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三,勉勉强强。”
然而苍杏神色并不轻松,宋吟会意,若还需保护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拖油瓶,无异于一对四,胜算大打折扣。
杨胜月怯怯出声:“不若,找我兄长借几个护卫?”
闻言,宋吟希冀地看向苍杏。
“没用。”苍杏道,“寻常护卫,我闭着眼都能一挑十,对上死士就跟鸡见了鹰。”
宋吟沉默几息,做了决断:“逃吧。”
她若误了卫辞议亲,于卫母和夏家人而言,兴许是罪该万死的狐狸精。可若她直接离开锦州,并不与卫辞产生瓜葛,倒还有一线生机。
“杨姑娘。”宋吟语调轻柔,却满是坚韧,令人莫名感到安心,她说道,“可以烦请你帮我尽快弄到路引么?”
杨大郎是县衙二把手,胞妹又与知府有姻亲,倒是不难。杨胜月起了身,一脸认真:“我即刻去办,你也快快回府收拾行囊。”
如此惊世骇俗的举措,杨胜月却全盘接收,对此,宋吟很难不动容。
她红了眼,像是承诺一般,说道:“若我有幸脱险,他日定备大礼来赴你的喜宴。”
“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个。”杨胜月破涕为笑,“走吧,南下去龙云。”
宋吟绘了十二金钗,原是要亲自同玉蕊交待,眼下只能草草写于纸上,让绣浮生每月推出一款,以作特供花样。
所幸桃花面暂且用不上她,离开一段时间,也不会影响铺子运作。宋吟取过两沓银票,折回清风院拿上卫辞送的玉雕,再深深看一眼装裱好的画像,告知仆妇说要出趟远门。
苍杏换上她的衣服,戴了水青色帷帽去引开三个死士,宋吟顺势赶往城门口。
不知等了多久,一华贵青顶马车急急驶来。宋吟认得车夫,正是杨胜月身边的人,可车身大了一倍,阔气得很,是以她不敢贸然出现,只躲在树荫下悄然打量。
片刻后,一身量高壮的男子探出头来。他身着官服,不动声色地扫视一圈,而后悠哉悠哉下了马车,径直走向两人粗的树干。
宋吟无处可躲,怯怯抬头。
她蒙了面,却露出一双欲语还休的杏眼,前额与脖颈俱是白净,皎洁犹如月光,而薄薄轻纱隐约勾勒出小巧秀美的骨相。
男子登时看得呆住,瞳孔微微震颤。
宋吟细细瞧了来人眉眼,与杨四姑娘有些相似,猜测道:“可是杨家大哥?”
杨明朗如梦初醒,血色“轰”地往头上涌,他尴尬垂眸,从袖口取出两张路引:“是、是胜月托我来,给姑、姑娘。”
“多谢!”宋吟感激地接过。
杨明朗还欲说些什么,譬如他平素并无口吃,譬如她可还需要帮忙。
这时,苍杏骑马赶来,蛮横地停在二人中间,抱拳道:“主子,我们该走了。”
“好。”宋吟福身一揖,“多谢杨大哥相助,后会有期。”
说罢潇洒离去。
出了城门,二人共乘一骑,很快远离人声鼎沸的小镇,进入树木苍翠的林间。
宋吟揪着苍杏衣摆,附过去问:“我们南下去龙云如何?一直往东,约莫两个时辰能到码头,再换行水路。”
“听主子的。”苍杏笑道,“瞧不出来,您生得娇娇柔柔,做起决断来可真有气势。怎么说来着,临危不乱,这么一小会儿时间就都安排妥当了。”
骏马疾驰,劈开微凉春风,鼻间满是芳草香气。闻着自由味道,宋吟享受地闭了闭眼,一边答:“我闲来无事,看了几本游志。”
是卫辞爱看的书,他甚至用红墨做了许多标注。偶尔夜里两人不做那档子事,便依偎在一处,他略带懒散地讲与宋吟听。
歪打正着,她如今倒成了活地图。
苍杏乃习武之人,骑马赶路是常有的事。可宋吟身子骨弱,这般颠了许久,小脸苍白一片,连唇色都几乎看不见。
“主子,不然我们先去客栈歇歇脚?”
察觉到宋吟的不适,苍杏心里头七上八下,好似握着奄奄一息的猫崽儿,生怕轻易就将人折腾死。
“我没事。”宋吟咬紧牙关。
眼下离开算是出其不意,可若路上耽搁,等夏家人察觉到,岂非功亏一篑。
兴许是强大的意志胜过了虚弱身子,天黑之前,顺利赶到码头,宋吟也只腿软了一阵,并无大碍。
苍杏身佩长剑,虽是女子,可周身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打手气质,纵两道不时有男子投来打量目光,无一胆敢驻足细看。
宋吟放下心,弯身同船夫商谈价钱。
码头地属锦州邻城,多为货船、渔船,夜幕渐渐拉开,船只如归巢之雁,顺着灯火往回行来。
可她二人急着去湘阳府,路途遥远不说,还是夜里出动。好说歹说,另赠一匹高马,肤色黢黑的白胡子大爷方松口接下这活计。
宋吟牵着苍杏坐于船尾,江风拂面,吹散无处不在的鱼腥味。她着实有些疲惫,寻了个舒适姿势缩成一团,随口问船夫:“几时能到湘阳府?”
“姑娘是赶着去坐楼船罢。”船夫对水路情况了如指掌,猜测道,“若你是问湘阳府的码头,少不得要三个时辰,若你是想坐船南下北上,倒不必这般麻烦。”
“此话怎讲?”宋吟支起身,侧耳倾听。
船夫被她捧场的态度取悦,滔滔不绝地说:“湘阳府的船只俱要途径金门石塔,拜一拜,而后分流。传闻道,里头供着海神,可佑一路顺风。所以啊,你们不必专程去码头,半途候着再上船补票,能省不少力。”
宋吟眼睛亮了亮。
这具身子临近极限,再累下去怕是要病得昏倒,平白拖累了苍杏,倒不如就在石塔候着,顺道养精蓄锐。
船夫比她更开怀,笑得见牙不见肉,大叹今日运气好,拿远途钱走近途路。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茫茫江面出现一座巍峨石塔,灯火通明。其下有面积不大的落脚点,停靠了六艘大船,夜巡官兵正在盘查。
将人送至,船夫揖了揖,身影化为墨点消失在浓稠夜雾之中。
苍杏早年间随兄长北上赴京,曾坐过两次楼船,护着宋吟到了去往龙云的那艘,同把守在木梯处的船员询问:“兄台,船上可还有客舱。”
“有是有,剩下一间甲字房。”
甲字房乃是楼船上价格最高昂的客舱,去往龙云尚需三五日,寻常人家负担不起。偏巧宋吟不缺钱,捏了捏苍杏手心,应下来。
因是夜间停靠,甲板上乌泱泱立满了人,吹风饮酒,或是欣赏江河入海的壮观景象。
甲字房在第三层,愈往上行愈加僻静,还有专人再验一回船票,只是衣着料子极好,与一路走来见过的船员有些出入。
宋吟不欲多管闲事,此刻身心俱疲,拢紧了外袍,左右探看,寻找自己那间。
“吱呀——”
对面“仙芽间”的大门忽而从内打开,身形魁梧的俊朗男子被拥簇着走了出来。
霎时,小小过道变得拥挤。
女子身量娇小,此刻为了避让缩在角落,活似入了狼窝的白兔,亮盈盈的眸中满是警惕。
“……”
祁渊抬手,示意众人退回去,友善欠身,朝宋吟道,“姑娘先请。”
房门再度阖上,宋吟与苍杏相视一笑,在昏暗烛火中找准“云华间”的锁孔。
条件有限,她强撑着精神换了一身干净里衣,用凉水洗过脸,躺至最里侧,拍拍床铺:“苍杏,我怕黑,你陪我一起睡吧。”
正欲打地铺的苍杏一愣,耿直道:“公子回京后,您不都是独自睡的么?”
宋吟哭笑不得,如实说:“地上容易潮,你就别管什么公子小姐,反正咱们两个都是女子,一块睡床。”
“不合规矩。”
“快点。”宋吟板起精致的脸。
苍杏受宠若惊地挨过来:“是……”
宋吟几乎是倒头便睡,苍杏探过她的鼻息,起身去了甲板。方才在码头买了只信鸽,苍杏将写有特殊文字的纸条绑好,喂几口粮食,待它腾空飞远,这才回去客舱。
宋吟乘船南下之际,留守在锦州的暗卫八百里加急,将消息递入京中。
卫辞正与太子几人在猎场比试,苍术得了信,一脸焦急地立在围栏旁,不敢贸然打扰,又生怕耽搁时机。
幸而七皇子赵桢仪占了下风,恼火地将长弓甩出去,“咔嚓”断为两截,比试中止。
太子不赞同地微拧起眉头,欲提点两句,耳畔却响起一道更清脆的“嘎碴”声。
“……”
众人循声望去,见卫辞满脸怒容地踢上围栏,生生踹出个大洞,长腿一迈跨了出去:“你说什么?”
苍术呈上密信:“您母亲调用了夏家死士,共有三人,杏儿发现后与吟主子连夜离开锦州,暂且不知去往了何处。”
“怎么回事。”赵桢仪眼巴巴地凑过来,“还是第一次见让尘发这般大的脾气。”
太子忍无可忍,扒过自家毫无眼力见的胞弟,同卫辞说:“既有要事,你先回吧。”
卫辞眼尾已然发红,周身戾气几乎要化为实体,他朝太子一揖,不再多言,翻身上马赶往永安府。
卫母所居的春萝院占据了永安府中风景最佳的位置,除去晨起问安,一众妾室与庶出子女皆不得入内,是以卫辞畅通无阻。
知子莫若母,见他怒发冲冠的模样,卫母猜出个大概,温声解释:“为娘不过是见你留了好些个丫鬟和仆妇在锦州,差人去瞧上一瞧,值得生这么大的气?”
“连死士都动用,却只是瞧一瞧。”
卫辞冷笑,“不过要让您失望了,我已下了死令,将他们拦截在途,不留活口。”
卫母淡然地抿一口茶,秀眉不曾蹙动半分,语调轻柔:“怎么,我家辞儿还真在锦州藏着什么秘密不成。”
他置若罔闻,仰起头,粲然眸子中有怒火蔓延:“我会即刻出京,若再有夏家人出现,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双。”
“孽障!”
卫母勃然大怒,苦心维持的温和面具出现一丝裂痕,她颤声道,“那是为娘的本家,也是你舅公家,你,你真是……”
“若还想儿子认这门亲戚,趁早收手。”
说罢,卫辞头也不回,离开永安府。
第27章 祁渊
睡了一夜,宋吟仍是虚弱,喝下半碗粥,支着脸望向窗外的湛蓝海面出神。
苍杏买来热腾腾的甜糕,顺道说起:“吟主子,可要出去走走?从甲板上能瞧见二楼,有书生在办诗会呢。”
“我换身衣裳。”
此间娱乐方式有限,宋吟闲不住,披上一件挡风外袍,再用面纱覆住脸,随苍杏来到甲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