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褚黎风说的是对的，他应该冷静一下。

　　他对他说：“我去……后勤那边转转，有事找我。”

　　褚教官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知肚明他说的后勤并不是真的后勤，而是这一次他们随队出行的部分协助人员，他找医生去了。

　　褚教官望向窗外，轻轻叹了一声。

　　第二天。

　　距离天亮还有两三个钟，正确来说，现在应该是凌晨过去了一点点，是一个晚上夜色最浓重的那段时间。

　　熬夜的人，这个时候恐怕还没睡觉。

　　坐在星舰大厅正对着光脑做事的褚教官听见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他转头一看，是叶绯。

　　还是已经洗漱打扮完毕，穿着整整齐齐的深蓝色院服，背上背着一个鼓鼓行囊准备出发的叶绯。

　　褚教官停下了敲光脑的手，莞尔地看着她：“你这是准备出发了？”

　　叶绯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昨天下午，他们应该在官方星舰上登记、报到入住，今天早上随官方安排进入参赛地点，然而因为突发事件，一军16个队员都回到星舰上，他们今天早上必须赶在所有人出发前，先去到官方星舰登记。

　　不知道为什么，叶绯心有些不安定地跳着，一个晚上睡得不太好，干脆早早起来洗漱，整理完毕之后背着一早收拾好的行李出来。

　　她想最好还是早一点过去官方星舰那里登记，以防对方又出什么骚操作，夜长梦多。

　　褚教官：“那你至少还得等四五个小时。”

　　叶绯走过来把背上行李放下来，在褚教官对面坐下，“没关系，我等着，心里踏实，等快天亮时，如果还有人睡懒觉，我就去叫他们起床。”

　　褚教官扯了扯唇角，他着叶绯自若地点开终端，却没有登录星网看任何八卦消息，而是打开他们之前发送给队员关于虫族的资料，慢慢地看。

　　褚教官看着女孩子安安静静的模样，目光重新投回到光脑前，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褚教官忍不住想到这一次出发到第八区特训之前，他特地找楚翊清说话的事。

　　……

　　在此之前，4月底，机甲队从暗夏星回来后一星期，楚翊清就被政府人员以卷入非法交易的名目，带走协助调查。

　　后来，从他身上查出微弱的禁药成分，楚翊清就这样被各种名目按在身上，最后住进主星医疗院。

　　不知是巧合还是怎么回事，住进医疗院后楚翊清几次病发，尽管如此，调查人员没能在他身上找到他服用禁药的证据，虽然无法将他入罪，但各方博弈的后果就是他暂时无法离开。

　　那时候褚教官已经意识到时局的动乱，再加上前线问题暴发，他感觉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搅动风云，他不想楚翊清成为别人博弈的旗子，于是他暗地里操作，想将楚翊清从一军转学。

　　他至今仍不知道消息是怎么泄露的，只知道原本愿意接受楚翊清的第七军事学院忽然找他，说楚翊清拨通讯给他们负责人，说拒绝入读。

　　褚教官那时就知道楚翊清真的长大了。

　　他一直以为楚翊清想去争第九区那个位置，或许会遍体鳞伤，但事实证明，在他不知不觉的时候，少年已经长成一个有城府有手段的青年。

　　他查到了他想给他转学的事，却不来找他，而是直接和七军那边联系，摆明就是要跟他打擂台的意思。

　　直到现在，楚翊清仍然对他抱有敌意，任何一件事情他都想跟他唱反调。

　　从这件事情里，褚教官骄傲于楚翊清成长为有能力有担当的Alpha，却也难过对方一直不愿意信任他。

　　结下的心结太多，或许已经解不开，褚教官不抱希望，然而回一军后，楚翊清忽然恢复健康，甚至可以使用精神力这件事，让他很担心。

　　楚翊清以为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知道的秘密，褚教官其实也知道。

　　甚至褚教官知道的比他还多，从很早以前，他就一直在观察楚翊清的反应。

　　在他通过了大比内部考核，得到了前往第八区特训的名额后，他特地找人进行了一番谈话。

　　仍然不愉快，但也让他确定楚翊清没有被控制住，依然保持着自己的神志，对他来说，这就是最好的消息。

　　只是眼看他和叶绯的关系一天比一天好，褚教官觉得无力。

　　太多的无解的事积在一起，想起一件，他都会难受得一宿一宿地睡不着。

　　褚教官感觉到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他忍不住按了按太阳穴。

　　这时，他听见对面的叶绯问：“褚教官，你还好吧？”

　　说着对方起身，快步走开，很快回来，却是端了一杯热水放在他的手边。

　　“劝你不熬夜，你肯定不听，等我们去参加比赛后，褚教官就好好睡一觉吧。”

　　褚教官端起热水，热乎乎的温度从掌心一点一点传到他的心口、传到四肢，他觉得全身都很暖和。

　　他轻轻摩挲着杯壁，然后捧着水杯，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

　　叶绯看着褚教官。

　　对面的Alpha，不知道因为熬夜还是常年的心结，整个人看起来很憔悴，他一如既往面色淡淡，不太喜欢说话，不用他出面的时候，他总是喜欢坐在一旁。

　　某程度来说，楚翊清跟他是一类人，明明是两个孤独的人，却不愿意接受对方。

　　看着这样的褚教官，叶绯心里也有些不好受。

　　她垂了垂眸，半晌她看向对面的Alpha，轻声说：“褚教官，其实我知道你和楚学长的关系。”

　　褚教官诧异地看过来。

　　叶绯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说：“一些巧合，还有一些小细节，让我发现了，不过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告诉你楚学长很在乎你。”

　　被叶绯猜到关系，褚教官也没什么意外，只是听她这么说，他有些苦笑地摇了下头，“不可能，他是真的恨我。”

　　楚翊清人看似很淡，其实感情比谁都浓烈，一旦被他放进心里，不是爱就是恨，虽然在那样的环境长大，但他骨子里是一个黑白分明、爱憎分明的人。

　　恨什么的，叶绯就不赞同了，她转了转眼珠子，小声说：“告诉你一个小秘密，我发现楚学长私底下悄悄收集黎风系列外骨骼套装，黎风系列哦！褚教官你不是就叫褚黎风？”

　　褚教官脑子里嗡了一声。

　　黎风系列外骨骼套装！

　　这是他的姐姐，也就是楚翊清的妈妈，当年亲手设计送给他的外骨骼套装，以他的名字冠名这件事情，难道楚翊清知道？

　　褚教官看着叶绯，“真的？”

　　叶绯重重点头，“真的，楚学长有时候就是别扭，其实你只要一直对他好，他肯定会接受你，相反，你别因为他看起来冷冰冰拒绝你就不理他，他会……”

　　叶绯想了想，用了个形容词，“他会委屈的。”

　　一委屈，他会对人更愤怒，叶绯觉得楚翊清本质上，是很渴望别人对他好的人。

　　褚教官认真听着，他觉得叶绯说得很有道理，他忽然后悔起来，这么多年……原来用错了方法。

　　他以为对方恨透了他，他就不太敢接近，只有之前对方几次接近他，找他说话做事，他误以为对方在释放想和好信号，他才敢去接触对方。

　　错了错了！

　　不管楚翊清怎么对他，他应该一心一意对他好！就像叶绯当初在军训里对楚翊清做的那样！

　　褚教官恍然大悟，挺直背脊，眼睛忽然有了神采，他对叶绯郑重点头：“谢谢。”

　　当局者迷，他看不到对方行为底下的真实渴望，也只有叶绯这种看似神经粗犷，其实对他人情绪感知很敏感的人，能够发觉问题。

　　叶绯也笑了，她兴奋地说：“不用谢不用谢，我总觉得楚学长很孤独，如果能认回爸爸就好了！”

　　褚教官：“爸爸？”

　　褚教官：“……”

　　褚教官咳了一声：“我不是他爸爸，我是他舅舅。”

　　“诶！”

　　叶绯惊讶了一下，马上改口：“我之前乱猜的，我以为你们是……哈哈舅舅也好啊，都好都好。”

　　是血亲，证明她的猜测基本靠谱，叶绯对自己的推理能力很满意。

　　既然聊到了这里，谈话气氛也很轻松，褚教官瞥一眼对面姿态放松的女孩子，手指在桌面点了点，状似漫不经心地开口：

　　“你对阿翊真了解，好朋友也比不过你。”

　　叶绯有些骄傲地说：“我们不只是好朋友啦。”

　　褚教官紧紧地盯着她，“比如？”

　　叶绯愣了下，比如什么？她歪了歪头，想了下说：“我没有哥哥，但我想象中的哥哥，就是楚学长这个样子。”

　　脾气温和，对她有求必应，关心她，会关注她的所有需求，熬夜为她做装备……她觉得说不定亲哥哥，都不一定有他这么好。

　　褚教官一怔。

　　叶绯这样的回答，褚教官应该感到开心，但事实上，他并不开心，甚至感觉心情复杂，他顿了顿，问：“你和阎曜关系也不错，你也把他当哥哥？”

　　没想到叶绯立刻摇头。

　　“那家伙……咳我是说学长，哪有兄长的样子，褚教官你应该知道，学长表面看起来稳重又可靠，但实际上，他有时很幼稚也很孩子气。”

　　不，褚教官不知道阎曜这少人知道的一面，或许他这真实一面，只对特定人展现。

　　他想，他已经知道他想问的问题的答案。

　　他默了片刻说：“哥哥也好，总归是多一个人关心他，教官希望你们一直这么好，如果有一天我走了……”

　　叶绯：“褚教官要去哪里？”

　　褚教官难得笑了笑：“你们也快毕业，以后说不定没什么机会见面，希望你们能记得学生时代的情谊，阿翊不一定会接受我，但他一定会接受你，希望你不要忘记他。”

　　叶绯觉得褚教官这话怪怪的，怎么好像跟托孤似的……心里萌现这个想法，她微微吃惊，摇摇头马上把这个糟糕念头甩出脑海。

　　然而她却再也不肯呼应这种类似立flag之类的话，之前的经验告诉她，绝对不能应下，一应flag就要倒。

　　叶绯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看着褚教官郑重地说：“我会尽可能给你们创造机会，褚教官你自己要加把劲哦。”

　　褚教官笑了，“好。”

　　半夜三更，星舰停在参赛地点所在的原始星球不远处，周围是沉默而闪烁的无数星星。

　　私人星舰的空旷大厅里，两人在角落聊天。

　　此前，叶绯一直觉得褚教官是一个比较难以接近、比较无趣的人，但真的和他聊起天，她才知道这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他有心的话，完全可以把话题聊得生动有趣。

　　后来，褚教官跟她说起了当年去前线执行任务的时候，看过的一些风景、遇过的一些虫族。

　　“……虫族是有社会的，判断一只虫族等级，不是看他们的体型，而是看他们是否有组织地进攻，聪明的虫族会狩猎敌人，谋定而后动，鲁莽的虫族一看见猎物就会冲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