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的裙摆如一朵含露的山茶,花瓣在水中散开了,她低下头颅,用漫不经心的眼神看过来,水面上倒映出那张汇聚了天地所有宠爱的脸,她的目光穿透水面来到他的眼底,他看到她远山含烟的秀眉微微一挑,花瓣似的柔软嘴唇刻薄地勾起。
她向来以取笑他为乐,从他的头发丝嘲笑到他的靴子尖,也不知她怎么生了那样一双刻薄的眼睛,在吹毛求疵上推陈出新花样百出,处处都能挑出毛病,处处都能挑出让她不顺眼的地方。
她又时常因为他的管控和教导对他大发雷霆,闹得仙居殿人仰马翻,精疲力尽后坐在一地狼藉里发呆,又连续很多天在不出门,像朵蘑菇似的躺在床上,不仅视他如无物,甚至还失去了嘲讽他的兴趣。
“眠儿,你又在笑我了吗?”月扶疏张开嘴唇,他的疑惑化作一串冰冷的气泡从他口中吐出。
气泡碎裂,没有人回答他的疑问,而俯视他的少女依旧勾起唇角微笑着,炽热的火焰朝她聚拢,温顺地舔舐着她的裙角。
上一次看到这样的熊熊烈火,是她放火烧了仙居店那天,火焰已经烧着她的裙子,他冲进去,将笼罩在一片滚滚黑烟里的她抱起来,又被她裙子上的火扑灭。
她的脸和衣裙已经被熏花了,倚在他怀里不断咳嗽,他抱着她,身上的衣服也被她蹭的黑一道白一道的,她缓过气来又开始在他怀里挣扎,像一只横行霸道的螃蟹,无所顾忌地挥舞着蟹钳打了他一耳光,在他脸上留下一个黑乎乎的巴掌印。
他从池子里伸出手,试图扑灭舔舐她裙角的火焰,她却忽然跳了下来,池水被搅乱了,她轻飘飘地坠入他的怀里,她伸出柔软的双臂抱着他,用脸颊贴上了他的脸,充满依恋的轻轻磨蹭着。
她发出了放肆而快乐的笑声,灵活的手掌伸进了他的衣衫里,将他的衣衫剥落,露出一整片的胸膛。
“眠儿,不要胡闹。”
月扶疏听见了自己朦胧而模糊的呓语,一连串气泡击中少女的眉骨,她用一双受伤的眼睛看着他。
“你不喜欢我吗?”
她的脸贴了过来,嘴唇贴上他的耳廓,再一次问道:“月扶疏,你不喜欢我吗?”
他的手已经箍住了她的腰,烈火坠入池中,点燃了少女的衣衫,露出了她无暇的胴体,那些火焰环绕着她,舔舐着她的肌肤,他分明已经看过无数遍她身体的每一处,却没有任何一次如此刻这般,让他产生一种自己正在燃烧的感觉,仿佛马上就要变成燃烧的火焰,伸出贪婪炽热的火舌将她吞噬。
月扶疏闭上了眼睛。
她咯咯笑了起来,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小孩子,咬着他的耳朵,用牙齿轻轻碾磨:“月扶疏,你敢说你不喜欢我么?”
“如果你说不,我就和你大吵大闹,你总是会向我低头的,不是吗?”
她得意的笑了起来:“因为你珍视我,疼爱我,为我耗费无数心血和时光,你的这些心血和时光赋予我对你而言的无上意义,你让我成为了你的珍宝,成为了最令你魂牵梦绕的宝贝,你必须爱我,也应该爱我,如果这世上你必须爱一个人,那这个人一定是我。”
少女清脆的笑声里充满了笃定和得意,她快乐地说道:“不会有别人的。”
她自说自话,却又忽然高兴起来,用极尽挑逗的手法抚摸着他的胸膛,又绕过他的腰腹抚摸着他的脊背,她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轻轻叹息起来:“小时候,你什么书都给我看,唯独合欢道的书你都收起来了,那些图册你还记得吗?”
“他们多快乐啊,我也想这么快乐。”她握住他的手,将他的手贴在她的心口上,轻声细语,“师尊,你教我好不好?”
月扶疏的下颌被少女捏住了,她脸上带着得意而放肆的笑,在熊熊火焰里变得更加致命和美丽,她亲吻着他的嘴唇,喉咙里发出一串快乐的笑声。
“师尊,你教我啊,你说过的,你要教我什么是男欢女爱。”
月扶疏想起来了。
在碧海潮生时,她看中了那个姓商的盗墓贼,她被年轻男子的俊美脸孔蛊惑,忽然好奇什么是男欢女爱,什么是巫山云雨。
他说要教她。
她说男子无欢女子无爱,算不得男欢女爱。
那此刻呢?
此刻在他心中涌动的滚滚热潮呢?
难道不是她的蛮横痴缠正在让他欢喜吗?
月扶疏长久地凝视着她的脸庞,低声说道:“眠儿,你想要的东西,我总归是会给你的。”
……
……
冰雪消融。
他陷入了致命的热潮里。
第313章 梵音21
池水被搅乱了。
火焰生生不息。
温暖的池水如温柔的藻荇, 柔柔地抚过月扶疏的脸。
他沉在池底中,闭着眼,脸颊覆着一层淡淡的薄红,当刺入骨髓的冰寒再一次席卷时, 那一点稀薄的欲色瞬间褪去, 他睁开了眼。
喷吐的火舌被冻结, 炽热的火焰被冰封,它们覆盖了寒霜,宛如丛生的白色荆棘,砰的一声化作漫天飞雪,波光粼粼的水面不再晃动, 游弋的光线被冻结在寒冰里。
他轻轻一伸手, 便撕裂了厚厚的冰层,踩着一地的碎冰站在池面上,温暖的血液在体内流动的奇特感觉消失了, 剔透的冰花再一次爬上他的脸, 他抬手合拢了敞开的衣衫, 轻轻地吐出一团温热的气息,于是肺腑里流动的最后一点热气也消失了。
冰雪为身, 冷月为心。
冰魄神功的运转速度依旧很慢,月扶疏离开寒池, 回到他和江雨眠居住的那方单独的小院。
屋子里还残留着一丝丝奇特而迷人的淡淡药香,当江雨眠来到他身边的那一刻开始,这种药香一直无孔不入的包围着他, 如今已经变得越来越淡了。
窗边放着一盆开得很好的七色海棠花,花色正艳,月扶疏好些日子不曾上心打理, 如今这盆七色海棠的的干和叶子长得张狂潦草,被狂风吹过似的都往左面倒,七色海棠已经被压弯了腰。
月扶疏拿起花剪,仔仔细细地修剪了旁逸斜出的枝叶,又翻了每一片叶子和花瓣查看。
他是通晓药典的医者,深知仙草灵药的珍稀和娇贵,所以侍弄珍奇药草一向亲力亲为,从不假于他人之手。
奈何人之一生精力有限,江雨眠出现后,他便对这些都怎么不上心了。
月扶疏放下花剪,给七色海棠浇了水,在窗前静站了一会后转身,走到黄花梨衣柜前拉开柜门,看着挂满了一柜子的女子衣裙。
一半是雪白,一半是暮山紫。
那些颜色明媚鲜艳的衣裙她是不喜欢的,任何热烈一些的颜色她都觉得吵闹。
月扶疏摘下几件衣裙搭在手臂上,又拿了女子的鞋袜和一些贴身的衣物,井然有序地放在一旁的螺钿箱子里。
箱子底下带着四个滚轮,上面还有一个手柄,和普通的箱子一比显得怪模怪样的,这是玄机阁的那个姑娘做给江雨眠的,箱子上的螺钿是个比例奇特的江雨眠,头大身子小,脸鼓鼓的,手圆圆的,脚也圆圆的,一双眼睛占了半张脸,穿着暮山紫裙子,扎着鱼骨辫,和这箱子一样怪模怪样。
月扶疏不太理解这种古怪而失真的小人。
走到江雨眠的梳妆台,他又拉开抽屉,拿了几件女子的钗环首饰和绑发辫用的几条发带,想了想,又把她擦脸用的茉莉养肤粉和那个镶着雪狐毛的檀木柄的毛刷也一并拿走了。
走出小院,白鸾鸟已经从扶桑神木的巨大树冠里探出鸟头,一双绯红的眼睛正盯着他瞧。
它眨眨眼,知道自己即将再次开始一段天空上的旅行,愉悦地张开了一双巨大的羽翼。
*
宋时绥当掉了一只金镯子。
把贺娘子妥善安葬后,她又找工匠们修缮红玉绣坊,惊慌失措的姑娘们被安顿好,又开始安心地做起了绣活。
贺娘子的消失偶尔也让这些姑娘们惴惴不安,生怕这红玉秀坊再有什么变动,有人问起,宋时绥便说贺娘子出远门,要过好一阵子才能回来,而无论有谁在管理绣坊,这里都将是她们安稳的栖身之地。
贺娘子那个破了大洞的房间最先修缮好,屋里的陈设都没有变,宋时绥一进这屋子里便觉得有些心痛,干脆封了窗落了锁,”处理完绣坊的事,宋时绥在那片瓜地里找到了苏历。
天空很蓝,阳光十分灿烂,宋时绥披着斗篷,把上面的毛领子竖起来挡风,风把斗篷上的白狐毛领吹得乱糟糟,她眯起眼睛,看着瓜地中央的那个茅草屋。
那个破破烂烂的小茅草屋依旧矗立在光秃秃的瓜地里,宋时绥拉开门的时候,苏历正躺在那木板床上睡觉,往常稍微有些动静他都会睁开眼,但这一次却格外迟钝,宋时绥在门边站了好久他才抬起眼皮。
他脸上有一些红色的小点,手背上也有,宋时绥拿出应意浓给她的解药,倒出一颗递到他嘴边。
他也没问这是什么药,宋时绥给他吃,他就慢吞吞地咽下去了,宋时绥又拿出身上的水壶喂他喝水,说道:“你怎么不回红玉绣坊?”
苏历喝了几口水,用十分沙哑的声音说道:“那里不是我的归处。”
宋时绥环顾了一圈光秃秃的瓜地,觉得有些好笑:“那这片瓜地难道就是你的归处了?”
苏历说道:“这个茅草小屋是我亲手搭建的,不死在这里,又死在哪里?”
他高高大大的个子,蜷缩在这样一个狭小简陋的茅草屋里,看着十分拥挤可怜。
宋时绥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他体温烫的吓人,人体的免疫系统正在试图消灭红娘鬼伞的孢子,如果有体温计,苏历的体温大概已经爆表了。
“你吃了解药,体温很快就能降下来,先好好睡一觉,别想着什么归处来处的,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苏先生,还有一事我想问你。”
苏历说道:“你问。”
“天川鬼王如何了,那原本是我一个朋友的身体,天川鬼王夺舍了她,如果身体死去,我那朋友恐怕也回不来了,我曾问过贺娘子,但贺娘子并不清楚。”
苏历说道:“我们三人落败之时,一根金色的柳枝忽然破开黑云,为天川鬼王挡去了致命一击,当时风雪刮骨,视线受阻,其余的便看不清楚了。”
“金柳枝?”
又是原著中没有出现的描写,历代九品天人的武器可谓是五花八门,贺娘子有朱虹伞,苏历有射日弓,都是记载在神兵谱上的,而金柳枝,宋时绥毫无印象。
说了几句话,苏历便又闭上眼睛昏睡过去了。
茅草屋的条件实在简陋至极,宋时绥只好解下斗篷盖在苏历身上,自己找个位置勉强坐下,头一抬,正好看到挂在墙上的射日弓,脚尖前面是他放在地上的箭筒,宋时绥数了数,发现里面的箭矢少了三分之二。
射日弓这种神兵利器,普通的箭矢是不能与之相配的,射出去的箭矢都要收回利用,箭筒里空了这么多,意味着苏历的状况比宋时绥想象中还要糟糕,糟糕到已经没有精力去找回射出去的箭了。
如果不是她带来解药,苏历都没有办法用内力去抵抗红娘鬼伞,她心里惊叹月扶疏的战力,惊叹这个原著中战力第一的男主到底还有多少神通。
苏历昏睡了两个时辰,天黑时才退烧,茅草小屋里点了一根蜡烛,脑袋底下还多了一个枕头,身上盖着一个斗篷,黑色斗篷上镶着一圈白狐毛领,十分洁白柔软。
他起身,除了揉发僵的脖子,活动了一下筋骨,骨头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响声,身上这才松泛了些,他把斗篷拿下来整齐叠好,环视了一圈,发现靠墙放着的箭筒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坛酒。
抬头环顾一圈,发现射日弓还挂在墙上,弓把底下系着一包点心,丝丝甜味正从里面渗出来。
他盯着那包点心看了好一会才伸手拿下来,拆开裹着点心的油纸,里面包着山楂锅盔,苏历两口吃掉一个,又把那坛酒开了封。
酒是青梅酒,喝起来解腻,苏历喝了一半,双耳忽然一动,听到了夹杂在风里的细微脚步声。
吱嘎一声,小茅草屋的破木门被拉开了,穿着杏色衣衫的年轻女郎走了进来,一头金发落了不少雪花,她抖了抖身上的雪,把身后背着的箭筒放在地上。
箭筒里已经放满了箭矢,都是苏历在和月扶疏对战时用掉的,苏历晃了晃酒坛,把青梅酒一饮而尽,宋时绥又又像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烧鸡递给他。
苏历拿着酒坛的手顿了顿,抬头看着宋时绥:“我虽教了你武功,我们之间却并没有师徒情谊。”
宋时绥说道:“因为我贪心,想学更多,你教的一点皮毛,我根本不会满足。”
她顿了顿,诚心实意地说道:“我太想进步了。”
打开了话匣子,宋时绥说道:“我有一些很好的朋友,一个师从月扶疏,一个师从烟都师清恒,一个师从红衣鬼王,一个师从玄机阁夜烛明,还有一个朋友修炼秘术,虽没有九品天人当老师,但她情况特殊,不在此列,只有我,师资力量不足,得不到很好很好的教导。”
苏历说道:“你已经是皇后了。”
“玉摇光是皇帝,面对你这样的强者不也毫无还手之力吗,这个世界的规则太粗暴直接,太让人不安了。”
苏历说道:“不安,离愁,纷争,动荡,若是没遇见我,你原本可以安稳过好这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