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猪脸不在。
倒还真有些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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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重雪这个年过得实在不顺心。
纵使前些日子境界突破,从地鬼境六品变成了地鬼境七品,可是他依旧面色阴郁,不见笑容。
整整一天,他都有些心不在焉地在宴席上推杯换盏,守岁之后,他离开宴席回到东宫,站在梨树下静默许久。
昨夜下了一场雪,东宫的梨树上落满了洁白的雪花,宛如梨花盛放一般。
羽重雪独自在梨树下练了一会剑,一道激昂剑气挥出,惊得树枝狂猛摇动,树上的雪花也纷纷落下,很快就堆满了羽重雪的肩膀。
他的心和那些光秃秃的枝头一样,有点空。
如果师姐在这里就好了。
可是他的师姐,竟然又一次扔下他,一声不吭地和别人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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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归云守完岁后没有回到自己的寝殿,反而去了梅坞。
冬日严寒,梅坞的梅花竞相盛放,洗梅阁隐在黑夜中,显得有些孤寂。
回廊的栏杆和檐顶上堆满了雪,台阶上也积乐了厚厚一层,龙归云踩着积雪,推开洗梅阁那扇尘封已久的门。
这里许久没有住人,自带一股空旷寂寞的味道。
龙归云的记忆还停留在小宫女住在这里的时候。
她爱洗澡,常用茉莉头油,屋子总有淡淡的皂角和茉莉香气。
她爱吃甜食和软糯的糕点,爱用梅子味的唇脂,每次亲她,她的唇角总是甜丝丝的。
她还爱哭,经常哭花了那张小脸,生气的时候哭,难受的时候哭,高兴了也会哭。
徐杉说他是因欲生情。
龙归云却觉得,他是因情生欲。
他是北阙的太子,只有她真正把他当作一个平常的男人去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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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常玉摇光是要回皇宫过年的,不知为何,这一年他没有回玉京皇宫,而是留在风雪山庄,和宋时绥一家在松鹤院吃年夜饭。
宋时绥怀孕之后有些嗜睡,父母家人都在这里,她不好一个人回去,吃完饭之后便去松鹤院的西厢房里小憩。
她今天穿了一身杏色衣裙,缝了一圈白狐毛边的黑色斗篷盖在身上,脑后的发辫被解开,金棕色的发丝铺了一床,那张沉睡的脸泛着蜜一样的光泽,像一颗刚刚从海底打捞上来的金色珍珠。
她睡得很沉,梦里,有人亲她的嘴唇,细碎的吻一路下移,最后停在她的小腹上。
那里是她的孩子。
宋时绥皱着眉,下意识地咕哝了一声,把那个脑袋推远了。
她的手掌抵在玉摇光的脸上,睫毛不断抖动。
玉摇光低头,握住宋时绥的手腕,在她手背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
羽流萤得到了定魂针。
她一向是这样,总能做成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
羽流萤穿着竹青色的裙子,披着白色的兔毛夹袄,乌黑亮泽的头发散落在肩头,捧着一个绣撑子坐在窗边。
外面放着鞭炮和烟花,裁缝铺这里却静悄悄的,三花猫偷溜出去看热闹,盘先生回到了三危山,这里就她一个人,静静在白色丝绢上绣着梅花。
一针一针地绣下去,莫名的孤独在针线上流淌。
她知道。
以后还会有更多孤独的日子。
奇怪。
她是什么时候害怕孤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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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雨眠在放鞭炮。
她手里拿着一个小糖人,梳着双髻,红绳垂落,穿着红色夹袄,脸颊圆圆的,笑起来憨态可掬。
串在一起的鞭炮像一串农家的红辣椒,她拿着一根火柴点燃了引燃的炮芯,立刻像幽灵似的飞了起来,眨眼剑就退了两米远。
鞭炮噼里啪啦地炸了起来,曲笙寻大声喊道:“老江你搞什么啊,我还以为一个女鬼从我头顶上飘过去了,我跟你说多少次,大晚上的别穿白衣!”
江雨眠捂着耳朵喊道:“我的紫衣服脏了,还没干。”
曲笙寻也捂着耳朵喊:“那你穿黑的不行么!”
江雨眠继续捂着耳朵喊:“我这么白,穿黑衣更吓人好么!”
鞭炮放完,两人才放下手,江雨眠推了一下曲笙寻:“曲子,你再买点。”
曲笙寻挪了挪:“你怎么不去!”
江雨眠拿着手里的糖人,说道:“我不会讲价,他们看我好欺负,卖的贵。”
曲笙寻白了她一眼,抖了抖身上海蓝色的斗篷,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江雨眠怎么会觉得“自己好欺负”。
真是无语,她生气顶多站在人家房顶上骂街,江雨眠是直接能把人家头盖骨掀飞的。
她骂骂咧咧地买了一大堆烟花和鞭炮,江雨眠一根一根地划火柴。
烟花在天空绽放,曲笙寻仰头看着,说道:“我九岁的那年……”
鞭炮炸响,江雨眠没太听清:“你九岁那年怎么了?”
曲笙寻笑了笑:“没什么。”
就是爱上了一个注定会消失的人而已。
她的目光落在江雨眠手里的那个小糖人身上,“这糖人你都拿了一天了,怎么不吃?”
江雨眠笑了一下,慢慢说道:“不舍得。”
*
丹丘谷四处环山,通往这里的路,是一条很长很长的峡谷。
因为狭管效应,峡谷里的寒风格外凛冽,这些风吹过一些岩缝时,会发出诡异的尖啸声,尖锐刺耳,听得人心里发毛。
这种黑暗寒冷的地方,常人是很难生存下去的。
好在,这里有一些背风的山洞。
山洞又黑又冷,商枝抱着一堆木柴,哆哆嗦嗦地钻了进来。
闻人听雪把身上的熊皮毯子分出一半:“我焐热了,快进来暖和会儿。”
商枝摇摇头,抖着身上的雪沫子。
她穿着一身黑衣,头上的玉环抹额又被蹭歪了,吊儿郎当地挂在她饱满的额头上,商枝伸手扶正抹额,脱下身上的黑色斗篷,挂在山洞口挡风。
木柴堆在地上,闻人听雪拿出火石点燃,掏出随身带着的干粮在火上烤了起来。
商枝坐在她身边,拄着下巴说道:“今天好像是新年。”
闻人听雪说道:“是新年,我们又长大了一岁。”
商枝叹气:“这次的差事是真不好办啊,早知这样,就不让你过来了。”
闻人听雪把烤好的馕递给她,燃烧的篝火将她的面容衬得更加清丽,漂亮的丹凤眼看着商枝,神色严肃,“你知道的,我一定会来,不仅是因为你的原因,还是因为我身上背负着一千两百个幼童的命,这是我欠这些孩子的,也是长生殿欠我的,我曾立下重誓,这辈子要与长生殿不死不休。”
商枝拍拍她的肩膀,想起了她九岁那年遇到的那场大饥荒。
那是她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噩梦。
商枝往火堆里添了根柴,吃着靠热的馕,又打开随身携带的酒壶,喝了一大口烈酒,等喉咙热了,才对闻人听雪说道:“阿雪,长生殿的势力盘根错节,是深深扎根在这个世界里的毒瘤,它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复杂庞大。”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知道长生殿为什么屹立不倒吗?”
闻人听雪摇头。
商枝说道:“因为长生殿是由人心的欲望构筑成的,欲望永远不会消失,一个长生殿倒塌,马上就会有另一个长生殿拔地而起,相同的事情,每天都在历史上重演。”
闻人听雪说道:“一个长生殿拔地而起,马上就会有一群人将它推倒,即使成为那些倒塌砖瓦下的泥,我也不会后悔。”
商枝笑了,“阿雪,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这个世界每天都在变,但总有一部分人不曾变过。
第197章 丹丘谷1
篝火燃着, 洞口挂着的斗篷和堆着的木柴挡住了许多寒冷的空气,山洞渐渐变得暖和起来。
山洞里的石砖已经被烧热很多,商枝和闻人听雪躺在这些石砖上,互相倚在一块, 身上盖着熊皮褥子, 头挨着头贴在一起睡觉。
一只小红鸟趴在熊皮上, 旁边倚着一只灰鹦鹉,两只鸟贴在一块,睡得很香很香。
这些日子的奔波,人和鸟都累坏了。
直到一丝光亮透过山洞的门缝照射进来,闻人听雪才睁开了眼睛。
她上一次来丹丘谷时, 这里还是星月神教的地盘, 他们捉幼童炼丹,她为了救团儿,拿着细雪剑把这里杀得血流成河。
那种名叫肉灵芝的赤红丹药可以使人长生不老, 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里, 丹丘谷都是世人眼里的长生圣地。
后来艳鬼从西海海底墓穴苏醒, 直接捣毁了星月神教总部占领三危山与长生殿对抗,肉灵芝渐渐少了许多, 失踪的孩童也渐渐少了。
减少,并不意味着消失。
曾经发生的事情, 也永远不会从记忆中消失。
闻人听雪揉了把脸,掀开身上的熊皮褥子,从温热的石砖上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