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远丞:“……”
他知道,方才只是提议,现在必须带她去了。
第109章
夜晚的海面和白日很有些不同。在白天, 碧蓝色的海洋澄澈而泛着光,与同样闪闪发光的沙滩形成对比,仿若明信片裁切下来的有关于夏日的明媚景象。可到了夜晚, 海风湿冷,除却游轮行进的引擎声外,只能透过望见黑漆漆的一片。
这种黑暗中, 纵然亮多少光, 总叫人心里发怵,疑心这样的深渊会冒出如何的怪物。
甲板之上, 几个人人影在黑暗中晃动。
灯光下,一张小桌上有着几个骰子。
温之皎裹得厚厚的, 将帽子连帽衫的帽子都扣在脑门上了, 可脸颊还是被湿冷的风吹得嘴唇发抖。江远丞站在她身旁,也裹紧了外套,本就白皙的脸上也有些红。他看着同样脸被吹得发红的温之皎, 蹙着眉头, “回去再多穿几件吧。”
“已、已经够多了吧。”
温之皎说话有些发抖。
出来前,她本来套了两件外套,还是江远丞强行把自己的衣服也给她套上了,才套出来这么一副有点圆滚滚的样子。现在, 她觉得自己走路都会发出卡通角色的脚步音效。
江远丞似乎不放心,又道:“不然回去吧。现在太冷了。”
温之皎仰起头,呼出一口气,那气在夜间的海上都化作了层层雾水。她咬着牙,如贝壳似的牙齿闪着光,“我们都裹成这样出来了,才不能中途放弃!”
江远丞又叹了口气。
游轮上的夜间海钓运动需要抽取钓点, 抽完后,还要排队。因为要从游轮底部放出专门的钓鱼游艇,接着参与活动的人依次上船。钓鱼游艇会驶向适合钓鱼的海域,在活动结束后,再回到游轮。
这活动其实有些危险。
江远丞是喜欢冒险的,对各种极限运动说不上热爱,但如果能尝试,他并不抗拒尝试。海上夜钓他之前也玩过几次,不知为何,之前并没有发现它的危险。
比如,万一风浪太大将游艇挂翻了怎么办?
再比如,假如他们上游艇的时候,她一个脚滑掉在海里怎么办?
又或者,万一钓上太大,把她拽下海怎么办?
或者或者,探照灯有闪失,游艇迷航怎么办?
……一个个担忧和肥皂泡似的,嘟噜噜地从心头这块肥皂里冒出,涌到脑子里,又破碎在喉咙间——因为他看见她期待的眼神。
江远丞隐隐约约感觉,自己好像不能让她这么冒险。可是他又隐隐约约觉得,他没能掌握拒绝她的方法,就像一开始她突然出现,突然命令自己帮他摘樱桃一样。
他心里乱糟糟的。
直到正式抽钓点了,还是她使劲儿扯他袖子,他才回过神来。
抽完钓点后,便是漫长的等待。
钓鱼艇从游轮底部缓慢行驶出来,在海平面上摇晃,暗夜之中,它在巨大的游轮旁,小得像个模型。
他们下到底部,从甬道中挨个登上船。
此时参与活动的人并不多,却也有六七个人。江远丞特意放慢了步伐,拉着温之皎站到队伍尾部。等前面的人都过去后,他才带着她往前走。
不过,在她登上游艇时,他还是情不自禁站到了她身后。她扶着栏杆,摇摇晃晃登上扶梯,他伸出手,悬在她腰侧,眼睛一个劲儿地凝着她脚步。
海浪用力冲刷着游艇,也用力冲刷着游轮的船体,白色的浪潮在暗夜中涌动。
温之皎扶着栏杆,小心迈上扶梯,全然没有注意到江远丞在她身后,跟只人形母鸡似的张着翅膀。因而,当她登上游艇,兴奋转身,便险些撞进他怀中。
他往后倾身,伸手扶住她的腰部。
一时间,他们贴得极近,彼此呼吸的白雾纠缠在一起。
江远丞松开手,唇动了下。
温之皎往后退了几步,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笑眯眯望他,“你贴得好近啊!差点撞到!”
江远丞脖颈抽动了下,好几秒,才吐出一声有些闷的“嗯”声。
游艇缓慢驶动,船内所有的灯都亮着,白色的浪花在游艇周身飞溅而出。这会儿,黑黢黢的天空已经有了些模糊的青色,海风仍有些冷,却不如游轮上那么刺骨。
温之皎热得扯了扯领口,脸蒸腾出湿漉漉的红。
江远丞带着她走到钓点,给她示范如何使用固定的鱼竿和捞网,正示范着,一条鱼骤然被钓了上来。那是通红色的小鱼,巴掌大小,鱼线收起的一瞬,它在暗夜中飞出弧度,身上的鱼鳞折射出来甲板上的光。
咸腥的海水与海风一同袭来,那鱼就这么被摔在甲板上。
温之皎瞪大眼,下意识扒着江远丞的胳膊,眼睛死死地凝着甲板上活蹦乱跳的鱼。江远丞也缓慢睁大了灰眸,有些惊愕地望着这条上钩的鱼,但片刻后,他便察觉到了肩膀上传来的温热。一时间,那点热意从胳膊一路烧到全身,他身上有了微汗。
“这、这……这就钓上来了?!”
“……大概。”
鱼还在甲板上蹦跶,尾巴带出来的海水溅了两个呆子一脸。
温之皎松开了扶着他胳膊的手,蹲下身,又好奇又小心地凝着挣扎的鱼。江远丞长长松了一口气,心脏跳荡着摔了回去,也不知道是安稳了,还是失落了。有些空。
江远丞道:“运气真好。”
他也有些不敢置信。
今晚押的一把和,到现在,仅是示范就上钩的鱼。这一切,仿佛都像一种冥冥之中的旨意,那道旨意告诉他:时机已然到来。
江远丞垂眸,视线从鱼落到了她的脸上,她显然对这鱼感兴趣极了,一个劲儿地看。他俯下身,将鱼一把握住,放入桶里。随后,他擦了擦手,一把握住温之皎的手臂。
温之皎有些讶异,仰头望他。她蓬松的卷发塞在帽子里,脸有些红晕,唇弯着,眼睛比海面倒影的灯火还亮。
江远丞望向她眼中的灯火,笑了起来,“开门红。”
他顿了下,继续道:“今晚会满载而归,准备好了吗?”
温之皎闻言,眼中的灯火更加璀璨,连忙起身。可江远丞没有松开握着她胳膊的手,反而越握越紧。
他道:“我来帮你。”
江远丞一手握住她的手臂,一手却拿起了一个捞网,灰眸紧紧盯着海面。
很快的,一个散发着银光的影子从海里一闪而过。
温之皎尚未反应过来,他握着她胳膊的手骤然滑落,紧紧握住她的手。
“咔啦啦——”
钓鱼线收线的声音响起。
江远丞的手紧紧扣着她的手,用力按着收线的按键,在海浪声与收线响起的咔啦声中,他的话音轻得像远处的雾水,逸散在空气中。
“不要泄力,上钩的时候,狩猎才开始,而不是结束。”
他说完的一瞬,鱼线收到头,一条细长的,闪烁着银光的鱼在空气中划出漂亮的弧度。淅淅沥沥的海水溅撒在他们的头上,脸上,手上,最后鱼摔在甲板上。
在这咸腥的味道里,他们的心脏都鼓动起来,燥热的温度蔓延在彼此的脸上。
温之皎笑起来,愉悦丝丝缕缕蔓延到脸上,兴奋地看着甲板上跳动的鱼。
她喊道:“这是我抓到的鱼吗?”
她又道:“是我钓上来的?!”
她最后道:“天哪!真的吗?好像做梦啊!”
江远丞也笑,灰眸却只望着她的脸。
他道:“是。像做梦。”
江远丞又望向幽暗的海面。
他想,时机的确已经到了。
那个夜晚,果如他所说,满载而归。即便最后那些鱼都用低价卖给了游轮,但那仍然是个满载而归的也晚,或者说凌晨。
美中不足的是,温之皎下了游轮就发烧了。
不过那并不是什么大事,因为直到和江远丞在一起许久,她还是惦记着钓鱼的快感,又让江远丞带她玩了几次。但可惜的是,每次钓鱼江远丞总是一条又一条往上钓,而她总不上钩,就气得不想玩了。
她做事总有些风风火火,钓鱼也不例外,鱼一咬钩,她立刻就着急忙慌想赶紧收网。但往往就是收线的一瞬,把握不住分寸,白白让鱼跑掉。
那些过往最终都想海面上的雾气似的,太阳一出,就吹散了。如今太阳正在背离海面,青色阴霾从云朵里一路铺陈,散落到天空各处。
温之皎凝视着海面,刚从回忆中拔身,却骤然察觉一阵细小的抖动从鱼线一路传到手心。那细微的跳动,几乎就像一尾鱼在她手心里,她缓慢睁大眼睛。
啊,鱼上钩了!
温之皎抬起手,但下一刻,背部传来了温热,一只手用力压住她的手。淡淡的檀香味蔓延到她鼻间,下一刻,身后的人俯身,黑发搔刮着她脸颊。
她侧目,却见谢观鹤从她身后禁锢住了她,骨节分明的手指紧握着她的手。
很快的,她的腰间,一只手也锢住了她的腰部。
温之皎蹙眉,“你干什——”
“嘘。”谢观鹤没有看她,下颌抵着她的脸,话音冷静,“是条大鱼。不要急。”
他抱紧了她,紧握着她的手,道:“他没有教你时机,我教你。”
那条鱼似乎果然是条大鱼,海面上泛起一圈圈涟漪,白浪翻涌。
温之皎蹙眉,道:“再不拉就跑了!”
她动了动胳膊,可却被他拥得更紧。
下一秒,那几乎被拉弯的鱼竿骤然轻松了起来。
温之皎气得转头,恨不得对着他的脸咬一口,“你看,跑——”
她话音没说完,鱼线被拉扯下坠,这一次,是重重坠落。
也是这一刻,她听见他喉间溢出一声笑,侧头,弯弯的黑眸望了一眼她,又迅速移开。
谢观鹤道:“现在才是跑不了的时候。”
他说着,握住温之皎的手,一手禁锢她的腰部,不断收网。那鱼的力道极重,鱼竿弯折出来一个巨大的弧度,那弧度让她疑心它会断掉。
终于,线一路收缩,那重重下坠的鱼也在此刻浮出海面。
谢观鹤一用力,骨节分明的手指钻入她的指缝当中,下颌抵住她的头,道:“不要泄劲。”
他这么说着,用他的力道带着她收起鱼线,那鱼离露出全貌。果然是一只极大的鱼,几乎有小臂那么长,它身上闪烁着银光,尾巴疯狂扑腾着,咸腥的海水哗啦啦被它拍到他们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