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道:“她每次走到三楼的楼梯口的时候,就会突然加快脚步,一路往下跑,觉得解放了。”
温随闻言,几乎在一瞬间蹙眉,看向裴野,“你一直在……暗恋?”
“我那时不觉得我喜欢她。”裴野笑了下,他道:“我和她接触不多,大多时候,只是有时候发呆会看着她。”
他一路上楼,一边道:“她其实很不适应盛琉的生活,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她会是江远丞的未婚妻。男生们不敢靠近她,而女生,要么揣测她很有手段,要么虽然和她说话,却更多是八卦和猎奇。”
温随的手伸进口袋里,食指弯曲,抵住了拇指的指甲。
他呼吸重了些,感觉刚愈合的指尖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
“她很少说话,最喜欢的事就是在课上照镜子,或者趴着走神,或者看小说。”裴野和温随走到了四楼,阳光落在走廊上,又在玻璃上映衬出柔和的光芒。他指了指走廊的一个石柱,道:“在下课透气的时候,她很喜欢在那里站着发呆,有一次,我路过她。”
裴野道:“我问她在看什么,她告诉我,每次下课的时候,楼下就冒出一大片人。感觉教学楼里怎么能吃得下,又吐得出那么多人。”
温随感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沾湿了手指,那是粘稠的,带着热的。他为她的孤独感到痛苦,更为那种那一份属于她的情绪被其他人捕捉到而感到嫉妒。
如果是他,如果是他,如果是他……
他脑中设想千万次那样的情景,他会夸她漂亮,他会和她一起数那些密密麻麻的人头,他会带着她一起跑下楼……无论怎么样,他做得一定会比裴野好,一定会比一个只会听着,然后在多年后怅然提起的裴野好。
可为什么偏偏不是他。
帽子下,他的眼神被阴影遮蔽,裴野站在他身前的地方。
他知道裴野现状很糟糕,比如,裴父表面认可了他,给了他裴家旗下之一的核心地产产业公司,让他担任董事长。但那家公司是多年前竞标老城区开发计划的企业,陆家垮台,计划流产,可合作没有结束。裴父将部分股份流入二级市场,陆京择借他人之手正在逐步收购。
而这家公司,几乎就是裴父明晃晃给裴野与陆京择的考验,这会决定裴家最后的控制人。
明明在如此糟糕的情况下,裴野却还能好端端站在这里,西装革履,面带微笑地讲那些纯情的初恋往事。
真令人觉得恶心。
温随几乎想要抬手,将裴野推下楼,幻想他在血液中摔得血肉模糊。可这样的幻想,却仍然缓解不了他的焦虑,他放在口袋的手不断掐着指尖,努力听着裴野的话。
裴野像是全然察觉不到危险似的,继续往前走,这一次,他站在了教室窗外。他指了指一个位置,“当时她坐在那里,在快下雨的时候,她的心情就会很差。她会拿着笔,一直在本上画来画去,然后撕掉扔了。”
“有一次,我偶尔捡到了一个纸球,或者说,我故意撞翻了她的课桌,捡到了一颗。”裴野想起来当时腿撞到桌角时尖锐的疼痛,以及刚回到教室时,气得想要尖叫,却不知为何忍着,只是抿着唇气冲冲走过来收拾的温之皎。
他悻悻又激动。
那时他觉得或许纸球里面藏着秘密。
秘密,总让人脸红心跳,仿佛是命运降下的奇迹。
裴野揣着那个纸球,一直想,越想越紧张,一直忍着。直到再次下课,他一路奔出教室,在角落里,小心展开那个纸球。
他辨识着上面的字,那悬起的心脏骤然摔回原位,并不是什么秘密,而是歪歪扭扭的画。画里全是她画的王冠,有的镶嵌了星星,有的是月亮,也有的是小动物,她还很认真的在王冠上写了每个王冠的缺点。比如,有的棱角太多,看起来像捕鼠夹。有的星星和月亮太丑,有的设计得太浮夸。
她还用荧光笔画了个火柴人,表示很不满意。
裴野疑惑了许久才意识到,她只是无聊,所以在设计王冠。
他有些怅然,但却又忍不住,将那张纸放在口袋里。
那些王冠的确梦幻,她画得很太浮夸,又歪歪扭扭,像童话绘本似的,离奇又可爱,简直就像是……他无意中闯入了她想法的一角。
她看起来总有些忧郁脆弱,可怜又无措,偶尔生气时,才会显出生机勃勃的娇蛮与得意来,而现在,是比表象更深的时候。
江远丞也许对她……不那么好,她也许对江远丞……也没有什么感情。
也许,用不了多久,他们谁就厌烦了谁。
也,也许,用不了多久,他就对她不那么关注了。
裴野拥有太多,他人生有太多种可能,所以他并不在乎失去。但失去总是来得很快,在他还在处理那些躁动的时候,她离开了盛琉。
他的困扰好像一瞬间全消失了。
不会思考,为什么自己为何盯着她发呆,数她卷翘的睫毛,看她握着的笔上的晃动毛球,或者偷看她跑跑跳跳下楼时飞扬的发丝。
再一次听到她的消息,是江远丞宣布,是温之皎即将和她订婚。
他们当时就在江家的庄园里,而温之皎偏偏提前一天飞去了国外滑雪,江远丞则准备第二天去陪她。
谢观鹤没说什么,他对什么都波澜不惊似的。
顾也皮笑肉不笑,感觉在听笑话。
裴野说不上来心上压下的情绪是什么,他只是这庄园让他呼吸不上来。
然后,江远丞向他们展现了,他即将送给温之皎的礼物。一共二十多件,和她的岁数对应。他说这话时,锐利的灰色眼睛里闪烁了下,像是很没信心。
顾也起初还嘲讽他上网上多了,但当礼物一件件展开时,他觉得江远丞疯了。
起初是现金,珠宝古董,后来是不动产,他们名字命名的基金,他名下一些公司的股份,整个江家在国外设立的几家家族信托基金,股票……
礼物一件比一件昂贵,也一件比一件疯狂。
当最后一件礼物打开前,三人都提着心,仿佛自己的财产也被分出去似的肉痛。
但锦盒打开,顾也和谢观鹤都对视了一眼。那是一顶王冠,歪歪扭扭,过大的宝石镶嵌在上面,珠光宝气,又显出几分粗俗的华丽。除了大颗的宝石之外,还有各种点缀的碎钻,这愈发让它看起来浮夸又奇怪。
裴野感觉自己的心脏抽动了下,他望向那一顶沉甸甸的,华丽又滑稽的王冠。
裴野移开视线,“这什么?”
江远丞道:“她的王冠。”
他说完,又低声道:“她想要。”
顾也无言,“她想要你去死,你也去吗?”
“我去。”江远丞合上锦盒,灰色的眼睛垂落,“带她一起。”
佣人们接过礼物,缓缓离开。
顾也:“……她是会下蛊还是会下降头啊?我看你哪天被她打了都会爽。”
裴野不知道说什么,他只是突然想起来,他放在枕头下,时不时看一眼的图纸。一种出于愤怒的,羞恼的,亦或者其他的恶意涌上来,他道:“可这王冠又丑又重,戴上去把你小女朋友脖子压断了怎么办?”
江远丞挑高眉头,平静地看着裴野,重复道:“她想要,我能给,就够了。”
一直做壁上观的谢观鹤笑了声,他道:“给不了的怎么办?”
江远丞道:“比如?”
谢观鹤笑了下,眉眼低垂,没有说话。
裴野当时只觉得困惑,他想不清楚,有什么是江远丞给不了的。现在,他知道了,是自由。可这样的自由,谁都不会给她,他也是。
他转头看向温随,道:“江临琛在扶持温家。”
温随道:“你要稀释股份,让我认购一部分?”
严格来说,是让温家后的江家认购,以此拿到股东身份。
前不久,江家旗下的银行给温家进行了一大笔融资,注资后,温家底气更足了。而裴野稀释股份后,陆京择手中的股份占比也会减少,这能阻止他彻底吞下裴野的企业。但这也意味着,裴野要付出相当一大笔代价给温随,和温随背后的江临琛。
裴野道:“没有错,前提是……温之皎,我们可以一起让她的痕迹不被任何人找到。”
他笑了下,扶着栏杆,望向教学楼下,零零星星的学生。
温随道:“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你呢?”
裴野道:“因为你和我一样。”
“温随,你难道真的甘愿当她一辈子的弟弟吗?”裴野转头看向温随,尖尖的牙齿抵着唇,笑了起来,却只显得疲惫,“我是不会甘愿,一辈子当江远丞,谢观鹤,顾也的弟弟的,也不甘愿,好像我总是比不上谁。”
他话音很轻,“也许我注定得不到裴家的产业,也许我也没办法再回到赛场,也许我真的失去了一切。但……唯有她,只要我抓到了,就还不算太失败。”
“温随,你不觉得不公平吗?”裴野看着温随,“她永远都这么……欺软怕硬,没有用就会被踢开,有用但不够危险她就也会敷衍。顾也,谢观鹤伤害过她,可是她和他们还是能继续亲近,不是吗?陆京择没用的时候,不也被她一脚踢开?”
温随垂着眼,抽出手指望了眼,很快便看见自己手指上的伤口。
他道:“看来你调查得很清楚。”
裴野脸色冷漠,“还是我更应该感谢你,感谢你送来的那些文件。”
温随的眼珠动了下,几秒后,他笑出声来,“真不知道说你是聪明,还是……蠢。”
裴野道:“我不相信,你没想过,藏住她。”
“我当然想过,我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的,所以好东西总要藏起来,不然就会被抢。”温随十分坦诚,他微笑起来,“可是你知道吗,当强弱的秩序形成的时候,面对更强的人,弱的人是连藏都做不到的。”
他道:“我可以答应你,这样能让温家吃饱的买卖为什么不做,我也可以配合你,势弱的时候,总要联合起来的。”
裴野不选江临琛认购,而是让他这个中间商吃利,就是因为江临琛势强,他不一定有胜算。可是,他温随势弱,难道裴野就一定有胜算了吗?
温随觉得很好笑,但他只是弯着眼,笑得乖巧又真诚。他走下教学楼的时候,裴野还站在走廊上,似乎在回忆中不可自拔。
一个出身优越,受尽宠爱的大少爷,在面临挫折的时候,也和普通人没区别,挣扎着想要胡乱抓住什么。爱情,幻想,旧日的梦,女人,过去……仿佛这绝对就是救命稻草,有了就能宣告自己还未战败。
刚刚就该把他推下去的。
温随唐突闪过这个念头,却听到手机震动了声。
是她的消息。
[宇宙跳跳皎:没有谁抢我手机,突然睡着了,按错了]
[宇宙跳跳皎:你还没到家吗?]
[温随便:没有,你想吃什么吗?]
[温随便:疑惑猫猫头jpg]
[宇宙跳跳皎:没有,但我点了好多你喜欢吃的外卖]
温随怔了几秒,咬着唇,没忍住侧头嗅了嗅外套。
他措辞了下,还未打字,又看到她的消息。
[宇宙跳跳皎:然后你今晚能不能别来江家。]
温之皎打完这行字时,扶着脑袋,感觉很有些绝望。
此刻,她正在陆京择的车上,而陆京择的车,正在前往江家的庄园。
更绝望的是,她刚刚听到了一道机械音。
[激活支线剧情(鸿门宴?江门宴!):陆京择回国没多久,江家准备设了小型家宴招待陆京择,同时探其虚实。
与此同时,温之皎作为江远丞的未婚妻,以及温随同时参与了宴会。宴会上,温之皎屡屡欲言又止,想要再续前缘多要点钱。而陆京择被温之皎反复纠缠,彻底被激怒。
江临琛也察觉到了温之皎的反应,追问时却被温之皎倒打一耙,称是被陆京择所纠缠。江临琛心中很有疑点,却没有发问,但偏偏这些话却被不远处的陆京择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