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很深了,宋父和宋母都没睡,屋里只点了一盏灯,很昏暗,两人坐在摇篮旁边,低头看着小琉璃。
宋时绥走过去,说道:“你们看什么呢,怎么还不睡?”
摇篮里的男婴睁着眼,躺在摇篮里吐泡泡,宋时绥的眼睛是琥珀色的,何顺颂的眼睛是深褐色的,可这男婴的眼珠却带着金绿两色,和玉摇光的眼珠几乎一模一样。
宋时绥身躯一震,下意识看向父母。
三个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良久,宋母叹了口气,宋父看着宋时绥,又转头看着宋母,脸色一阵变幻,也和宋母一样叹了口气。
宋时绥揉了揉脑袋,再一次转身走了。
她没回屋,顺着墙根走到后院,那颗苹果树下,江雨眠又在躺椅上看书。
她看的是那本《游仙夜话》,宋时绥坐在另一张躺椅上,开口说道:“小琉璃长了一双琉璃眼,我父母看我的眼神很奇怪。”
江雨眠合上书,“那你没解释么?”
宋时绥摇头:“我其实也没有在乎他们怎么想,现在唯一想的,就是瘟疫早点过去,继续过上安宁日子。”
“慢慢熬过去吧,有些问题只能留给时间解决。”江雨眠话音一转,“我配了一种药水,可以暂时改变眼睛的颜色,玉摇光不在,如果被人知道小琉璃长了一双琉璃眼,老皇帝也许会盯上小琉璃。”
这也是宋时绥最担心的事,没想到她还没说,江雨眠就替她想到了,宋时绥心里感动,说道:“要是在现代,我一定会抱着你狠狠亲几下。”
江雨眠笑了:“那你为什么不现在亲?”
宋时绥一个鲤鱼打挺,从椅子上坐起来看她,“真的么,我现在也可以亲?”
江雨眠朝着她勾勾手指,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宋时绥也不客气,真的走了过去,弯下腰抱着江雨眠,在她脸上狠狠亲了两口。
江雨眠搂着她的肩膀,刚要打趣两句,后背忽然一凉,她心里萌生出一种十分不好的预感,缓缓转头。
今夜无月,地上却一片霜白。
乍一眼看过去,会以为是月色洒在地面上,再细看,就会发现那是一片逐渐蔓延的白霜。
白霜在宋时绥身后无声蔓延,充满冰冷的恶意和十足的歹毒,眼看要爬上宋时绥的脚后跟。
这要是被冻住,连骨头都能被冻成渣,江雨眠不动声色地垂下手指,指尖下,白霜顺着躺椅的椅子腿迅速蔓延,和那片袭向宋时绥的白霜狠狠撞在一起。
两股冰魄神功暗自较劲,园子里温度骤降,霎时间冰寒刺骨。宋时绥一连打了好几个哆嗦,饶是再迟钝的人这会也能察觉出不对劲,她正要转身,江雨眠忽然拉着她的手,面色如常地说道:“你先回屋去,看看曲子和睡没睡,我担心她乱跑,遇上不该遇上的人。”
宋时绥知道江雨眠这是故意支开她,她心里担忧,却也知道自己帮不上忙,便朝着江雨眠点点头,绕过躺椅往前走,走到转弯处,宋时绥屏住呼吸,用眼角余光一扫。
整个小院都结霜了,一个人踏着满地霜雪走过来,衣冠胜雪,发如泼墨,神姿高彻,恍若谪仙。
第259章 恨生4
空气中飘荡着一股冷冷的月桂香气。
月桂香气是一种很暖的香味, 然而一旦被月扶疏的气息染上,就变成了沁寒彻骨的香,有一种极其尖锐寒冷的特质。
两股冰魄神功碰撞在一起,砰的一声闷响, 无数冰晶被强大的内力炸开, 如雪浪一般涌上天空, 转瞬间又纷纷扬扬的从夜空中落下。
雪浪翻涌,飞霜漫天。
江雨眠转身就跑,她的身形瞬息之间消失在原地,眨眼之间就飞出了宋时绥家里的小院,风声在她的耳边呼啸, 心如擂鼓般鼓噪着耳膜, 发出震耳欲聋的回响。
这一刻,江雨眠的速度达到了极致,已经超过了声音的速度, 刺耳的音爆声在黑夜里炸开, 宛如充满不甘的怒吼。
上为苍穹, 下为千峰。
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白鸾鸟飞出一声啼鸣, 从高空俯冲而下,巨大的双翼掀起一阵巨大的风浪, 长长的尾羽从江雨眠身前飘过。
江雨眠抓住白鸾鸟的尾羽,被它带上天空,脚下的景物在飞速缩小, 她朝着四周看了一圈,丝毫没有见到月扶疏的影子,仿佛小院里的一切都是幻觉。
她惶惶不安地飞上白鸾鸟后背, 低头朝下俯视,群山万壑之中,一道巨大的黑色豁口横贯在山间,宛如一道被硬生生撕开的伤口。
江雨眠认出来了,这是风生水起崖。
白日里,风生水起崖的景致如梦似幻,令人心醉神迷,没想到夜里的模样居然如此狰狞。
天地之间依然没有月扶疏的影子,难道真的把他甩掉了?
直到周围空气温度骤降,一道冰寒彻骨的内力如重锤般朝着她胸口袭来,江雨眠这才忍不住苦笑一声,心中泛起尘埃落定的无力感。
她从鸟背上纵身一跃,坠入那道巨大的黑色豁口中,一道雪白人影猛地俯冲而来,速度快得连江雨眠都看不太清,她只觉得眼前一道白影闪过,下一瞬,一只冰冷的手掌已经狠狠地抓住了她的肩头。
江雨眠刚挣扎一下,一股恐怖的强大内力顿时从那只手掌上铺天盖地的朝着江雨眠涌过来,用不容反抗的力道将她迅速镇压,在呼呼作响的风声中,江雨眠似乎听到了一声冰冷的讥笑,随即又有一股恐怖的力量从那只手掌上传来,摁着江雨眠的身体狠狠往下坠。
恐怖的下坠速度几乎令江雨眠发出尖叫。
这是江雨眠学会轻功以来第一次尝到失控的感觉,她已经是可以在虚空上行走的五品天人了,可是这一瞬间,她似乎又变成了现代那个一点武功都不会的普通人。
她结束了连续9个小时的拍摄工作,一脸疲惫地去洗手间里洗了把脸,拿出卸妆湿巾,对着镜子把脸上的浓妆一点一点卸掉。
洗手台上的手机震动起来,是朋友发来的微信,问她有没有出发。
她和朋友约好在今天去游乐园,然后她那个爱钱如命的的妈突然给她接了一个商务,她凌晨起来,穿着各式各样的裙子,踩着十二厘米的高跟鞋在镁光灯下站了9个小时。
她擦干脸上的水,穿着一身紫色香奈儿套装的女人站在门外,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妈妈都是为了你,女孩子的青春很短暂的,你要趁着年轻多赚钱。”
“然后赚了钱让你拿去买香奈儿外套?”她上下扫视了一眼,“你现在像个长了毛的茄子。”
她打车去游乐场,下车的时候微信弹出一条消息,是一个中年男人的照片,穿着休闲装坐在草坪上喝酒,身后是别墅,拿着红酒的手腕上露出百达翡丽的腕表。
照片下又弹出一条消息,“你也不小了,该找个男朋友了,这是之美传媒的孙总,想认识你。”
过了几秒,底下又弹出一条消息来;“婚姻就是一场长期的无偿卖淫,跟谁睡不是睡,你要对得起你自己这张脸,妈妈是爱你的,妈妈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妈妈希望你能过上人上人的生活。”
江雨眠笑了一声,上次她被这个女人骗去一个饭局,意外知道了自己的报价——一晚十五万,因为她现在还是个处女,得加钱,初夜翻倍,要三十万。
好在她长了心眼,没吃不该吃的东西,也没喝不该喝的饮料,再加上态度强硬,有惊无险地离开了。她看着微信,把她拉黑了。
她到了游乐园,吃东西的时候拒绝了三次搭讪,朋友问她:“大美女,咱们玩什么?”
她吃掉了一块泡芙,不假思索:“我想玩跳楼机。”
然后她坐上了跳楼机……
江雨眠睁大眼睛,眼珠不断震颤,眼前是月扶疏的脸,漆黑的发丝在他脸颊旁随风狂舞,他低头看她,脸上的表情冷冷的,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满是轻蔑和嘲笑。
他们像一块陨石,朝着黑漆漆悬崖深处跌落,一直跌落在山崖底处的深涧里。
寂静的悬崖里突然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深涧炸起巨大的水花。
巨大的冲击力都快把江雨眠拍晕了,她睁着眼睛,系在腰带上的银熏球突然亮了起来,闪烁的光芒在水中摇曳,忽明忽暗。
水波晃荡,幽幽的光芒中,她看见她和月扶疏的头发缠在一起,长长的头发像漆黑的水草,又像黑色的长条形状幽灵,在水里漂浮游弋。
肺腑间传来猛烈撞击后的闷痛,江雨眠咳了一声,一串气泡从她唇角溢出,轻盈欢快地往上游去,又一个接一个地撞到月扶疏的眉骨,立刻碎掉了。
江雨眠看着他,很冷淡的一眼,下一刻,那双剔透的紫色眸子里露出一种冷厉的狠劲。
深涧的水突然变冷了,深涧之中,无数冰锥出现在两人身下,流动的水化作密集的锋锐利器,四面八方,避无可避。他们仍旧以极快的速度在深涧里下坠,如果撞上这些锋利的冰锥,就如同纸片遇见刀锋,顷刻间就能被轻易刺穿。
月扶疏的眼神终于动了一下。
深涧里的水流突然静止了一瞬,随后有一股强烈的力量撕开了黑暗的水域,巨大的冲击力向四周扩散,汹涌的水流如狂奔的野马,形成强大的旋涡和湍流,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响起,仿佛一直沉睡在深水里的巨兽突然苏醒,张开了它深渊般的巨口,把那些锋利的冰锥当做猎物的骨头,毫不留情地碾碎。
然而终究有那么一丝疏忽的地方,昏暗的水域里,一根纤细的冰锥刺穿了江雨眠的肩膀,血色在水中晕开,顷刻之间,江雨眠的肩膀就红了一大片。
下坠的速度终于止住了。
第260章 恨生5
血色在水中晕开, 银薰球的光线忽明忽暗,阴冷的深涧里,江雨眠的容颜在晃动的水波中有一种失真的美感,太美丽的事物总会令人感到怪诞, 然后便是毛骨悚然。
她朝着他笑了笑, 眼里带着得意和挑衅, 还有一种从小就有的,一种什么都不在乎的,随时就敢玉石俱焚鱼死网破的癫狂劲儿。
月扶疏想起她10岁那年,他对她说:“你要学会顺从,才能从我这里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那时她刚离开地宫, 因为长久不见阳光, 皮肤苍白如幽灵。年仅十岁的小女孩,面部的骨骼没有长开,脸庞很小很小, 衬得那双眼睛很大很大。紫葡萄般的剔透眼珠, 长长的睫毛, 小巧的鼻子,小小的嘴唇, 是很稚气可爱的一张脸,人人见了都喜欢。
她那时个子矮矮的, 他说完之后,她仰着脸看他,没有说话, 也没有点头,看不出她是认同还是否认。她那双眼睛里藏着很多东西,沉甸甸的堆在一起, 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成熟和深沉,她拥有自己的想法和秘密,并把这些东西深深藏在心里。
正是这些藏在她内心深处的东西,让她和别人很不相同,月扶疏知道她的与众不同,但他并不在乎,他起初只关注她的药用价值,对她内心的一切丝毫不关心。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是沉默顺从的,像一只温驯的绵羊,直到她开始尝试逃跑,身上那些狰狞的触角才撕破温驯的表象,简直像一只永远无法驯服的小怪物。
一次又一次逃跑,一次又一次和他撕破脸,和他大喊大叫,对他冷嘲热讽,朝他恶语相向,性格之乖戾,叫人瞠目结舌。
他当然会惩戒她,然而对于一个服用了无数毒药,熬过无数折磨的人,江雨眠早对这些习以为常,她不惧怕,不低头,不认输,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势必要逼他退步。
他也确实一次又一次让步了,毕竟他在她身上投入了太多资源,倾注了无数的心血,确实不舍得把她怎么样。
她让他教她医术,教她武功,他觉得没必要,反正她也活不长,但也全都答应下来。此后的许多个夜晚,仙居殿的灯都亮着,她埋在堆成小山的书本里,在烛光下记着笔记,露出一个毛绒绒的脑瓜尖。
她有一个本子,牛皮封面,纸张中间打了许多小孔,用金属环扣穿过去,制作得很精巧。她在上面写写画画,记载着她自己想出来的一些稀奇古怪的药方和毒药,有时学太晚,直接趴在桌子上睡了,他把她抱起来放到床上去,又回去收拾她一桌子的凌乱书籍。
烛光下,那个本子摊开着,他来了兴趣,一页一页的翻过去,翻到某一页,他看到最底部写着一行小字。
“一个人可以被打败,但不能被征服,有些东西,只有在抗争中才能得到。”
水波晃动,微光摇曳。
纤细的冰锥刺穿她肩膀,透出很长一截,月扶疏搂住她的腰,和她贴近了一些,另一只手绕过她的脊背,掰断了冰锥。
她这会儿终于知道疼了,微微蹙着眉,痛得往外呼气,在水里吐出一串气泡撞在他脸上,又一口咬在他的脖子上泄愤,又是一抹血色在水中晕开,月扶疏微微皱眉,抱着她往上浮。
今晚没有月亮,自然没有月光,唯一的光源只有江雨眠腰间的银薰球,冰魄流萤受惊,从休眠状态里醒来,有那么几只格外活跃的,已经欢快地飞了出来,在两人身边打转。
两人湿淋淋地浮出水面,江雨眠的脑子被水浪拍得晕乎乎的,看什么东西都天旋地转,只能靠在月扶疏胸口喘气。
月扶疏低头摸了摸她的脸,冰屑飞溅的时候,一小块冰屑正好擦着江雨眠脸颊飞过,在她脸上划了一道小口子。
他的指腹比冰还寒冷,五指如钩,狠狠捏着她的脸,在她耳边说道:“我教你冰魄神功是为了让你御敌,不是叫你轻生。”
江雨眠垂着湿漉漉的睫毛,抿着嘴唇,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充满讥讽的冷哼。
她显然不愿意多费口舌,甚至一点都不想理他,月扶疏抬手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牙印,伤口迅速凝结成美丽的冰花,艳红的鲜血被冻结在冰晶里面,仿佛是妆点在他脖颈上的红宝石。
深涧两旁都是一些嶙峋怪石,上了岸,江雨眠坐在一块略平整的石头上发呆,上月扶疏坐在她身后,解开她腰带,脱了她的衣服。
单薄的脊背裸露着,色泽雪白,散发着玉石般的冷色,月扶疏拨开黏在她后背上的头发,把刺穿她肩膀的冰锥慢慢拔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