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雨眠忍不住惋惜:“可惜了,天赋神通,却只是被人利用的棋子。”
“没什么可惜的,天衍族穷奢极欲,喜好功名,当奢侈和贪欲到了极点,就是灭亡的时刻。”
月扶疏闭上眼睛,身上的唯一一点颜色也敛去了,仿佛一个彻底的冰雪铸就的雕像。
江雨眠转身回到房间时,曲笙寻跪坐在罗汉床上,把江雨眠买的那包点心拆开吃了,她嘴角沾着点心碎屑,睁着一双蓝汪汪的眼睛看江雨眠。
“老江,你问出来了么?”
江雨眠坐下来,拿起山楂锅盔咬了一口,说道:“问出来了,我觉得时绥很有可能是天衍族的族人。”
曲笙寻抖掉了手里的点心渣,“二十年过去了,怎么又有人找天衍族了。”
想起金月皇后的事,江雨眠知道,这帮寻找天衍族的人很有可能是冲着毒太岁来的。
*
商枝到伏犀山的时候,到处都是那种从尸体里生出来的硬甲壳小虫子,密密麻麻到处乱飞。
路上随时能见到死人,绿头苍蝇爬满了尸体,嗡嗡声吵的人心烦意乱。
马蹄落地,惊起苍蝇无数,在一片恶臭中,商枝捂着鼻子,拿着罗盘确定位置。
碧落黄泉花生长在阴气最重的地方,风生水起崖的崖底不见天日,阴气很足,但那花只剩半朵,而且已经被北阙的龙归云预定了,有北阙的高手在崖底守着。
这消息是羽流萤告诉商枝的,三危山和北阙还处于暧昧期,北阙想要碧落黄泉花,艳鬼也不会阻拦。
罗盘在商枝手里转了一圈,指向了阴气最重的西北方向。
西北方向是伏犀山和夕照山接壤的地方,中间有一条清澈的溪流,正好符合碧落黄泉花的生长习性。
每次爆发春眠,都会引发干旱,人群会朝着水源聚集,但是被春眠污染后的水源无异于慢性毒药,喝的越多,死的越快。
夕阳西下时,商枝终于到了两座山的接壤处,溪水潺潺,声音悦耳,溪边堆着许多白骨,也有一些死亡时间较短的人,鬣狗和豺狼在溪边徘徊寻觅食物,还有一群食腐的乌鸦聚成一片啄食尸体。
白骨累累,尸骸遍野。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商枝心里也还是蓦地一痛。
深山老林,客栈是没有的,还好商枝准备充足,找到了一个干爽位置,利索地搭好了帐篷,给自己弄了一个可以休息的温馨小窝。
树木葱郁,虽然能遮蔽人影,却挡不住声音和气息,尤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商枝能听到许多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彼此的敌人。
和商枝一样蛰伏在密林的人不在少数,大家都选了隐秘位置养精蓄锐,静静等待传说中的碧落黄泉花。
商枝来这的第三天,正当她坐在帐篷前啃干粮的时候,前面的树枝突然被分开,一道雪白的身影从枝桠剑走了出来。
来人一身朴素白衣,手里握着一把通体雪白的剑,站在树冠底下笑眯眯地看着她。
商枝惊喜地跳了起来。
*
白瓷碗里装着绿色的汤药,正往外冒着热气。
这药散发着一股奇特的香气,闻起来甜甜的。
羽落清有些忐忑不安。
她知道这是一味剧毒,服下去之后就再也不能逆转,而且有一定几率失败。
如果真的失败了,她会成为一具美丽的尸体,死在这个皇宫里。
她上辈子死在铜镜前。
她那时候已经病得很重了,尽管这一生很不容易,她也不想死,她其实也想好好活着,她总是告诉自己不要总是痴心妄想,她还打起精神,准备在商人回家的时候好好和他说一说,让他多回家,两人要个孩子,把日子安安稳稳地过下去。
商人终于回家了,她撑着口气,坐在铜镜前梳妆。
但是当铜镜映照出她衰老憔悴的面容时,那股要好好活着的心气突然就散了,然后她呕出一口血,软绵绵地趴在梳妆台上,忽然就死了。
那书上说过,这种药在幼年时服用效果最好,年纪越大体质越难改变,效果也越差。
羽落清响起月扶疏对她说的话。
那天,她鼓起勇气胆怯地问月扶疏,她该不该服下这味药。
月朗风清,月扶疏坐在亭中独自对弈,他手里拿着一枚白子,脸庞在温暖的烛火下也鲜得很遥远很冷漠。
他从棋盘上移开目光,眼神落在她身上,在羽落清的印象里,这是月扶疏第一次认真看她。
那是很短暂的一眼,羽落清却觉得时间很漫长,正当她恍惚时,月扶疏说道:“服下这味药,你会是新的小太岁,你会拥有无人可以撼动的荣宠和地位。”
“那如果……”
如果她不想服用呢?
这个问题没问出口,羽落清就知道答案了,答案是令人绝望的。
失去了月扶疏的庇护,闻人听雪不会放过她,恨她入骨的小太岁也不会放过她,她也无法忍受贫穷平淡的生活。
花朵一旦从枝头上落下,便只能被践踏成泥。
服药后失败的后果是绝望的,但服药后的前景又很诱人。
那是无人可以撼动的荣宠和地位啊。
羽落清颤抖着手端起药碗,将这碗甜甜的药汤一饮而尽。
药汤的气味芳香甜蜜,饮入口中却苦涩至极。
第271章 恨生17
月扶疏回到卧房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床头的灯亮着, 雪青色的帐子里,江雨眠抱着那本地理志,趴在枕头上睡着了。
长及脚踝的雪白色睡裙往上卷起一截,露出十分纤细修长的小腿, 一眼望去, 肌肤的颜色竟然比雪色还要冷, 将雪白的衣衫都衬得黯淡无光了。
她的手搭在枕头上,半张脸枕着手臂,半张脸露出来,呼吸均匀,睡得很沉, 她的另一只手臂还抱着地理志, 显然是看书看到一半实在困得受不了了,才样潦草地趴在枕头上睡着了。
月扶疏知道她最近很害怕睡觉,很怕哪一天就长睡不醒, 所以每天都熬夜, 看些稀奇古怪的书本提神。
他理了理江雨眠身上的睡裙, 把裙摆拉倒脚踝,又抽出她怀里的地理志, 给她换了一个舒服的睡姿。
一番折腾下来,江雨眠也被弄醒了, 迷迷糊糊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
她眼皮被压出了一块红痕,因为皮肤太白,任何印子都很明显。月扶疏眉间微蹙, 抬手轻抚那块红痕,江雨眠困倦地眨着眼睛,柔软纤长的睫毛蹭着月扶疏的指腹, 有一种分外奇异的温柔触感。
月扶疏微凉的指尖微不可查地一顿,随即放下手,用低沉柔和的声音说道:“眠儿,好好睡觉。”
江雨眠闭上眼睛,转身背对着他,抱着一角被子睡过去了。
月扶疏脱了外袍,在她身边躺下。
他今夜有些心神不宁,难以入睡,于是微微侧头,看着一旁熟睡的江雨眠。
烛火熄了,只能借着月光看着江雨眠的后脑勺,她发丝浓密,乌黑的长发铺在枕头上,像一条蜿蜒的河流。
这是他耗费无数心血养大的小太岁。
岂容他人觊觎?
月扶疏伸出手臂,把江雨眠往怀里一捞,江雨眠身体腾空一瞬,下一瞬又被他紧紧抱在怀里,月扶疏的额头贴着她的脸,那比常人低很多度的体温冰得她身体一颤。
江雨眠半睁着眼睛,又困又烦,忍不住骂道:“月扶疏,你又在发什么疯?”
月扶疏的声音很平静,连说话的口吻都一如既往的平淡,不紧不慢地说道:“在眠儿眼里,我发疯又不是一两天了。”
他的怀抱有点冷,在盛夏却刚刚好,江雨眠闭上眼睛,很快又睡着了。
*
宋时绥在西海魂族的日子过得很平静。
长途跋涉后的疲惫和离开家园的失落感正在慢慢消失,她不再想何顺颂,也不再想玉摇光。有时看着小琉璃的那双琉璃眼,宋时绥会感到一阵恍惚,明明那些事情发生不久,此刻回想起来,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小孩跟她的姓氏,姓宋,叫宋知年。
生活重新回复宁静,宋时绥的武学境界也开始提升了,她冲过了八品地鬼境,成了一个九品地鬼境的武者。
未来的路还很长,正当宋时绥以为一切都慢慢走到正轨时,她在春晓街的一家书局里,突然就遇到了何顺颂。
何顺颂穿着一身红衣,样子没有变,就是少了些意气风发,不再像以前那样阳光,多了点郁色,仿佛一瞬间就从一个刚成年的青年变成了一个完全成熟的男子。
这时候见面,除了尴尬,还是尴尬。
好在宋时绥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伏犀山发生疫情后,现在的她觉得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了,爱啊恨啊都是那些没有生存危机的闲人才能有的珍贵情绪。
她沉默了一小会,很快就释然了。
玉摇光想骗人,就算没有何顺颂,也会有张顺颂,王顺颂,李顺颂,避不开,也逃不过的。
很多人都是别人棋局里的棋子。
身为一个棋子,是没有办法决定自己命运的,只能任人摆布。
宋时绥抱着手里的书面色平静地和他打了个招呼:“真巧啊,居然能在这遇见你。”
何顺颂苦涩地笑了一下:“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遇见你。”
他看着宋时绥,眼睛依旧很亮,犹豫了一会,问道:“时绥,你这段日子过得好么?”
宋时绥把怀里的书往上掂了掂,朝他笑了笑:“还好。”
她不仅拎着书,还拎着别的东西,父母照顾孩子,采买的事都是宋时绥来,每次出来都大包小包的。
身为习武者,宋时绥也不是拿不动,就是有点麻烦。
何顺颂伸出双手,接过她怀里的书捧在怀里。
他这动作做得自然无比,宋时绥也下意识地递了过去,在他们成婚的那段日子,无论宋时绥手里拿着什么东西,何顺颂见了都要接过去,这早已成了他们的习惯。
回过神来,宋时绥内心一阵苦笑,何顺颂低下头,也有些羞愧:“时绥,你东西多,我送你回家吧,就算你不把我当成朋友,也别把我当成陌生人。”
真心喜欢过的人,再次相见很难无动于衷。
宋时绥看见何顺颂的第一眼就很喜欢他了。
如果没有后来的那些事情,也许真的会很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