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哪里不冷静了?”陆京择的话音没有起伏, 擦干净了手上的痕迹,慢条斯理地擦着脸上的血, “去餐厅吃吧。等我这么久,你应该也饿了。”
他放下毛巾, 转身, 从厨房深处走过来。
温之皎眉毛动了下,望着他修长的身影缓缓走出阴影,那张英俊的脸上也从晦暗到淡漠却眼中含笑, 就连周身萦绕的令人不安的冷寂也散去。
他抬起手, 捏了捏她的脸,道:“愣着干什么?不饿了?”
温之皎仰着脸,“可是,我觉得你像是被气饱了。”
“哦, ”陆京择话音拉长了,垂眸,笑了声,“为什么?”
他的手指刚擦干净,仍有冷水冲过的凉意与湿润,触在她肌肤上,让她再次激起几分颤栗。她察觉脸颊的那一下快肌肤都被他的温度浸染。
温之皎望向他那双黑黢黢的眼, 道:“你故意的。”
陆京择明知故问,“什么故意?”
温之皎:“鱼。”
她又偏开脸,笑吟吟的,“有什么好生气的啊,糟蹋了我钓上来的大鱼。坏死了。”
“鱼怎么会浪费呢?”陆京择捏着她的脸,上前一步,逼近她,一只手扶住她的腰部,“鱼是很好的养料,跑开鱼腹,取出内脏,再和鱼一起切碎沤几天,埋到地里,种花种草都可以。”
他在微笑,可笑意没有到达眼底,俯身看着她,“皎皎,为什么把你放在哪儿,都那么不安全。”
温之皎握住他腰间的手,漂亮的脸拧起来,“这说的什么胡话?!”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陆京择俯身,又道:“真想把你拴裤腰带上带着。”
“你这话说得,好像我做了多么坏的事。”温之皎还有些无辜似的,昂着头,很有些理直气壮,“你是想和我吵架吗?”
“当然不想。”陆京择吐出了一口悠长的气,扶着她的后脑,吻了下她的额头,“我们快订婚了,离他们远点。”
“我也没有主动靠近他们啊,是他们非要来找我玩,我有什么办法。”温之皎笑了起来,指控他,“你应该对他们说。”
陆京择呼吸重了些,道:“是。我明天就把你房间门锁起来,看你怎么和我狡辩。”
温之皎瞪大眼,“你——”
“逗你的。”陆京择笑笑,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似的,再次转身,牵住她的手往外走,“去吃饭吧。”
温之皎被他拉着往外走,却又道:“我都说了,订婚的事我后悔了。”
她说完,等着他的反应,可他的脚步没停。她望着他的背影,他走得四平八稳,紧握她的手,只给她一个沉默的后脑勺。
陆京择一路牵着她到了露天餐厅,坐在伞下,享受着微冷的海风。他拿着菜单,点了几份餐品与饮料,一如既往,是她喜欢的口味。
他低垂着头,凝着菜单上的图,风吹过他的黑发,露出了光洁的额头,侧脸好看极了。她便支着脸,望他侧脸,又道:“不点鱼吗?”
“你就这么想和我吵架吗?”
陆京择笑了下,却还是叫来侍应生,加了道鱼。
“什么叫我想跟你吵架。”温之皎胳膊支着桌子,捏着银叉,叉起水果放进嘴里。她显然比他要更享受露天晚餐,风吹起她的发丝,她捏着叉子的手轻轻挥动,“我都说了,我就是想吃鱼。”
“皎皎,”陆京择喝下一口酒,望向她,“就算你跟我吵架,我也不会放你走的。”
他又道:“在这个前提下,你越气我,只会让你自己不舒服。”
陆京择说这话时,按理说很有些威胁意味,可他话音却挑着,很有些散漫。
“可是你怎么知道是你不舒服,还是我不舒服。”温之皎才不理他的恐吓,眼里闪烁着点光,“你看,你现在不就气得一直喝酒了?”
陆京择放下酒,闭上眼,道:“明天上午我有些事要离开,但我会留下生活助理陪你的。”
“这是监视吧?我不要。”温之皎蹙起眉头,手里的刀叉放在桌上,“我想自己玩都不行吗?”
“不是你说的吗?”陆京择轻声道:“顾也谢观鹤都是主动来找你的,我留个人,不让他们骚扰你。多好。”
温之皎被哽住,唇动了动,“这不是一回事啊!我不要!你怎么跟江远丞一样!”
她说出他的名字后,却听见很轻的“砰”声。
陆京择的酒杯放在桌上,一些酒液在玻璃杯里旋转,溢出了些许。在景观灯的映照下,他眼神明明灭灭,平静地望着她,最终道:“怎么,现在不和我说和江远丞过得很幸福,你最爱江远丞了?”
“你——”温之皎被戳得有点心虚,立时间,她恼羞成怒起来,“你要想跟我吵架就吵架,别在这里阴阳怪气,含沙射影!”
“不错,都会用含沙射影这个成语了。”陆京择陡然笑起来,方才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骤然消解,他继续道:“助理不会在你眼前出现,也不是监视你的,只是在见到谢观鹤和顾也后,就把他们赶走。这不是很好吗?让你安心地玩。”
他又道:“还是,其实他们来找你玩,是很开心的?”
“这根本不是一回事。”温之皎骤然起身,指着他,道:“你有什么资格这样?我们本来就分手了!”
她的声音并不大,可脸上有着几分愠怒的红。
陆京择就坐在椅子上,背部贴着椅背,仰着头凝视她,灯光在他侧脸上打下泠泠的光。这一刻,他眼中的光如碎冰浮动,话音很低,“以前是江远丞,现在是谢观鹤,你是真喜欢钓鱼。”
他道:“不想吃,就不吃了。”
温之皎顿了下,“你说什么?”
陆京择站起身,拿起椅背的外套,走到她身旁,裹在他的身上。顷刻间,那淡淡的洗衣剂的味道便萦绕在她鼻尖,他裹紧外套,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温之皎推搡他,咬牙,眼睛亮了火苗,“混蛋,放开我,放开——”
陆京择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抓着她一路回到酒店。温之皎愈发挣扎,不断打他的手臂,骂声嘹亮,“坏种!混球!王八蛋!野狗!放开我!”
从餐厅,一路回到酒店。
陆京择打开房门,将温之皎一把拉进。
“砰——”
酒店门被重重关上。
陆京择松开手,温之皎立时跑到沙发上,彻底愤怒起来,抓起抱枕朝着陆京择扔,“你发神经!”
陆京择被砸了几下,一点反应都不给,只是将她压在沙发上。他的眼里有着压抑,“你不是问我在说什么吗?我告诉你,在更早之前,我就知道你和江远丞去游轮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发烧?”陆京择笑了下,黑眸里有光闪烁,“你以为能骗得过我,你以为我会相信你那些补课、去朋友家玩、父母不让你出门的鬼话?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分手,但你又不想主动,故意找茬跟我吵架,故意冷落我那些手段?你以为……”
“你以为我不知道,那个晚上,你就在楼上看着我走。”
他最后一句话说完,一丝亮光从眼里摔了下来,仿佛一块掉落在海面上的碎冰。砸出了涟漪,又瞬间消失。他抬起左手摸了摸她的脸颊,贯穿过整只手的伤痕也贴着她的脸,她几乎感觉到他手心上的粗粝与凹凸不平的伤痕。
温之皎的脸骤然失去了颜色,唇动了动,她辩解道:“不……我没让他……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
“现在还在装傻,还在撒谎。”陆京择笑了下,眼睛有些红,“你如果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我手上的痕迹,就移开视线呢?你如果不知道,那天晚上,为什么一直看着我离开呢?即便如此,你还是能和江远丞拥吻,因为他给你带来了更多,金钱、荣誉、刺激、权力……哦对了,还帮你解决了难缠的前任。”
他用力,手从她的脸颊,一路滑到脖颈,“你当时没有一刻害怕过江远丞,因为他是条品种更好,更听话的狗,你觉得他能在你的控制范围里。直到……”
温之皎脑子有些混乱,攥住他的手腕,指甲陷入他的肉里。
“直到多年后,我猜你没有控制住他。”陆京择的眼睛仔仔细细描摹着她的面容,几乎是一种精神的舔舐,“不然,你怎么会去那个同学会呢?那时候,你忍受不了江远丞了,你就想起来了我,你或许在想,比起他,或许我才是你应该选的人。”
“但是……当我回来了,江远丞已经不再构成威胁。同时,你身边选择的人变多了,所以对你来说,这世界重新成为了乐园。”陆京择一点点收紧力道,唇却几乎要吻上她的唇,“你害怕确定关系,你也享受被献媚,被捧在手心……至于他们怎么想,一点都不重要。你要人称赞你,要人将珍宝送到你面前,要世界上最好的东西,还要卑微求你看他们一眼。”
温之皎闭上眼,她的呼吸绵长至极,好一会儿。她笑了起来,仰着脖颈,一副子任由他掐的样子。
“是。”她话音很轻,“那你为什么还要缠着我?”
她道:“取消订婚,远远地走掉啊,把我骂一遍我又不会改。”
陆京择的手指痉挛了下,在她脖颈处,轻轻颤动着。他道:“因为我贱,现在,我知道你要借题发挥,也知道你被说中心事要骂我,但我也想继续听。”
“你——”温之皎被哽住,可笑也没能保持住,她脖颈抽动了下,“我就是很坏很坏,你怎么还不滚,滚啊!”
“订婚不会取消,订婚后,我会带你离开A市。”
陆京择继续道:“不要再和他们有牵扯了。”
“凭什么你说什么是什么?你难道就真的像你说的这么贱吗?”她说完这些,却远远不够消解烦躁,便凝着他,道:“我都这么坏了,还要跟我订婚?不对,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呢?当初不是你自己,哭着都要来求我不分手吗?不是你摇着尾巴跟我说,你不会再惹我生气了吗?现在你足够厉害了,就过来骂我啦?”
陆京择的睫毛翕动。
“你到底在生气什么,虽然我是甩了你,但明明是你自己过不去那道坎。都这么多年了,你凭什么觉得我就非你不可?”温之皎是很懂怎么说伤人的话的,而她一开口,那绝不会停下,“没错,我当时在楼下,我看到你一身血的走了。但你知道吗?我当时觉得你好可怜,好狼狈,我心里也很难受。可是很快的,我又想……无论如何,你不会再缠着我了,还有……”
她不在掐着他的手腕,抬起手,勾住他的脖颈。
温之皎轻声道:“还好……不是江远丞一身血,因为,我真的不想见你,不想再说那些陈词滥调的拒绝了。”
陆京择的唇动了下,垂着眼,没说话,她感觉到脖颈湿润了些。
她低下头,望见脖颈上有着晶莹的泪珠。
温之皎凝视了几秒,她脖颈上那只手抽开了。陆京择起身,径直往外走,她便顺着沙发躺倒。几秒后,她听见重重地摔门声。
她仰头,望见那棕榈叶形状的精致吊灯。
温之皎想。
看来订婚真的能取消了。
她又望了望自己的指甲。
温之皎的心里并没有想象中的好受,实际上,她也并没有那么难受,只是有些闷。她对自己的身体总是不那么了解,从在家里千娇万宠,再到跟陆京择交往,最后是江远丞……很多问题,她自己还没察觉,周遭的人就会先一步替她解决。
她扶着闷闷的胸口,还有气得发热的脸颊,缓慢爬上了床。她现在脑子很乱,相比她吵架时的口齿流畅,她的脑子可以说完全糊做一团。
陆京择有一点,说中了她的心事。
那就是,她的确……恼羞成怒。
温之皎从没想过他知道那么多,在她眼中,她做得很好,他理应不知道那些事。可是上次江家家宴里,他就算知道,她在和江远丞偷偷玩,可游轮海钓的事又是怎么知道的?如果当时就知道,那之后,岂不是她的一切,他都是冷眼看着陪她演?
这种以为事情做得很隐秘,但多年后被揭穿的感觉,令她一阵阵心焦。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咬着唇,焦躁得脸颊发热。
温之皎抗拒那些不好的情绪,也逃避那些会引发愧疚、心虚、羞愧、不安……的事。于她来说,她就该只享受草莓尖尖、西瓜中心、可乐第一口那些最好的,剩下那些,才不值得她关注。
以往,温之皎让自己逃避这些总是很有成效,会在梦境中安然睡去。但现在,她没能逃避成功,梦魇侵扰她,过去的往事在梦中追着她跑。
好像又回到下游轮,从游轮回到家时,已经是下午。母亲临时要去邻市见父亲,要过两天才回,还贴心做了饭放在冰箱里。按理说,是个美好的玩乐时间。
可结果却是,温之皎回到家睡一觉起来,就发烧了。
天旋地转,热意侵袭,动弹不得,烧得走路都颤抖。她慌不择路吞了几颗药,还没到房间就晕倒。
等再次醒来,她已经躺在沙发上,脑袋上贴着退烧贴。
客厅的灯亮着,厨房里传出咕嘟嘟的声音来。
温之皎一张嘴就是鸭子声,“妈,妈,妈——?!”
她喊了几声,厨房里出来一个人影。
他穿着宽大的外套,袖子撸起,腰间系着围裙,淡漠的眉眼蹙着,“你先躺着。我在炖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