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京择注意到视线,也抬头望过去。却见谢观鹤姿态闲适,像是在笑,仔细看却只能看出些冷意,像是被供奉习惯了似的神像般叫人猜。
他们的视线对上了几秒,又移开了。
舞台之上,王家请来的主持人正在讲着开场词,漂亮的灯光乱闪烁。
谢观鹤噙着笑,道:“谢陆两家曾经或许多有嫌隙,可也不用如此大敌意。”
陆京择目不转睛,话音平静,“只是例行的检查而已。”
谢观鹤笑意更大,却没说话。
他想设局杀陆京择的威风,陆京择何尝不想?就在刚刚,谢观鹤收到了信息,道观处被半夜突袭,车子围满了人。提了一堆罪名,人抓了一堆,现在还在候审等处理。
谢观鹤抬起手,一旁的下属侧身。
几秒后,谢观鹤又道:“那这也是例行的检查吗?”
陆京择望过去,却望见薛灼灯被捆着,嘴也被绑着,硬生生按在了坐席之上。他收回视线,等着谢观鹤的话。
谢观鹤道:“这人形迹可疑,盯着我许久了。一问,他说是……你派来的。”
陆京择垂着眼,手搭在膝盖上,事已从脑子里转了几圈。
这……似乎是跟在温之皎身旁的人。
他把他抓来,到底是有枣没枣打上三竿,还是已知道什么。
如果是后者的话,恐怕有问题。
陆京择面上不显,却已经唤来了下属,说了几句话。下属点头,离开。随后,他才看着舞台上的节目,淡淡道:“是不是我的人又如何呢?随你处置便是了。”
谢观鹤也不意外,只是笑着应了声。
舞台之上,主持人已经缓缓退下,无论是舞台,亦或者内场的灯光都晃动起来。干冰喷涌而出,预示着第一个节目的开始。
温随看了眼时间,心中越来越沉,他站起身就道:“你们有谁收到了姐姐的回复吗?她一直没回消息,我有些担心。”
“担心她迷路?”
顾也话音带着些笑,可已经拿出了手机。
江临琛眉头也微微蹙起,同样站起身,道:“正好,我坐得也有些累了,出去活动下。”
“出去活动筋骨,把薛灼灯抓起来打是吧?”
顾也懒洋洋地靠着椅子。
温随和江临琛都没说话,却也都已往外走。
顾也虽老神在在,却也不是那么安稳。他心中有着什么重重压着,难以喘气。
很烦,明明已决定离她远些了,为何见了面,不,甚至面都没见就……还有些那些徒劳的言语贬损,仿佛在她面前,他便总想要彰显什么似的。
倘若是竞争心作祟,又何苦如此切实地感到不悦呢?
顾也的手指抵着太阳穴,狭长的眼睛闭着,却感到汹涌的焦渴。他沉着脸,让自己归于平静。
而离开了中心区的江临琛与温随,彼此并没有说话,都在人群中逡巡着,寻找着熟悉的身影。但江临琛明显察觉到温随的焦虑,他的脚步越来越快,脸色越来越阴。
江临琛顿了下,道;“你需要一些镇定剂。”
温随并没有理会他的话,仍拨动着人群,四处探查。在他越来越着急的动作中,江临琛察觉到了一丝恐慌,并且这一丝恐慌,也让他有了些奇怪。
“到底发生了什么?”江临琛脸上的笑意淡了,眯着眼,“你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温随在又一次差点认错人后,终于结果抬起手将自己蓬松的卷发捋到脑后,露出了阴郁漂亮的面容。他的眼睛转动着是,思考了许久,终于看江临琛,“我怀疑,她被谢观鹤的人带走了。”
江临琛的眉头微蹙,眼睛动了下。
谢观鹤做事走一步看三步,心思缜密,又极为克制。即便做事阴毒,却极少意气用事。温之皎和他与顾也本就没什么恩怨,谢观鹤再讨厌她,却也不至于动手,因为不值得。
这一次宴会,摆明了就是他和陆京择两人斗法。刚刚他才得了消息,陆京择一亮相就抢先抄了谢观鹤的“老巢”,谢观鹤就算有那心思这会儿也该对付陆京择了。除非……
江临琛心中的猜测刚冒头,温随便验证了它。他看见温随深呼吸着,手指有些颤,扶着眉心道:“皎皎的初恋是……陆京择,当年……是江远丞把她抢走的,我怀疑谢观鹤知道这件事了,准备从她开刀。”
江临琛的瞳孔骤缩,又瞬间扩散,他的唇抿着,几乎要被这消息震晕。某种说不上来的愤怒与羞恼让他几乎想发笑。
除了江远丞,还有个陆京择。
温之皎,你……
江临琛攥着拳,愤怒的火差些烧掉他的脑子。但很快的,火焰散去,他道:“我给顾也打电话。”
温随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你疯了吗?顾家和谢家分明就是密不可分的,哪怕他们是撕破脸的仇人也得相互合作,更何况不是。只怕你电话现在打过去,下一秒谢观鹤就把人藏得更严实了!”
“不是只有你聪明的,温随。”江临琛怔住,眉毛往上抬起,道:“正因哪怕撕破脸,顾谢两家还不得不合作,所以……他做事不会忌惮任何人。”
温随的眼睛被阴翳爬满,松开了手。
是,当然是,正因出身名门世家,所以做什么总有人兜底。
他很有些嘲弄。
电话很快被拨通,顾也那不耐烦的话音响起,“捉迷藏少人就叫个侍应生一起玩,别烦我。”
“顾也。”江临琛截断他的话,只是道:“谢观鹤把温之皎带走了,因为她和陆京择关系密切。”
电话里骤然只剩一片沉默,很快,传来了桌椅摩擦的声音,以及呼吸声。
好几秒,顾也道:“难怪口风这么紧,个孙子。你们继续找,我去见谢观鹤。”
他话都没说完就掐了电话,拿起外套就往外走。他知道谢观鹤的席位,也知道他这会儿必然不会接电话,直接站起身来。
环形的场地,谢观鹤与陆京择偏偏就遥遥相望。顾也脚步越来越快,好几次差点撞到侍应生,杯盘晃动发出嗡鸣的声响,暗色之中,香水味与烟味一并袭来。壁灯只能提供徒劳无用的装饰,顾也的喉咙里像有了石头似的,膈应得他想吐,一阵阵的疼。
他脑中无数思绪拥挤着。
陆京择与温之皎的关系密切是什么?
谢观鹤要做到哪一步?
陆京择有没有意识到不对?
温之皎她会怎么样?
太多问题拥挤着他的□□,挤得他不得不跨大步子,偶尔撞到人,撞到桌角,撞得暗处里不断有人抱怨。他额头有了细密的汗水,余光望见无数灯柱晃动。
盛大的,漂亮的节目已经开场。
舞台之上,无数名吊着威亚的漂亮转着圈,挥着袖子,身姿袅袅。舞台之下,陆京择心中越来越沉,等着下属们的调查。
谢观鹤则欣赏着这支他送给王佳老太爷的节目,手指一颗颗捻过红色的流珠,暗色之中,几乎叫人错觉他捏着的是一颗颗小小的樱桃,亦或者取了人的心头血凝结成的珠子。
“轰隆”
“轰隆”
“轰隆”
无数声轰隆的巨响袭来,宛若工业时代火车鸣响的悲怆汽笛,那悬挂在半空的铁丝装置开始运动。
温随不断打着温之皎的电话,扶着额头,眼睛有些发热。他跑着,四处看着,不断回忆着每一个角落。从露天的场外重回场内,又离开,从花园到后厨,从前到后,湿漉的卷发黏连着苍白的脸。
舞蹈演员们挥动袖子,身姿曼妙,犹如吉普赛女郎,华丽的裙摆飞扬。
江临琛摘下眼镜,一边联系江家派人过来封锁现场,一边反复推演着如果他是谢观鹤会怎么做。
当江临琛上到二楼时,却发觉另一个入口处,温随也上来了。
两个人脸上尽是汗水,狼狈的人没有看彼此,仍在寻找。
“轰隆”
“轰隆”
“轰隆”
又是几声装置运转的巨响。
演员们的裙摆再次飞扬,点起脚尖,如飞仙一般婷婷袅袅地向半空飞去,在人群头顶之上肆意挥洒着鲜花。
当鲜花落在顾也肩上时,他终于在望见了几米之外,被安保严严实实保护起来的谢观鹤与陆京择。而温随与江临琛也都扶住了二楼看台的栏杆,仍不放弃地寻觅着,疲惫而无助。
薛灼灯仍然被束缚着,按在桌上,眼神空荡荡地仰望着洒下的花瓣。
金碧辉煌的宴会厅,不知道多少钱千万打造的宴会,堆满了金银珠宝的场所,穿着华服在空中飞舞的女人们。即便是洒下的花瓣,也片片饱满浑厚,馨香,新鲜而透着露珠。
下属走向陆京择,俯身汇报了几句。
陆京择垂着眼,却站起身。
但——谢观鹤却说话了。
那声音——轻,却又带着阴冷,“现在走了,就看不到重头戏了。”
“轰隆”
“轰隆”
“轰隆”
似火车鸣笛,又像是车轮碾压过轨道的机器运转声响起。
嘎吱,当啷,咔嚓个没完后,七个巨大的金色栏杆鸟笼骤然间从三楼的看台处一个个滑落。纯金的鸟笼美而华丽,个个都开着门,像是传送带上的商品似的,排序吊在半空之中。
六个鸟笼环绕着,旋转着,映衬着正中间的鸟笼。
在半空飞旋的女人们被威亚吊着,一个个飞向鸟笼,仿若众神归位似的。在笼中,她们的舞蹈亦在继续。也是这时,中间的鸟笼骤然被撤下帷幕。
与穿着层层叠叠的西方华服不同,正中的人只穿着层层犹如碎花的厚纱裙,裙摆随风漂亮,细密的金色链条从她的卷发之中一路缠绕,从手臂到腰腹。她像是迷茫一般,四处张望,可得到的全是无数道视线,在这半空的舞台之中,她几乎如被献祭而进入这奢靡带着血腥味的盛会的少女。
也是这一刻,陆京择的手攥住了拳头,阴沉地转头注视着谢观鹤。
谢观鹤眼睛弯了下,像是受着香火的神,悲悯而含笑。
薛灼灯仰视着上空,玫瑰花瓣倾泻而下,将他的视线遮盖。
几步开外的顾也硬生生地停住了步伐,望着半空中的温之皎,这一刻,细密的痛从眼睛一路蔓延到太阳穴。
二楼的江临琛与温随也看了个清楚。
温随将口腔咬出了血腥味,眼睛闪烁了下,撑着额头,感觉视线模糊了一瞬。江临琛闭着眼,感觉热气从胸口向四周散去,蒸腾的热意让他的眼镜起了雾气。
怎么样羞辱一个人呢?
言语,态度,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