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张开手臂,在草地上走了几圈,发丝也被风吹动着,身上那些疲惫也像被吹散了。
温之皎听他这么坦然,倒是有点信了,顺带生出了不少想作的心思。不过她却只是摸自己的指甲,语气有些受伤和疲惫,“你……怎么改变的主意?”
她继续道:“这里深山老林的,我害怕……”
“你手里可有杀伤性武器呢。”裴野转过头对她笑,眼里有着些恶趣味,“我要是哪里让你不满意,你对着我脑袋来,行不行?不过脑浆炸出来,应该还挺脏的,血和乱七八糟的东西会——”
“啊啊啊好了别说了!”
温之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打断他。
裴野再次笑出声来,这才回答她的问题:“你问的,怎么改变主意,嗯……”
他看向了温之皎。
她身上披着外套和他的冲锋衣,头发有些乱,脸上也蹭了不少灰。植被肆意生长,极高的野草到她腿部,露水沾湿她的裙摆,晨雾让她娇艳漂亮的脸庞多了几分精怪似的朦胧。
裴野想起来谢观鹤的话。
“你如果没有周全的本事,你不仅关不住她,还会让她恨你。”谢观鹤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叙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当他回头看裴野时,脸上便有些怜悯,“刚刚超市门口,那两个打闹的小孩,他们的母亲身体虚弱,常年住院,父亲忙于工作,极少探病。舅舅心疼他们的母亲,三不五时就带他们来探望母亲。”
他们走出超市,到了几步外的花树下,那两个起先打打闹闹的小孩也累得气喘吁吁。花树的树荫下,风一吹过,便有花瓣如雪簌簌而下。
“你看得出来,他们正是顽皮的年纪,家境不错,缺少管教,所以格外吵闹。”谢观鹤笑了下,指了指两人身旁的长椅,“昨天,她在这里坐着,被他们撞倒了。她让他们道歉,但他们偏不,倒骂她大妈事真多,她就生气了。”
裴野被他的话所吸引,下意识也看向长椅,愣愣道:“然后呢?她气哭了吗?”
他印象里,她很有些娇气,可偏有些怯弱,便总生闷气。
“不,她夸他们的水枪帅,又夸他们很酷。”谢观鹤笑意深了些,“小孩子,爱恨情绪总是快,没几分钟,很快便觉得觉得她是漂亮大姐姐了。”
裴野叹了口气,“她也太好欺负了,之后他们有道歉吗?还是怎么样?”
“之后,她突然冷着弟弟,只和哥哥说话。不一会儿,弟弟就生气委屈地哭了。她就和弟弟说,你哭得真丑,为什么不能像你哥哥一样可爱呢。”谢观鹤话音很轻,像是在讲寓言故事,“弟弟哭得更厉害,她就她支使哥哥去给她买糖,说她相信他肯定能办好这件事,等买回来一起吃。哥哥就开心地去买糖,一回来,她开始发火,说为什么这也买错了,他怎么这么没用,还是弟弟更乖更厉害的。”
谢观鹤望向裴野,脸上的笑仍是淡淡的,可眼里却有些愉悦,“你猜结局是什么?”
裴野很有些心惊,感觉脑中的人影也变得模糊起来了,“是……什么?”
谢观鹤笑道:“是哥哥弟弟都哭了,体面人家的小孩儿也一样在地上打滚撒泼。而她,坐在椅子上吃糖看他们哭。”
他话音刚落下,不远处骤然传来一声小孩的尖叫,“你都玩了五分钟了,该我玩了!”
裴野看过去,他们似乎在抢一个玩具。
“为什么给你玩,这是给我的!”
“我也要玩,我不管,给我!”
两个小孩打成一团,没几秒,超市里冲出一个人影,强行分开他们。可小孩一哭,总是此起彼伏,停不下来。
裴野的手指动了下,看向谢观鹤,“这是她送的?”
他虽是独生子,但他知道,给几个孩子买玩具没有只买一个的道理。
谢观鹤笑笑,没有回答,只是道:“知慕少艾,但你未必了解她,也未必能留住她。要让她能想到你,要么,你有用,要么,你能离开得是时候。”
“人人都想关她,得到她。那你就做给她自由,不想得到她,但不得不离开的人。”谢观鹤意味深长地看着裴野,“也给你自己一个看清楚她的机会,看看她到底是不是你心里那个人。是,日后争取尚有余地,不是,就了无牵挂地想做的事。”
裴野不置可否,望着谢观鹤,“你呢?”
谢观鹤有些讶异似的,挑高了眉头,却笑起来,“我什么?”
裴野道:“如果我做放她自由的人,那你做什么?”
谢观鹤淡淡道:“做噩梦。”
裴野:“……”
他委实不喜欢谢观鹤突如其来的冷幽默。
又是一阵风吹过,太阳偏斜了一些,寒冷的清晨也有了几分暖意。
裴野的思绪散去,最终道:“我比较无能吧。”
他看着温之皎,长长叹了口气。
温之皎:“……”
可恶。
她的嘴唇动了下,眼里很有些泪似的,又后退,摇头,“裴野,但你还是让我觉得很难过,我之前那么努力想帮你。因为我把你当朋友,可是我不知道,我被关起来的时候,我怀疑过好多人……但是,我没想过是你。”
“你要是没有想到过,就不会第一时间去谢观鹤病房里了。”
裴野毫不犹豫地拆穿了温之皎。
温之皎大为恼火,瞪了他一眼。
裴野立刻走上前,放低声音,“就看在我费了好一番力气带你出来透气的份上,你能不能原谅我。”
“我不要。”温之皎昂着脑袋,眼睛又开始看周围的景色,很用力深呼一口气,“再说了,这也不是我要主动来的,这是你强迫我来的,所以这才不算你的赎罪。”
她说是这么说,可手已经开始到处揪野花野草端详了,脚步更是轻快。
裴野悄悄松了口气,却还是端着表情,喊道:“那要不要去逛集市?”
“车已经等着了,把飞机的行礼运到山下院落里,我们可以再开车到集市的话,应该能赶上。”裴野咬着唇,轻轻笑了起来,“我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山里玩呢,也是第一次……”
他说完,总感觉耳朵有些热,转过身走到飞机前,话音更轻地道:“跟你单独相处……还是几天。”
温之皎点头,想了几秒,又道:“我们单独相处?”
“嗯。”裴野登上机舱,俯身提起一只黑色书包,转头看她,笑容张扬,“为了避免被追查到,所以没有佣人司机厨师,也没有通讯设备……除了现金,就我们俩——”
“砰——”
书包远比裴野想得重,话都没说完大半个身子跟书包一起坠下去,他吓了一跳,连忙转身用了劲儿提书包。但书包提起的瞬间,一个被五花大绑捆着的青年身影浮现,他在阴影处扭动着身体,颀长的双腿无处安放。
他咬牙,一把拽住青年,用力扯开他眼上嘴上的布条。
下一秒,裴野看见面前的青年咳嗽了几声,苍白艳丽的面容上有了些绯红,很有些疲惫虚弱地躺在机舱后座。
裴野抓住他的领口,话音很低,几乎是气声,“你是谁?怎么混进来的?说话!”
薛灼灯咳嗽了几声,下意识想要蠕动身躯,但裴野的脸色冷了下来,眼神阴沉。
“我……我是……”
薛灼灯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裴野感觉额心一阵阵跳。
这一架飞机返航一定会被追踪,所以会直飞去他国。但现在,他不可能把这个莫名其妙的人直接送出去,也不可能现在让他从这里离开回A市。
可是策划了这么久,难道要让他夹在自己和温之皎中间吗?
裴野的热情被骤然浇灭,心底生出几分戾气和烦躁来。
而温之皎自顾自闻了好几朵花后,才发觉身后没动静了,她带着几朵花,转身走到机舱前,“怎么突然不说话了?我们俩然后呢——”
她话音刚落,就发觉裴野此刻拽着薛灼灯的领口。
裴野脸上带着点勉强的笑,薛灼灯游离在状态外,两人却都齐齐看着她。
温之皎:“……”
她冷静了几秒,若无其事道:“我们仨然后呢?”
裴野:“……”
“他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裴野垮着一张脸,“他是偷偷潜入进来的吗?”
温之皎想来想去,对裴野招了招手,裴野很有几分委屈地下了飞机,走到她身旁。但下一秒,他的手臂便被她抓住,一低头,就能看见她有些胆怯的神情,“谢观鹤把他送上飞机的,我想,他可能是来盯梢我们的。”
裴野将信将疑,“他也太神经了吧。”
温之皎又道:“我去给他松绑吧,他看起来很难受。”
裴野没有好脸色,咧着唇,眉眼拧着,“你对一个盯梢的也太好了吧?”
“你都把我捆到荒郊野岭了,昨天还找人关我,我不也原谅你了。”温之皎长长叹了口气,很宽容大量的样子,“谁让我把你当好朋友呢。”
裴野没忍住想,他倒也不想当朋友。
温之皎安抚完他,上飞机给薛灼灯的手松绑,一边松一边恶狠狠地低声道:“这几天你老实一点啊,不然我怕他对你做什么,你得听我的话,当我的跟班,然后我会想办法把你带回A市的。”
她凑得很近,话音小小的,热气却打在他手上。
薛灼灯感觉手背的经络都跳动起来,眼睛凝着她的发丝,磕磕巴巴道:“哦……好,哦。”
他大脑很有些混乱,可是他一动不敢动,脑子里全是她的话。
听话,跟班,回A市。
他会的。
裴野打开车门,把温之皎书包放到后座里,又迎着温之皎上了车,才关车门。一转身,发现薛灼灯站在车旁边,低眉顺眼的样子,他很有些来气,“你等什么,等我给你开车门吗?”
薛灼灯:“……不,不是,我。”
裴野看他的样子就烦,烦躁地抓了下头发,坐上驾驶座,又转头看了眼薛灼灯的脸。他面色更沉。
谢观鹤到底是什么意思?
派人盯梢?
裴野忍不住扳正后视镜,看了眼镜中的青年,五官英俊,气质桀骜,上挑的眼睛自带三分调笑似的戏谑,笑起来时便更显肆意贵气。
他又扳回镜子,这会儿发现薛灼灯已经上了车,跟温之皎坐在一起。温之皎抱着黑书包,卷曲的黑发犹如海藻,唇不点而红,明艳娇贵。薛灼灯在一旁,瞳孔漆黑,气质苍白空茫,坐在一起对比鲜明却又像极了情侣。
裴野转过头,冷冷地看着薛灼灯,“你给我坐副驾驶。”
薛灼灯望了眼温之皎。
裴野话音更冷,“我说话你听不见?”
薛灼灯:“……好。”
他很有些莫名其妙地下了车,换了位置。
温之皎闭着眼假寐,又陡然想起来了怀里的书包,心里纳闷起来。
等下,这不是谢观鹤给她的书包吗?就装点护肤品,有那么重吗?不会给她塞了炸弹吧?她猛地睁开眼,打开了书包。
拉链拉开的一瞬,她发现这书包里挤满了零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