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软的指腹拨弄了一下江雨眠的睫毛,浓密的长睫轻轻颤了一下,沉睡的少女睁开眼睛,剔透如紫水晶的眼瞳先是有些困倦和茫然,随后目光乍然转冷,冷漠地看着他。
月扶疏松了一口气,嘴唇微微上翘,坐在了躺椅上,伸手拂去了江雨眠脸上的落花。
江雨眠撇过头,正想起身,月扶疏伸出手掌,在她肩头上轻轻一按,她身体一沉,只能又坐回去。
两人貌若仙人,还都是一身白衣,在这罕见的美景下并肩而坐,若是不知情的人见了,说不定还要赞叹他们两人是神仙眷侣。
月扶疏按着她的肩膀,低声说道:“你每次去关雎宫,回来后都要对我发好大的脾气。”
若是之前,江雨眠还会讥讽他两句,可是见了金月皇后的惨状,江雨眠只觉得一切有如浮云。
命途多舛,前景灰暗,未来人生只有一片死寂,思及至此,便有些心如死灰,此刻与月扶疏逞这些口舌之快又有什么意义。
于是江雨眠也不说话,沉默地坐在躺椅上。
她一旦沉默起来,便显得格外漠然和不近人情。
月扶疏看着她的侧脸,说道:“眠儿,你总是用沉默对抗恐惧。”
江雨眠发出一声冷笑。
突然间,一滴眼泪从她眼眶中滚落,落在她的衣襟上,随后眼泪便不受控制了,抬眸之间,脸上已满是泪水。
面颊一片湿润冰凉,江雨眠一脸愕然,她睁着眼,眼眶中的泪水如雨般落下,她眨了眨眼,回过神来,仍有些不敢置信,抬手摸了摸脸。
指尖沾上了泪水,她低头看了看,慢慢说道:“真奇怪,我为什么哭了?”
江雨眠忽然想起来,那次因为她姐姐的事,她也落了一次泪,应意浓当时还说以她的性格,不应该落泪才是。
可是此时此刻,她并不想哭,为何突然间就泪如雨下了?
江雨眠微微蹙眉,她再次伸手抹了抹眼泪,看着沾满泪水的指尖,她深吸一口气,慢慢地张开了嘴唇,含住了自己的指尖。。
过了一会儿,她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
“完了。”
她面带泪水,发出一个短促的笑声,“都完了。”
*
红馥的事情,对羽流萤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
有羽流萤这个纯阴之体在,龙归云懒得和其他女子云雨。
而羽流萤较之往常,也稍稍主动了些,现代人理论知识何其丰富,只要略施雕虫小技,就能引得人欲罢不能。
对于她的转变,龙归云既惊且喜,以为多日欢爱下来,她终于开了窍,因此对床笫之事更加沉溺,也更加狂放浪荡。
也不知他从哪学来的一身风月手段,竟然从曾经的菜鸟变成了如今的老手,巫山云雨之间,弄得羽流萤神思恍惚,又惊又怕。
那红馥多日不得宠爱,竟然又来了梅坞。
若是来了洗梅阁,秋嬷嬷倒是能拦一拦,可梅坞并不是禁地,除了秋嬷嬷和羽流萤常住洗梅阁之外,偶尔也会有宫人来这里修剪梅树,并不禁止他人出入。
羽流萤自然也不会日日闷在屋子里,白天也会去林子里转一转。
这一闲逛,就遇到了红馥。
成了太子侍妾的红馥,与从前当宫女时已经大不一样,一身绣工精致的丁香色华服,满头的浅紫色珠翠,身后还跟着一个宫女。
羽流萤见了她,立刻行了一礼,红馥赶紧拉起她,笑道:“流萤,你我姐妹无需多礼。”
羽流萤说道:“听说姐姐成了太子侍妾,可真是天大的造化。”
红馥勾唇一笑,媚态十足,刚要说话,却突然握住羽流萤的手腕,在她衣袖上闻了闻。
羽流萤也不知道她要搞什么,只好干笑着问道:“姐姐问我衣袖做什么?”
红馥的眼睛睁大了,说道:“你身上怎么有龙涎香的味道?”
羽流萤呆呆地眨了一下眼睛,发出一个饱含茫然的单字音阶:“啊?”
红馥拍着她的手,说道:“龙涎香只有皇上和太子能用,你那姘头是不是有一双绿色眼睛,瞳孔是竖着的?”
羽流萤一脸茫然:“他说除了北阙皇族,其他人也有这样的瞳孔,并没有什么特殊的。”
红馥说道:“这北辰宫里有绿色竖瞳的,可就只有太子一人啊!”
羽流萤继续装作一脸茫然的样子,红馥拍了拍她的手,叹息道:“你说的那个黑衣侍卫,八成是太子,你也不想想,一个侍卫哪有这样的胆子和能力,除了太子之外,还有谁敢在这北辰宫里养女人呢?”
一个单纯如小白花的宫女,是不懂这些的,于是羽流萤继续茫然。
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一个单纯而没有心计的宫女,自然藏不住心事,一定会在龙归云面前露馅。
自古以来,人性本贱,妻不如妾,妾不如偷,龙太子也不例外。
羽流萤正是这个“偷”,每次龙归云装作一个普通侍卫来洗梅阁,正是满足了男人想要偷欢的心理。
而她知道龙归云身份后,龙归云自然会给羽流萤一个名分,因为是纯阴之体,也会多加宠爱,只是新鲜感一旦褪去,男人对女人的热情便会大打折扣,羽流萤便不能独占鳌头了。
这红馥心机不浅。
可是红馥又是从哪里知道她和龙归云的事?
单凭那一丝龙涎香吗?
羽流萤脸上惊疑不定,十分惊慌,心里却立刻警惕起来。
这个红馥,多半是长生殿的诡术师。
第167章 太岁15
江雨眠拔掉了左手的指甲。
五个指头血淋淋的, 她却并没有感受到那种锥心刺骨的痛。
江雨眠这才想起,其实比这更深的痛苦她也早已经历过无数次了,在地宫中被毒药折磨时,她的手紧紧抓着墙壁, 用力过大, 十个指甲全部外翻。
墙上全是带着血的抓痕, 她的指缝里混合着血和泥土,滴滴答答地往下躺着血,等毒药的劲儿过了,她用牙齿拽掉指甲,再把十个血淋淋的指头浸入消毒的烈酒中。
那些毒药对人体的折磨远胜于这些酷刑, 其中一味药具有恐怖的成瘾性, 一旦使用过量,停用后就会痛不欲生。
江雨眠倚着扶桑神木,左手垂在膝盖上, 指尖往下滴着血, 染红了白色的裙摆和绣鞋。
诡术修行不易, 可是确认有没有这个天赋却很简单。
上天显然不会把一切东西都赐给同一个人,江雨眠并没有这个天赋。
应意浓站在她身边, 说道:“你明知道的,你有这样好的武学天赋, 不可能是诡术师。”
蓑衣客摸着花白的胡子,用苍老的声音慢慢说道:“诡术师先天不足,体质孱弱导致无法习武, 体弱则神魂不稳,故而另辟蹊径,创造出诡术秘法, 这种天赋,强求不得。”
应意浓也跟着蓑衣客叹了一声,十分痛心地看着江雨眠血淋淋的手指:“小太岁呀,就算你不想困于深宫之中,也不能这样不爱惜自己。”
江雨眠动了动手指,指尖上的血液迅速凝结成一朵朵红色的冰花,她倚着树干,脸上的表情淡淡的,慢慢仰起头。
遮天蔽日的巨大树冠开满了浅粉色的花朵,如同一朵粉色的云,罩在她的头顶上。
有些事,就算强求不得,也必须要强求。
如今那些毒药已经不能折磨她了,因为这世界上再没有比她更毒的东西,她只能不断破坏自己的皮肉与骨骼,恍如某种献祭的仪式般,愚蠢而盲目地在自己完美无瑕的躯体上,留下一道道可怖的伤口,希望能用这种方式获得命运的怜悯,为她换来最后的一丝希望。
这疯狂的行为并没有持续多久,江雨眠就被月扶疏绑住手臂,禁锢寒池中。
皇宫本没有寒池,但是只要有月扶疏在,他只需要动动手指,便可将一面温暖的湖泊变成一个冰冷的寒潭。
月扶疏抱着她游到寒池中心,他的脸上凝结着一层薄薄的霜雪,眉目之间蔓延出一片晶莹剔透的树纹冰花,覆盖着霜雪的长睫微微垂下,看向怀中的江雨眠。
江雨眠躺在他的臂弯里,只有一张脸孔浮出水面,她脸上冰冷的池水也慢慢凝结,一朵朵巧夺天工的冰花在那张美到令人窒息的的脸颊上缓缓绽放。
她面容苍白,双目紧闭,无知无觉,月扶疏低着头,长久地凝视着她。
霜雪模糊了他的面容,眼中的神色看不分明。
第三日,江雨眠醒了。
身上的痛觉已被极致的寒冷冻结,寒冰锁链缠绕着她的四肢,她稍微一动,锁链便在池水中晃动起来,连带着她的身体也开始缓缓下坠。
她的面孔浸在寒冷的池水中,池水淹没了她,无力地下坠着,水面在她眼前晃动,幽光摇曳,搅碎一池寂静。
枕在脑后的手臂微微向上一提,江雨眠的脸孔又露出了水面,一张湿漉漉的脸孔略有些迷茫,剔透的紫色眼睛涣散了一会儿后逐渐聚焦。
江雨眠深吸了一口气,寒冷的空气进肺腑,好似无数冰冷的牛毛细针刺入胸腔之中。
身体泛起一阵绵密的疼痛,江雨眠忍不住咳了一声。
“呛着了?”月扶疏低沉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冷意,江雨眠知道,这个神姿高彻的广寒医仙生气了。
他全身霜雪,宛如一尊美丽神圣的雕像,就连声音也犹如天籁,江雨眠从他平静的声音中听出了深沉压抑的怒火,像寂静的雪山中即将要发生雪崩的前兆。
江雨眠静静地看了他一会。
月扶疏低声说道:“眠儿在看什么?”
江雨眠的眼神微微一动,开口说话时,声音有些微微的嘶哑:“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想知道,为什么在羽落清和我之间,你选择了我。”
“为何从前不问?”
“因为从前不知道。”
“为何现在又知道了?”
月江雨眠枕在月扶疏的臂弯中缓了一会后,抬起一只手攀住了月扶疏的肩膀,借着力道慢慢直起身,直视着月扶疏的眼睛,说道:“昏迷这几日,我做了许多梦,梦见了当年在地宫看到的医案。”
其中还有一些被江雨眠遗忘的原著内容。
羽落清十分惧怕容颜衰老,为了永葆青春,她央求月扶疏传授她魄神功。
羽落清的武学天赋虽然也属上等,然而冰魄神功是难度顶级的内功心法,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伤及根本,羽落清只练个皮毛,便无法深入修炼下去。
偶然一日,她在月扶疏的书库中偷拿了一本残缺的禁书,上面记载着可使容颜不老的奇药,这些药俱是世间奇毒之物,但如果搭配得当却并不致命,反而会使肌肤滑如凝脂,甚至可以修复自身瑕疵,使其成为风华绝代永远不老的倾城佳人。
因为是禁书,羽落清不敢去问月扶疏,而是去找了戚海棠,戚海棠告诉她,当年的金月皇后就是服用了这些药,因此年过六十,容颜依旧宛如少女。
金月皇后的美貌传遍各大王朝,月山顷为她空设后宫,深情不已,更是让这位皇后成了所有女子羡慕的传奇。
这些人并不知道这位皇后已经失去了神智,羽落清进宫献药时,只是隔着珠帘远远一见,只看到金月皇后被月山顷抱在怀中喂药。
匆匆一瞥间,她见到了金月皇后的容貌,不禁感叹这位皇后是如此的美艳无边,原本犹豫的心也坚定下来,服用了那半本残书中记载的药方。
后来,她果然变得越来越美,越来越勾魂摄魄,每个见到她容貌的人都要惊艳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