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扶疏仰起头,朝天上望去。
秋夜漫长宁静,小径两侧的古树高耸入云,树冠密密缠缠,露出的一方狭窄天际嵌着几颗稀疏的星子,仰头望去,星子闪烁,半明半昧。
斜月横,疏星炯,不道秋宵真永。
“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
江雨眠本来都快睡着了,隐约听到月扶疏低声念着什么,又强打起精神来,竖起耳朵听着。
这是道德经里的一句话,大意是天地之所以能长久存在,是因为它们不为了自己的生存而自然地运行着,所以能够长久生存。
江雨眠正要嘲讽几句,月扶疏却又用很轻微的声音说了句什么。
月扶疏的声音又低又轻,风一样在耳边掠过,江雨眠没捉住这风的尾巴,声音含糊地问他:“你刚才说什么?”
少女的碎发蹭着他的脖颈,撩起一阵无法忽视的细微轻痒,月扶疏的喉结微微动了动,轻笑一声:“在问你要不要吃灯笼椒。”
话音未落,脑后的头发被人重重一扯。
月扶疏后仰着头,有些无奈:“都困得睁不开眼了,手劲还这么大。”
他走过一个陡峭的斜坡,发尾结了一层白霜,柔软的发丝变得冰寒刺骨,江雨眠却依旧死死拽着,越发和他较起劲来。
月扶疏叹了一声,微微后仰着头,瞬息之间消失在小径里。
江雨眠再一睁眼,眼前枝条翠绿,挂着一串红珊瑚似的果子,散发着淡淡的果香。
她的眼睛睁大了些,抓着月扶疏头发的手松开了些,扭头看去。
到处都是结满红色果子的果树,一簇簇沉甸甸的果实挂在枝条上,好似挤在一起的小灯笼这是。
“这是海棠果?”
月扶疏淡淡说道:“总之不是灯笼椒。”
江雨眠摘了一颗果子扔他脸上,月扶疏侧头躲过,圆滚滚的红色小果顺着他的肩膀一路下滑,落在了他提着灯盏的手背上。
他将灯盏挂在树枝上,手背稳稳地托住了那颗圆滚滚的小果,江雨眠冷哼一声,又摘了颗果子,咬了一口。
这果子酸得很,江雨眠皱起了脸,大脑皮层像过了电似的,半睁半眯的眼睛完全睁开了。
这果子像极了海棠果,却又不是海棠果,江雨眠晃了晃脑袋,又吃了一颗,她仰头朝果树上看去,发现上面的果子更红更圆也更好看,抬起手去够上面那颗坠满果实的枝头。
距离半寸,却怎么也够不到了。
江雨眠挣扎起来:“放我下来。”
月扶疏抱着江雨眠的腰把她往一托,江雨眠坐了在他左边肩膀上,看到了更多更好看的果子,她稍微有些高兴了,十分挑剔地摘着果子。
摘了一小捧,她搭在枝条上的手忽然垂落,手里的果子像雨点似的落下来。
月扶疏单手抱住她,另一只手轻轻一挥,落下的果子全都被他兜在雪白宽大的广袖里。
灯在树上挂着,照得树上的果子赤红如火,硕果累累的树下,月扶疏轻轻启唇,念了方才那句江雨眠没有听清的诗。
“莫学长生去,仙方误杀君。”
第324章 难明4
火焰山夜里闷热, 月扶疏和江雨眠这两个人形制冷器一离开,这片区域温度骤升。
宽敞豪华的马车是没人愿睡的,众人宁愿挤在闷热的帐篷里,也不愿意面对那对师徒之间的剑拔弩张。
树下搭着三个帐篷, 呈一字型排开, 飘羽和蓑衣客睡一个帐篷, 应意浓自己睡一个,闻人听雪和曲笙寻睡在最大的帐篷里,瓜皮小野猪和灰鹦鹉不占地方,挨着帐篷的纱帘睡着。
月扶疏和江雨眠在马车里时,这片区域的温度大概在二十七度左右, 两人离开不一会, 帐篷里便热得像个蒸笼,活像南方那闷死人的夏天。
“俩空调长腿跑了!”曲笙寻热的受不了,嘟嘟囔囔地抱怨了一通, 起来喝了两口水。
商枝最会享受, 两只猪前爪不知何时抱住了冰冷的细雪剑, 舒舒服服地躺在一块白色的羊毛坐上,灰鹦鹉在瓜皮小猪的脑壳上爬着, 一猪一鸟睡得正香。
曲笙寻扯了扯汗湿的衣裳,朝身边看去。
闻人听雪一身白衣, 枕着绿色的艾草枕,正笔直端庄地躺在那,双手叠放胸前, 呼吸似有若无,乍一看怪渗人的。
曲笙寻一个激灵,拍了拍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把手伸到了她脸,捏了捏闻人听雪的鼻子。
闻人听雪修炼的功法属寒,身体的体温并不高,整个人清清爽爽的,曲笙寻正想往她身上扑过去,闻人听雪突然睁开眼,看向帐篷的纱帘。
纱帘外面突然蹲了一个人,浓郁的夜色里,隐约看见朦胧的一团粉色。
那声音轻轻的,“阿笙。”
闻人听雪的眼睛又闭上了。
曲笙寻的眼睛也闭上了。
纱帘旁边的羊毛垫子上,商枝和羽流萤睁开眼,隔着纱帘,对上了一张灼灼桃花面。
少年长得娇俏,比枝头上的花朵还漂亮几分,他又低低地唤了起来,撒娇似的,声音腻甜甜的:“阿笙……”
他声音虽轻,但在场的哪个不是武功深厚耳力过人的,应意浓的声音从一旁的帐篷里传过来,带着股调笑和不满:“大晚上的,哪只猫在外面叫春呢?”
小野猪发出一串乐颠颠的哼哼,灰鹦鹉的也露出了耐人寻味的眼神,目光在曲笙寻和少年之间转来转去。
帐篷里面,闻人听雪社恐大爆,不着痕迹地抖了抖,悄悄从铺着羊皮的地铺上坐起来,一把捞过看戏的一猪一鸟。
她左手商枝,右手羽流萤,腰间别着细雪剑,一声不吭地掀开纱帘,猫着腰,飞快地从帐篷里跑了出去。
帐篷里只剩曲笙寻一个,她心中悲愤,闻人听雪居然就这么抛下她溜了,像只脚底抹油的大白耗子,她居然都没有回头。
正兀自震惊而愤怒着,扶洮已经钻了进来,粉色娇嫩,扶洮也水灵,小扇子似的睫毛眨啊眨,一双桃花眼水汪汪的,猛地扑到了曲笙寻身上。
他只是长得像少年,骨骼是成年人的分量,曲笙寻被他压在身下,后脑勺磕在艾草枕头上,给好好的枕头砸出一个深深的凹坑。
扶洮热切地亲她舔她,曲笙寻左闪右躲,一通挣扎,脖子和锁骨还是被他舔了个遍,身上又冒了一层汗,热得她恨不得就地投胎转世。
“扶洮,你个见人就舔的贱狗,你放开我!”
“阿笙,”扶洮的声音腻乎乎的,“我想你想的心口都疼了,你快替我摸摸,看看我心口慌不慌。”
他衣衫半褪,露出雪白的臂膀,流畅的肌肉线条在夜色里起伏,攥着曲笙寻的手往他胸口上放。
曲笙寻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抬起手掌,朝着扶洮的左脸狠狠地来了一巴掌。
“啊……”扶洮的眼睛忽然就湿润了,发出一声融化般的呜咽,脸颊醉红,眉眼醺醺,软绵绵地倒在曲笙寻的心口上,把手伸进了曲笙寻的蓝色工字背心里。
哪怕在极乐天宫那种地方,曲笙寻也是公认的天使脸蛋魔鬼身材,扶洮把脸在她身上埋了一会儿,夹着嗓子说道:“阿笙,你心火虚旺,失了阴阳平衡。”
曲笙寻非常暴躁:“你这个算盘打的,我在火炎山都听到了,和谁平衡啊,和你啊,你赶紧给我滚,立刻从我身上滚下去!”
扶洮翻了个身,这回变成曲笙寻压在他身上了,扶洮泪花闪烁,不胜委屈:“阿笙在上面也可以,我在阿笙身下也没什么的,只是要麻烦阿笙多出些力,我只能躺在阿笙身下慢慢享受了。”
曲笙寻:“……”
“下贱东西!”曲笙寻又给了他一耳光。
这一巴掌仿佛开启了什么奇怪的开关,扶洮的身体顿时软了下去,没骨头似的,完全瘫软了,简直要化成一汪水了,他眼睛半睁半眯,眼眶周围霎时红了一圈,铺满了艳丽的红晕,柔软润泽的嘴唇微张着,露出洁白的牙齿和一点湿红的舌尖。
曲笙寻心里暗叫一声不好,正要去捂他的嘴,扶洮的嗓子眼里却已经挤出一声令曲笙寻头皮发麻的甜腻呜咽,曲笙寻和他上过八百次床,发出的声音还不如这货一半□□。
她不得不瞪大那双荔枝眼,低头看着这个不知廉耻的在她身下扭来扭去的下贱东西。
扶洮挑了挑眉,眼含春意地给曲笙寻递了个媚眼,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情难自禁,自己又哭又叫像模像样地演了一出春宫大戏。
曲笙寻木着一张脸枯坐在那儿,在温暖如春的帐篷里,在扶洮活色生香的生动表演中,她身上却散发出一种凄凉萧瑟的死寂气息,宛如在寒冷里飘零的枯叶,宛如矗立在荒地里的枯木,恨不得就此消散风化。
曲笙寻转过头,透过纱帘,本来在不远处老滕树下吹风的闻人听雪这下连影都不见了,树下多了一道绿色的身影,是从旁边帐篷里跑出来的应意浓,正背对着帐篷,装作对老滕树上开着的小黄花很感兴趣的样子。
又过了一会,透过纱帘,曲笙寻看到飘羽和蓑衣客也从帐篷里出来了,和站在远处的应意浓排排站,一个个都低着头,打量着老滕树上开着的小黄花。
和闻人听雪不一样,这三人都是月扶疏的手下,不能擅离职守,离得太近不行,离得太远更不行,马车辎重都在这儿,只能找了个边缘处在树下吹风。
曲笙寻无助地扶住额头。
她一手扶额,另一只手被扶洮抓着蹭着亲着舔着咬着。
扶洮沉浸地喘息着,愉悦地轻哼着,扬起修长雪白的颈子,艳红的脸蛋蹭着曲笙寻的手掌,目光迷离而热切地看着曲笙寻的眼珠。
曲笙寻搞不懂他为什么能这么快乐。
可恶!
他怎么能这么快乐!
她站起来,抬脚踩住扶洮的脸。
扶洮抬手捧住她的脚,眸子湿漉漉地看着她,两行快乐的泪水从他醉红的脸颊上落下。
熟悉的无力感再次席卷了曲笙寻。
她又开始怀念扶洮一开始桀骜不驯的模样了。
衣服散了一地儿,鱼儿在水中嬉戏,帐子里更加闷热了,曲笙寻趴在艾草枕头上喘着气,脑子还晕着,眼前还有些模糊,额头上的汗淌进眼睛里,她甩了甩头,拿起扶洮递过来的手帕,擦了一身黏糊糊的汗。
歹竹能出好笋,但甭指望大染缸里能染出一条白绫来,极乐天宫里走出来的人,大多没什么羞耻心,对他们而言,欢好之事如同吃饭喝水打坐修炼,再寻常不过,他们高调做爱,绝不内耗,永远都在内耗别人。
应意浓对此见怪不怪,还摘了朵小黄花放在手里把玩,飘羽抱着自己的剑,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蓑衣客拎着个酒坛站在应意浓旁边,时不时喝一口酒。
最后一口酒喝完,一股寒流悄无声息地席卷开来,炽热的夜晚顿时变得凉爽起来,三人齐刷刷一转头,马车旁边,一道雪白的身影正立在那,怀里抱着个人,倚在他怀里沉沉地睡着,柔软的白裙从他臂弯里垂下,被夜风吹得散开。
应意浓轻声说道:“小太岁又睡过去了。”
帐篷里面的温度也降低了,曲笙寻一猜就是那两个人形制冷机又回来了,她打了个喷嚏,揉了揉脚背上的牙印,胡乱地穿上里衣,躺在艾草枕头上缓了缓。
扶洮躺在旁边,身上的粉色衫子乱七八糟地皱在一起的,上半身袒露着,露出满是抓痕的雪白臂膀,脸上带着鲜艳的巴掌印,双眸迷离,神色餍足,还在回味着余韵。
半晌无语,扶洮回味够了,手脚又开始不老实,试图钻进曲笙寻的小衣里,曲笙寻推开他,拿起水壶喝了口水润润喉咙,清了一下嗓子才问道:“扶洮,你们极乐天宫态度暧昧,如今我问你,你们到底打算站在哪一边?”
扶洮说道:“哪一边都不站,长生殿不是好货色,三危山也不是省油的灯,我们极乐天宫可不趟这趟浑水。”
他翻了身,抚摸曲笙寻的脸,朝她耳边呵出一口热气:“但我是站在阿笙这一边的,阿笙的心向着谁,我的的心就向着谁。”
曲笙寻鄙夷:“你以为你的甜言蜜语能够迷惑得了我?”
扶洮笑了起来:“阿笙,我说的都是实话,若有半点弄虚作假,你怎么惩罚我都行。”
曲笙寻说道:“别人都想长生,你难道不想么?”
扶洮说道:“不想。”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