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侍卫目露戒备,她又何尝不紧张。卷曲长睫不安地扑动,宛如玄蝶振翅,语气却很镇静:“公子,可否允奴留下来服侍您?”
她嗓音清甜,倒无谄媚。
少年勾唇,露出一个不含温度的笑:“筹谋多年,为何不去上首?”
此时众女皆往周环山凑去,以博得今夜主角的青睐,她却背道而驰,来此一隅。
见少年黑眸中冷然一片,宋吟不敢自作聪明,反问道:“公子想听真话?”
闻言,他扬起下颌:“说来听听。”
“奴、喜欢生得好看的。”
空气滞了一瞬,宋吟额角沁出薄汗。
心道她苦练多日的三分娇俏七分天真,非但对眼前的少年无效,还极有可能马屁拍在了马腿上。
“公子。”她软下嗓音,试图动之以情,“奴六岁时被卖至县令府,不曾见过高墙外的景色,何谈远大抱负?若是公子能留下奴,从今往后,自当竭力伺候您。”
少年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如愿见宋吟眸中亮起希冀,而后嘲讽地笑笑,态度干脆:“不留。”
侍卫默契地将剑柄怼至她眼下:“请。”
晶莹泪滴被生生逼退回去,她不再多言,朝少年施了一礼:“多谢公子。”
不计较她的冒犯,已然是恩,宋吟识趣离开。
一座之隔的锦州富商笑道:“可是京城佳人繁多,公子瞧不上咱们锦州娘子?”
周环山顿时被吓得清醒几分,正欲代为接话,却听少年懒散着声:“嗯,尚不如本公子照镜子。”
此话一出,却无人能反驳,宋吟也被逗笑,唇角无声地弯了弯。
她乖巧立着,不骄不躁。容貌本就清丽无双,因年岁轻,举手投足间娇憨可人,已有不少宾客在暗暗打量。
少顷,被唤作李大人的男子示意她上前。
李知应相貌普通,但仅是弱冠之龄,宋吟眼下无法挑三拣四,柔声问过礼,恭敬地在蒲团坐下。
“如此挨近了看,小娘子倒是愈发美貌。”
面对调笑,宋吟佯作害羞,抿唇不语。实则,纱衣之下的肌肤起了薄薄一层鸡皮疙瘩。
李知应又故作温和地问了一些话,譬如籍贯何地,师从何人。宋吟挺直了脊背,句句回应,脆生生的嗓音听着情意绵绵。
见气氛将将好,李知应止住话头,将犀角雕鹿形杯推至宋吟跟前,双目贪婪地盯着她嫣红的唇,问:“小娘子可愿哺我以酒?”
哺,并非喂。
这便是要宋吟将酒含在口中,以唇贴唇。
她如临大敌,白皙的面庞染上一层绯色,不知是羞是怒。
落在李知应眼中,却撩拨起熊熊心火,当即失了耐性,曲指点点杯盏,发出清脆声响。如魔音灌耳,亦如恶鬼索命。
宋吟咬咬牙,一鼓作气举起酒杯,方要闭眼灌下去,却听见少年清冽如泉的嗓音。
他淡声说:“过来。”
第2章 掠吻
话音不重,觥筹声与谈笑声却俱是戛然而止。
宋吟有所感应地回头,见少年果真在瞧着自己,眉峰紧蹙,漂亮的脸上团起一股戾气。
李知应身子颤了颤,用气声示意宋吟过去。
她忍着膝处的酸痛起身又跪下,眼眸澄澈如洗,此刻漾着不加掩饰的欢喜,令人见之惬意。
少年只淡淡瞥了她一眼,而后,目光掠过面露惊惧的众人,扬唇道:“方才想了想,既要在锦州住上一两月,添个说话的人倒也不错。”
周环山大笑两声,极为捧场地夸赞:“小娘子实乃天仙下凡,侯……公子好眼光。”
宋吟默默记下少年姓氏,恭敬地斟酒。
“哑巴了?”
宋吟耳尖一红,抬眸看他,真情实意道:“方才多谢侯公子。”
“……”
“侯公子”拧拧眉头,似是有些无语。
周环山却是喝高了,粗着嗓门喊道:“都别拘着啊,来来来,今日不醉不归。”
旋即,抬手重重拍了一下,发出“啪”的声响。
宋吟不必回头,也猜得出,周环山那一掌是拍在了女子臀上。
她如坐针毡,知晓自己不得再干瞪眼,便悄然朝侯公子挨近了些。清清淡淡的香气冲散了酒味,侯公子侧过头来,面色微冷。
宋吟亦是初次同男子亲近,被他无情无欲的眸子盯了眼,顿时臊热起来,似恼似羞。暗光中,双颊不点自红,犹如熟透的苹果。
“公子……”
她低低唤道,随即完完全全倚在他身上。
见状,侍卫手中的剑竟也出了鞘。
宋吟这会子当真受了惊吓,将头埋进侯公子针脚精细的前襟,削瘦的肩止不住地颤。
侯公子掀掀眼皮,示意手下退后,而后用两指掐着她的后颈将人挪开。
末了,在锦帕上擦了擦,带着一股嫌弃。
宋吟:……
她无辜地眨眨眼,不敢再轻举妄动。
然而,倘若宋吟不出声,侯公子大有沉默至散席的意思。他冷淡的态度令宋吟不安,只好贸然扯扯他的衣袖,问:“公子,您会带奴回去吗?”
侯公子笑而不语,本就惹眼的容貌因唇角弧度而增添了一抹暖色,口中吐出的话语却是不近人情。
他道:“再议。”
如愿在宋吟脸上见到敢怒不敢言的表情,他轻晃酒杯,眼底闪过愉悦。
正当侯公子饶有兴趣地等着宋吟求自己,却见少女猛地环住他的臂,甚至胆大妄为地用头轻轻蹭了蹭。
隔着薄衫,他清晰感受到臂上鼓鼓囊囊的柔软,耳根顿时红透。
“松开。”他不悦道。
“公子既开尊口替奴解了围,就带奴回去嘛。”宋吟扬起明媚的小脸,无赖地撒着娇。
此时四目相对,他能清晰瞧见女子唇畔洇红,眼尾勾勒了一笔别出心裁的白丝,美艳不可方物。
一阵天旋地转,宋吟竟被少年搂入怀中。
他看着年轻,身量却已是成熟模样。胸膛宽厚,且发着热,与面上的冷峻迥然不同。
宋吟抬头,只望见他凌厉的颌线,和微耸的喉结。
方才并未来得及细细打量周遭,如今她身处侯公子怀中,倒能光明正大地扫一眼在座宾客。
除去京中来的三位,俱是锦州富贵人家,生得肥头大耳,便有两位年轻公子,也不抵侯公子半分俊秀。
若真让她伺候这些人,倒不如一头撞死在这里。
宋吟后怕地回神,轻拽了他的领口,侯公子顺着力低下头来,眼底有几不可察的醉意。
她笑道:“王大人今夜将压箱底的塞外美酒搬了出来,烈辣得很,公子可是醉了?”
侯公子情绪不佳,抬掌又要推她下去,宋吟眼疾手快地含住青提,将果肉渡至他口中。
清甜与微苦在口腔中暧昧交缠。
他喉头一滚,在宋吟微微退开时,锁住她的后脑吻了上去。
若说方才是蜻蜓点水,如今便算是风雨欲来。少年灵巧地撬开她的牙关,循着本能在馨香中掠夺城池。宋吟被吻得发麻,手下不自觉地扯着他的华贵衣襟。
墙外燃起烟花,“嘭”得一声,令两人有了片刻的清醒。
他停下动作,神情愈加阴沉,且带有一丝疑惑。
不待宋吟开口,侯公子一把将人抱了起来,身后传来阵阵喝彩声,却无人敢上前搅扰。
他将宋吟径直带出府邸,金顶马车已在阶下等候。
望着繁重的雕花大门,她竟记不清上回踏出此地是何时,登时心潮澎拜,眼中蓄起了泪。
而登上马车后,侯公子面上又恢复如常,好似方才浑身散着热意的人并不是他。
见宋吟眸光闪闪,恐吓道:“敢哭,就把你扔下去。”
“……”
悲伤的气氛一扫而光,宋吟厚着脸皮贴过去,热切地靠上他的肩,“多谢公子,您在锦州的两个月,奴一定会尽心尽力服侍。”
他不置可否,曲指推开宋吟,似乎不大习惯生人的靠近。
可她身上不曾熏香,气味清爽,尚能忍耐。
暂居的府宅坐落于城中,马车晃晃悠悠,需得两刻钟。侯公子下意识想取出卷宗翻阅一遍,忆起身侧多了宋吟,便又作罢,只是脸色霎时变得不大好看。
宋吟无辜极了,心道如何又惹怒了祖宗。
忽而想到他在席上所言——添个说话的人,于是故态复萌,缠着他的手臂,紧张兮兮地问:“公子,方才你的侍卫当真想砍我的头么?”
他轻呵一声:“出了府,连‘奴’都改了。”
宋吟噎住,心道21世纪的老习惯实在难改,所幸侯公子并无所谓,便继续道:“公子,奴姓宋,单名一个吟,吟诗作对的吟。”
他不咸不淡地点点头:“本公子姓卫,不姓侯。”
臂上力度一松,卫辞在宋吟眼中瞧见类似于“你为何不早说”的情绪。他不由失笑,面上却故作严肃。
果然,宋吟很快又凑上来,娇滴滴地唤道:“卫公子,您是精卫填海的卫,还是生张熟魏的魏?”
“前者。”
卫辞实在冷淡,宋吟也怕言多必失,闲谈到此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