄的脊背,正伏在炕几上玩着一个小巧的金属魔方,她正=轻声背着魔方口诀,指尖灵活转动,魔方在她手中旋转出道道残影。
掌心托着药鼎摇晃得更加剧烈,盖子差点飞了出来,月扶疏已经习惯江雨眠给他制造的各种麻烦,不紧不慢地抬起另一只手,把不断晃动的药鼎按住了。
江雨眠拼魔方很快,她上初中那会魔方很流行,下课时大家都在玩,自习课上要是无聊了也会拿出来转两下,江雨眠有一次玩得太投入,被语文老师发现了。
语文老师非常讨厌江雨眠,因为那会学校里总流传出江雨眠被包养的传闻,漂亮的女生总会有人给她造黄谣,而像江雨眠这种特别漂亮的女生总要面对更多的流言蜚语,谣言来得如同暴风雨那样猛烈。
学生时期,一些学生会遇到那么一两个对待女同学十分苛刻,却对男同学非常和颜悦色的中年女老师,江雨眠因为皮肤太白,被语文老师——也就是班主任当众要求卸妆,因为睫毛太浓密,被质疑刷了睫毛膏,又因为熬夜拍广告有黑眼圈,被质疑涂了眼影——
没办法,当一个人长得太美,就连黑眼圈都成了她的妆点,变成了小烟熏。
江雨眠拿着湿巾来回擦脸,班主任这才相信她确实没有化妆,但从此之后,她对待江雨眠的态度更差了。会含沙射影,会指桑骂槐,她没收了江雨眠的魔方,让她站在教室后面罚站一整天。
那些回忆都开始变淡了,江雨眠拼好魔方递给曲笙寻,曲笙寻将魔方再次打乱,双镜跃跃欲试,哥哥咳了一声,妹妹看看哥哥,对曲笙寻说道:“我也想玩。”
她的声音听起来只有六岁多一点,曲笙寻把魔方递给她,她又把魔方递给哥哥,镜霜天旋转魔方,拼了半天也不得其法。
不一会,魔方又到了蓑衣客手上,蓑衣客拼了半天只拼好一个面,应意浓也凑热闹,她拼好了两个面,再拼就拼不成了,应意浓把魔方扔给飘羽,飘羽也拼了两个面,坐在飘羽旁边的扶洮也好奇,扶洮拼了半天,也只拼好了三个面。
他拿着魔方看了看,抬头看着月扶疏,笑道:“马车里的人都试了一遍,广寒医仙要不要试试?”
在冰魄成功的镇压下,白玉药鼎里的三枝蚕都老老实实地蛰伏了,月扶疏微微颔首,神色淡淡地伸出一只手,扶洮将手里的魔方轻轻一抛,魔方稳稳地落在月扶疏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