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下, 蹙着眉,阴郁苍白的脸上有点不甘似的,道:“我以为我可以进来。”
“谁跟你可以,我告诉你, 我现在还是很讨厌你。”
温之皎晃了下身上的水珠,平复着呼吸,“全都是因为你装可怜,我才没有反应过——”
“阿嚏!”
她打了个喷嚏。
江远丞抬起眉头,转身望了望,从沙发上拿起一条毛巾,直接盖在她身上。他顿了下, 道:“先洗漱吧。”
他又道:“我借个浴室洗漱一下,换身衣服就走。”
他最后道:“没有你的允许,我不会留下来的。”
“你还想借浴室,你自己没有浴室吗!”
温之皎用手指戳他胸口,却戳到他衣服上的水。
她咬牙,道:“算了,就这一次!”
温之皎心里又烦,又觉得自己实在还不够坏,不能狠下心来。这气没办法对着面前这个什么都想不起来的愣头青发,也更舍不得对自己发,于是只能在浴缸里狠狠拍水。
都怪该死的雨天,该死的雪人,还有该死的……江远丞。
她承认,一看到他们一副委屈又隐忍狼狈的样子时,她总忍不住会心软。陆京择是这样,江远丞是这样,温随也好,江临琛也好……难道只是因为他们哭起来比较好看吗?
温之皎将身体沉入浴缸里,水流下,她的发丝在水中蓬勃游动。温热的水流刺激着她脸上的肌肤,也缓慢填充她耳朵的纹路,她越沉越深,眼睛凝视着天花板上的灯。水汽一路蒸腾上升,又轻盈落下,她突然喊了一声。
“江远丞!”
半分钟后,她望见浴室门前有了一个身影。
那身影站定没动,话音透过门,闷闷地传来。
“怎么了?”
江远丞道。
温之皎:“你最好记住你说的话,一辈子都不去找你的回忆,懂吗?过去的你最讨厌,现在好一点,但还是很讨厌。”
好久。
江远丞的声音响起,“好。”
温之皎笑了下,道:“我快洗好了,你也要快点洗,然后给我吹头发。”
她望见浴室门外的影子动了动,又站定住。
江远丞道:“好。”
温之皎问道:“你只会说好吗?”
江远丞的声音更闷了些,“还会说可以的,没问题,我会的,以及我尽力。”
……还真是。
毕竟曾经是很合格的许愿机。
温之皎没有再说话,换上了新的睡衣,披着浴巾,迎着满满的水雾出去了。江远丞站在门附近,有些惊愕似的,立刻背过身去,低着头。他身上也擦干了些,不过仍有不少水痕从发丝里落下,沿着他的下颌,滴滴答答,像落水的狗。
她越过他,脚步轻俏,玫瑰的香味混合热气腾腾的水汽。他没有看她,他知道,如果抬头,她一定会注意到他现在的表情与眼神。
可他没有抬头,她也注意到了他的脖颈是是僵着的,蓝色的纹路隐隐浮现,下颌也绷着。她突然抬起手,捏了下他的肩膀,下一秒,她摸到一具更为僵硬的湿漉漉身体。
……没有了记忆,人也会重置得纯情吗?
温之皎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凝视他的侧脸。
江远丞仍然没有抬头。
温之皎抬起手指,挠了下他的脸。
下一秒,江远丞便一个转身,走进了浴室,动作很快,甚至有些踉跄。
“……”
江远丞抵着门,指节紧紧攥着把手,喉咙里溢出了断断续续的气。他的脸贴着门上的雕花玻璃,睫毛垂落,灰色的眼睛里有了些酸涩。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触碰过自己了。
除了在病房的时候。
江远丞闭上眼,压下一切念头。
浴室外,温之皎听见浴室门上了两道锁的响声,一时间感到震撼,又感觉好笑。之前一直躲着他,竟然没发现,现在的他看起来也太好欺负了……
她的心里一下有了些痒,信心膨胀起来 ,无数个捉弄折磨他的计划跟气泡水似的咕嘟咕嘟起来。
“嗡嗡嗡——”
手机震动起来。
温之皎低头,看见了一条信息。
[观鹤:让人给你送了石榴,看你睡了,所以放在门口了。]
好耶!刚洗完澡,就要吃点凉的!
温之皎跑去门口,很快便望见一个餐盒。她拿起餐盒,又望见雨水如织,将偌大的空间填得严丝合缝。雪人早已消散,什么都没剩下,除了一朵朵被摧残的鲜花,还有几颗扣子与围巾。
不远处停着一辆车。车子孤零零停在交错的公寓中,被滂沱大雨敲得叮叮咚咚响,几乎要被淹没在这雨中。
是谢观鹤的人的车吗?毕竟刚刚送过来东西。
可是,那车像是停了许久,没有灯光,似乎也没有人。
湿润的风吹过她的脸,她疑惑地看了几眼那车,转身关门。坐在沙发上,她打开餐盒,发觉石榴都已经切成了几瓣,石榴籽颗颗圆润,犹如一串串红宝石闪烁着丰盈的光。
温之皎正要拿起,又发觉有几瓣石榴的切口并不平整,像是掰开似的。她想了几秒,挑出了切口不平整的石榴,试着拼起来。下一秒,她发现有颗石榴少了半。
她拿出手机拍了个照片。
[皎生惯养:为什么少了一半啊?]
[观鹤:我偷吃了。]
[皎生惯养:?]
[皎生惯养:干嘛偷吃我的?]
[皎生惯养:小偷!]
谢观鹤知道她在开玩笑,可他不知如何回复。今天的雨真大,敲着车的声音聒噪至极,车内散发着石榴的幽香,却让他不知如何呼吸。
他的唇齿中仍有余甘,喉咙中却仍是火烧火燎,胃部的刺痛令他额头沁出了些汗水。他俯下身,背部弓出脆弱的弧度,睫毛颤动起来。
雨水冲刷着玻璃,路灯的光闪闪烁烁地折射进来。
谢观鹤攥着方向盘,一只手不断捻着流珠,许久,或许没多久,那疼痛轻了些。他仰起头,冷汗已经沁湿了衬衫,最终,他长长吐出一口气。
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只是想与你共尝一只石榴。
进退合矩久了,想逾越也变得不知如何逾越了。
谢观鹤望着水珠在车窗上缓缓滑落,睫毛颤动了下,手指滑落到方向盘中央,一声聒噪的喇叭声回响在雨幕中,很快又被倾盆大雨的声响所遮掩。
在这双重遮掩下。
他轻轻道:“皎皎。”
生涩的咬字,令他唇齿都有了腥与黏腻汁液搅动的粘稠。
雨还在下。
公寓里有备用的男士衣服,不过正装居多,当温之皎看见江远丞一身衬衫与西裤,手里还拎着一条领带的时候,便忍不住想笑。这衣服的尺码并不合适,大了非常多,也没有什么版型,即便他身材比例也好,但穿上这衣服便显出了几分生涩笨拙感。
江远丞也知道这身衣服的问题,只是挑了下眉毛,没有说话。他将领带塞到口袋里,拿起吹风机给她吹头发。
他的指节穿梭在她的发丝里,动作很轻,也很细致。
温之皎很享受他的力道,便仰着头,靠在沙发上,看他。江远丞的头悬在她脸上,和她蓦然对视,没忍住垂下眼,将吹风机的力道调到了微风。
江远丞道:“怎么了?”
温之皎想了几秒,有些伤感似的,道:“你现在和变了一个人一样,你不知道,你过去对我很糟糕很糟糕,你在外面出轨过,还家暴我,冷暴力我。”
江远丞的手指动了下,“那我很坏了。”
“你好多次都和我说你会改,但你没有,你还把我关在家里,不让我见人,也不让我吃饱喝足。你车祸后,我才能松口气,这就是为什么我讨厌你。”温之皎吸了下 鼻子,流着眼泪,“江远丞,你欠了我很多,你是该弥补我。可是就算是弥补我,我也不一定会回头,你伤得我太深了……就算你现在说,你会重新追求我,我也不敢相信你……”
她说着,手摸上了胸口,眼睛红通通的。
江远丞沉默了几秒,他觉得,她用这套说辞,应该还有话要说。于是他继续给她吹头发,垂着头,显出十足的诚意。
“你知道吗?我好害怕你,在电闪雷鸣的雨天里,你——”温之皎回想了下曾经系统给她的那些小说梗概,略加思索,道:“你衣服上有吻痕,我质问你时,你狠狠掌掴我,将我推下楼梯,没想到你也被我的力道带下去,所以伤了腿。而且,我们的孩子——”
“嘶——”
温之皎的发丝被江远丞扯到,轻微的刺痛打断她的话,她立刻流着眼泪道:“你干什么!”
“我只是很惊讶,我们居然还有过孩子。”
江远丞哽了几秒,又道:“毕竟我不喜欢孩子。”
哎呀,说顺嘴了。
实际上,他们都不喜欢孩子。
温之皎眼珠一转,苦情地道:“是意外,你确实不喜欢,你说我不配有江家的种!”
江远丞:“……”
她不是不喜欢看虐文吗?
还是说这种桥段其实不是虐文?
江远丞有些费解,可不知为何,他的心却也悄悄提起来。他没有说话,只是听她控诉那个江远丞,眼睛又有些酸涩。
他会不会还是植物人,还在做一个漫长的梦?他惊疑于是否下一刻,一切烟消云散。他咬着唇齿,直至尝到腥味,将一切情绪压下去。
祈求这场雨永远这么大。
祈求这一刻永远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