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川鬼王说道:“这是玄机阁打造的金棺,里面设有机关,外力强拆会引爆里面的火药。”
劈开金棺容易,但引爆火药之后里面的东西也会荡然无存。
宋时绥皱眉,天川鬼王又开口说道:“只要你看出金棺里有什么,你就还能回到玉京做你的皇后。”
真是不公平啊,同样被掳走,这个姓宋的姑娘还可以回到帝王身边继续做尊贵的皇后,她有深情专一的帝王呵护宠爱着,不会再日夜担惊受怕,也不会被炼成给人续命的丹药。
她梦寐以求的一切,就这么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乡野姑娘轻而易举地拥有了。
有人坠入泥潭不得翻身,有人却能悠闲从容地走过去,姿态优雅,毫不费力,不沾染一丝泥泞。
真是不公平啊。
羽落清垂下眸子,咬住了嘴唇,心里有愤恨,有失落,有不甘,有嫉妒,这些情绪掺杂在一起,最终滋生出一种深深的恶意。
她的睫毛很长,遮住了眼底的神色,低头看着贺娘子放在八仙桌上的手。
苏历屈起手指敲了敲金棺,低声说道:“寒暄够了,也该干正事了。”
贺娘子看向宋时绥:“那就请宋姑娘仔细看看这金棺里到底有什么?”
宋时绥说道:“提前说好,我的眼睛虽然能看到一些常人无法看到的东西,但毕竟不是透视眼,无法透过金棺看到里面的物品,只能根据气息看出一个大概。”
说罢,她站起身走到金棺前,聚精会神地看向那金棺,金气之中泛着危险的黑灰之色,这种颜色往往代表剧毒,周围又亮着一圈七彩的光,这又表示棺材里有延年益寿的神药。
无论里面到底有什么,总之不是江雨眠,这倒让宋时绥松了一口气。
她面上没有露出任何异样,一直低头专注地盯着金棺,半盏茶的时间后,天川鬼王问道:“可看出什么来了?”
宋时绥说道:“金棺里装着毒,也装着药,有可能是某种带着剧毒的药物,总之不是凡俗之物。”
贺娘子说道:“带着剧毒的药物,又不是凡俗之物,会是毒太岁么?”
宋时绥摇头:“我虽然不通医术,但也知道毒太岁是举世难寻的稀罕之物,我不过是个深宫女子,怎么会见过毒太岁呢?”
她话挑不出错处,在座的天人强者沉吟不语。
坐在一旁的羽落清抬起头来,眼神快速地闪烁了一下,随即看向宋时绥,轻声说道:“她在说谎。”
屋里三个天人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起来,如刀子一般插在宋时绥身上。
很多人的一生也未必能见到一次九品天人,他们的眼神比野兽还要凌厉,他们的气势比山岳还要沉重,宋时绥几乎要喘不过气了。
她面露怔愣之色,抬起一只手捂住胸口,另一只垂在衣袖里的手缓缓握紧,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频率,以防五感敏锐的天人察觉出异样,随后平静地说道:“我与你素不相识,不知你为何污蔑我说谎。”
羽落清说道:“我听飘羽说过,江雨眠曾在风雪山庄小住,你是风雪山庄的人,怎么可能不会认识她,你这双眼睛也不是一天有的,你若见过她,又怎会不知道毒太岁的气息是什么样子。”
天川鬼王笑了一声,阴恻恻地说道:“宋姑娘,你可要看好了。”
宋时绥面不改色:“不是人人都有公主的命,可以日日养尊处优,不用辛苦劳作便能锦衣玉食,我为生计奔波劳碌,常年在外跑商,只在逢年过节时回一次山庄,就算见过你们金月皇宫的客人,也是草草一面印象不深。”
羽落清说道:“你又在说谎,我看过你的画像,你的眼睛在玉摇光封后时是深褐色的,而现在却变成了浅色,分明是有人帮你配置了可以改变眼睛颜色的药水,这可不是一般的神医能够做到的,分明用了月扶疏的药方。”
宋时绥说道:“你这话就更加好笑了,我再不济也是玉京的皇后,难道还寻不到一个好神医么,况且如果我真的见过毒太岁,我又不知道什么是毒太岁,我又怎么能认出来那是毒太岁,你当毒太岁是地里的大白菜,人人都知道吗?”
“而且我巴不得这里有那什么毒太岁呢,众人掀了棺材拿走毒太岁,我也办成了我的事,继续回玉京当我的皇后,我根本没有理由说谎。”
羽落清说道:“那也不一定,谁又能证明你没说谎呢?”
宋时绥心平气和地说道:“我也不知道姑娘你是什么意思,口口声声说我说谎,却又拿不出什么证据,一直在这里胡乱攀扯我,我回风雪山庄的时间少,不曾见过什么别的人,但是我夫君曾在金月皇宫的观月小筑里养病,听他说养病期间你这个小太岁对他关怀备至,每日都嘘寒问暖,十分殷勤,让他颇为苦恼。”
她轻轻一笑:“后宫女人争风吃醋互相陷害的手段我也听闻过,我看姑娘是巴不得我死了,这玉京的皇后好由你来当。”
羽落清涨红了一张脸:“巧言令辩,你若不知道毒太岁,又怎么能看出我成色不好!”
宋时绥冷笑一声:“但凡天地灵物,必有璀璨光华,而你黑云罩顶,灰雾压身,暗淡无华,难道不是成色不好么!”
她二人争吵不休,屋子里的三个天人坐在八仙桌旁默默看戏,直到苏历听的不耐烦,曲起手指敲了敲八仙桌,羽落清这才脸色难看地缩起脖子,闭嘴不言。
宋时绥也脸色难看,气得胸口起伏,有些人的恶意毫无来由,正因如此,也往往令人猝不及防,惊讶又惊恐。
在场的都是活了上百年的人,年轻姑娘在他们面前斗嘴,在他们眼里和小鸡互啄差不多。
一阵莫名的安静后,贺娘子倒是笑了一声,打趣道:“听说玉京的新帝是个风雅无双的美男子,年纪轻轻就已经有了天人修为,更难得的是深情专一,这样的好男人也怪不得女郎们为他斗嘴呢。”
宋时绥胸口起伏,冷声说道:“我也犯不着说谎,就算把我的眼睛挖出来,我这些话也一字不改。”
她伸出手指指着羽落清,开口骂道:“如果我是那种说谎的骗子,我就该现在改口,告诉所有人你是真正的毒太岁,吃了就能长生不老,让你不得好死,然而你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二流货色,做人如此,做药亦是如此!”
第302章 梵音10
争吵过后, 屋子里的三个天人强者倒是没有再说些什么,那顶金灿灿的棺材就放在屋子正中间,六个纸人旁边依次站好,红彤彤的惨白脸蛋上挂着诡异的微笑。
没了贺娘子打圆场, 屋子里的气氛十分死寂, 天川鬼王看着金棺沉吟不语, 苏历摸索着怀里的弯弓,贺娘子自顾自地坐在一旁绣花,羽落清一直低头看着手里的汤碗,如同一尊僵硬的雕像。
宋时绥坐在八仙桌旁喝着吊梨汤,努力在脑海中拼凑着琐碎的线索。
古代信息传输实在太慢了, 这个金棺凭空冒出来, 又和江雨眠扯上了关系,她慢慢嚼碎了梨片,眼神落在金棺上面刻着的符文上。
那是鬼修的符文, 专门镇压邪祟, 这个金棺工艺复杂, 造价不低,若是用于墓葬, 可见死者的身份不一般。宋时绥慢慢想起来,就在上个月, 栖霞山的观空大师坐化,她和苏历在食肆饮食时,也隐约听食肆的客人提起过, 说这位大师的灵柩要被送往扶风王朝的梵音寺。
宋时绥以前跑商的时候去过一次梵音寺,寺里都是修鬼道的鬼僧,这群人不问世事, 以恶灵为食,死后身躯易发生尸变,所以会在棺椁上刻下镇压邪祟的符文。
这事简直越想越复杂,到了晚上休息时,宋时绥仍觉得百思不得其解,干脆坐在床榻上修炼内功。
修炼到一半,倚着窗前小榻上闭目养神的苏历突然睁开眼睛,开口说道:“悟性不错,可惜没遇到好师傅,白白浪费了这一身天赋。”
说来好笑,天川鬼王是男子,夺舍商枝的身体后成了女儿身,所以与贺娘子和羽落清住在一间屋子里。
她这个被掳来的也需要看守,贺娘子干脆让她和苏历住隔壁这间较小的屋子里,男女有别,住在一起当然各种不方便,不过这么多天也都过来了,宋时绥干脆在入睡前打坐修炼,等夜深了再倒头睡上几个小时,这些天夜夜如此,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宋时绥睁开眼睛,说道:“什么才算是好师傅?”
苏历说道:“你的武功学得很散,只有轻功还不错,我猜教你武功的人修为不到五品。”
在船上时,宋时绥偷偷逃出去一次,她用轻功飞上了一个港口,还没走两步,就被苏历的剑射穿衣袖,钉在墙上。
她撕碎了衣袖继续跑,苏历已经出现在她身后,这才有了一段短暂又自不量力的交手。
苏历眼光毒辣,倒是没有猜错,教宋时绥武功的人一共有两个,一个是她的养父,另一个是郑隐,郑隐是天人三品修为,确实不到五品。
好友们的师尊大多是九品天人,玉摇光的灯影琉璃术以及其他武学也是由九品天人玉朴子教导,这样一比较,只有她和羽流萤的师资力量差了些。
宋时绥说道:“每个人的机遇不同,又岂是人人能遇到九品天人当师傅的。”
苏历又闭上眼睛倚着小榻休憩,宋时绥想了想,问道:“我今天看到的金棺,是不是观空大师的灵柩?”
苏历闭着眼睛“嗯”了一声,宋时绥得到答案,伸手拉上帐子躺在床上,抱着被子在心里思索起来。
看今日这情形,这些人以为月扶疏来了一出偷梁换柱,将毒太岁藏在了观空大师的金棺里。
他们并没有完全相信羽落清的话,所以江雨眠到底有没有被月扶疏扔进药鼎里炼药?
宋时绥对此的看法比较悲观,她并不认为月扶疏这个泯灭人性的疯子会放过这个长生不死的机会,她虽心痛,却对江雨眠的生还几率不抱希望了,只能暗暗祈祷上天仁慈,给予她一丝奇迹。
今日一见,金棺里的东西既不是观空大师也不是江雨眠,所以月扶疏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就算月扶疏真有什么鬼主意,以这人的缜密心性,本该顺利地瞒天过海,那又是谁走漏了消息,让这些九品天人发现金棺的异样?
一团又一团的迷雾笼罩了宋时绥,她又翻了个身,强迫自己睡去,梦里面,她又回到了和好友们相聚在风雪山庄时的那段时光。
美好,模糊,悠长,令人怀念,也令人惆怅。
*
月扶疏炼丹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飞着飞着就传到了扶风王朝的玄机阁。
曲笙寻这个消息直接傻眼了。
“什么,那男的把上一个小太岁扔进丹炉里炼丹了?”
闻人听雪也傻眼了,趴在她怀里的商枝也瞪大了猪眼,两人一猪如遭雷劈,呆立在原地久久不动。
夜烛明摸了摸胡子,他坐在凌乱的书桌后面,一边把杂乱的书简归拢在一块,一边慢吞吞地说道:“这消息是另一个小太岁口中传出来的,据说那个小太岁亲眼见到月扶疏把一个大活人扔进炼丹炉,被吓得魂飞魄散,连夜逃出了金月皇宫。”
曲笙寻呆呆的,仿佛CPU过载,机械大脑出现长久卡顿,连眼睛都不眨了。
闻人听雪只觉得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被浇了个透心凉,她身体发冷,快速地眨动了几下眼睛后镇定下来,皱眉问道:“只有她一个人看见么,还有没有其他人看见?”
“那个小太岁的侍女也看见了,主仆两人逃出皇宫,那个侍女卷走金银细软跑路,目前不知所踪。”
商枝急的叫了好几声,闻人听雪懂了她的意思,替她说道:“那个小太岁在哪?”
夜烛明叹气:“小太岁浑身是宝,炼不成长生不死药,也能炼出极品的肉灵芝,这帮快要入土的老怪物怎能放过,自然是被那些九品天人掳走了,至于到底被谁掳走,这就得看玉牌会的诡术师了,探听消息,他们才是最灵通的。”
曲笙寻还在那傻站着,夜烛明起身走到她身边,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曲笙寻身体一颤,这才回过神来,喃喃道:“我离开时还以为老江是活人微死,如今居然死得透透了,我花她那么多银子还没还呢。”
她摇摇晃晃的,大大的蓝色眼睛里带着深深的茫然,脚步飘忽地走了出去。
闻人听雪低头不语,显然也难受的很,唯独商枝觉得这事有点蹊跷。
在这帮穿越者里,大家各有所长,但商枝作为唯一修炼过幻术的人,知道所谓的眼见为实,在高明的幻术里是完全不成立的。
长生殿的牵丝术、玉京的灯影琉璃术、极乐天宫的镜花水月并称为三大幻术,三者威力巨大,但侧重不同,牵丝术主操控,灯影琉璃术主幻象,镜花水月主蛊惑。
最主要的,还是商枝觉得月扶疏对江雨眠有股说不上来的痴迷劲儿,这种痴迷不是指那种男女情爱上的痴迷,而是一个人在他的专业领域里已经登峰造极时,在偶然和绝对的幸运之下,亲手创造出的某个神迹。
一个数学家在偶然之下证明了哥德巴赫猜想,他会毁掉他灵光乍现时写满公式的手稿么?
一个画家超水平发挥,画出了这辈子最好的一幅画,他会把这幅画毁掉么?
一个雕刻家雕刻出了这世上最美丽最传神的雕像,他会把这个雕像砸毁么?
如果让商枝代入自己,她兢兢业业数十载才创造出一个可以让时光逆转的鬼道阵法,这个阵法足以让她载入史册,震古烁今,名垂青史,如果毁了这个阵法就能得到永生,但是这个阵法毁掉之后她再也无法复制,也无法再创造出一个可以超越这个的阵法,那她估计宁死也不肯毁掉自己的研究成果。
因为人活着,往往是因为一些短暂的瞬间才让生命变得有意义,而商枝本人,其实对长生有些恐惧,她想象不了所有人都死了,只有她一个人还会活很长很长时间的日子。
而月扶疏这种人,商枝总觉得这个人是一个空心人,他唯一热爱并可以为之奉献出他全部热情的东西只有他的“科研成果”,而他对这个“科研成果”的痴迷和狂热,远远超过长生本身。
商枝想了很多,但作为一只猪,她是没法说人话的,这让她郁闷又忧伤,只能看着闻人听雪和曲笙寻一样,摇摇晃晃一脸茫然脚步虚浮地走出了夜烛明的书房。
那口金光闪闪的金棺就摆在的曲笙寻的手工坊里,闻人听雪走进来的时候,曲笙寻正坐在地上倚着棺材发呆。
闻人听雪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干脆坐在她身边,和她一样倚着棺材发呆。
半个时辰后,曲笙寻起身,回来的时候拿了个大铜盆和一沓纸钱,她倚着棺材,点上火,白色的纸钱在铜盆里燃烧起来。
她呜咽起来:“老江啊,你拿着纸钱在地下花吧,那个天杀的狗男人真狠得下心,那么一个如花似玉的老江啊,摆在屋子里看看也挺好的,他居然给炼丹了,他怎么舍得啊呜呜呜!”
闻人听雪神色惨淡,眼眶发红,从曲笙寻手里拿过一小沓纸钱扔进铜盆里,商枝站在铜盆旁边,虽然她觉得这事蹊跷还不能下定论,但此刻曲笙寻凄凄惨惨,闻人听雪惨惨戚戚,受到悲伤气氛的感染,她也难过起来。
一枚纸钱飞到她的猪蹄下面,她悲伤地叹了口气,小小的猪蹄夹住纸钱,费劲地扔进了铜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