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乘风把拐杖往胳膊下一夹,对着皇宫方向拱了拱手,一脸恭敬道:“乘风多谢陛下。”
梁泉接着报:“这还有烧鸡,卤羊肉,花生米,核桃酥……”
岑乘风直吸口水,直接打断:“行了行了,快别念了,赶紧给老子提进来。”
梁泉笑着说好,提着东西进门,看着空空荡荡,冷冷清清的屋内,嫌弃道:“上回就说给你找个师娘,你偏不肯,你看你这日子过得,有什么劲儿。”
“少废话,赶紧把酒菜摆上。”岑乘风跟在后头进门,走到临窗矮榻前,放下拐杖,搬了个小桌子放在榻上,指挥梁泉:“别搁地上,拿这来,咱们爷俩坐这吃。”
梁泉依言照做,将带来的酒菜都打开,摆在小桌上,又去厨房拿了两双筷子,两个饭碗过来。
他在岑乘风对面坐下,拍开酒坛,倒了两碗酒,一碗放在岑乘风面前,一碗自己端起:“来,师父,祝您寿比南山,永远不死。”
岑乘风瞪他:“混蛋玩意,竟说混话,不死那不就成了妖怪了。”
梁泉端着酒碗撞在岑乘风的碗上:“就是那个意思,你又何必较真,来,喝。”
岑乘风笑:“喝。”
师徒二人相视而笑,齐齐仰头,一碗酒,一饮而尽,撂下碗,两人齐齐打了个酒嗝,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笑过之后,重新倒酒,拿起筷子,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待得一只烧鸡只剩下骨头,五斤羊肉也所剩无几,两人都有些醉了。
两人早就不用碗了,一人抱着一个酒坛子,都有些摇晃。
岑乘风歪靠在榻上,比比划划,舌头已经大了:“小兔、兔崽子,怎么样,你还是没你师父能喝吧?”
梁泉抱着酒坛子,说话也含混不清:“师父,徒儿有件事想问你。”
岑乘风手一挥:“你、你说。”
梁泉发烫的脸贴在酒坛子上蹭了蹭,“当年陛下怎么捡到的我?”
第92章
凤仪宫。
众人听完滕家老两口杀了六公主之后, 全都冷冰冰看向滕屹,滕屹低下头去,不敢和众人对视。
他心中翻江倒海, 错愕,震惊, 羞惭,更多的是对妻子的愧疚。
沈知诺小肚皮一鼓一鼓:【那两个老不死的杀了我六姑姑之后, 他们怎么样?】
系统:【六公主身边大丫鬟特意跑去商铺找滕屹,这在以往很少发生,滕屹便知事情紧急, 急匆匆赶回家, 怎知等待他的却是六公主冰凉的尸体。】
【他扑上去痛哭出声,问到底是怎么了,早上还好好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滕家老两口一开始还不想说实话,只说六公主突发疾病去了。】
【可滕屹和六公主相处多年,知她素来身体康健, 并没有什么病,自是不信父母之言,且见他们言辞闪烁, 像是有事隐瞒,于是不管不顾就要去报官。】
【滕家老两口这才说了实话,滕屹难以置信, 直接跌坐在地, 随后说他们疯了, 不顾滕家老两口阻拦,还是差人去报了官,衙役上门把那老两口给抓了起来。】
【滕屹说他不能让无辜的妻子枉死, 但杀人的是他的亲生父母,他也不能亲手杀了他们为妻子报仇,所以他只能选择报官。】
众人都有些震惊,沈知诺同样很意外,也很佩服滕屹的勇气:【胆敢谋害皇家公主,那我六姑父就不怕我皇祖父对他们滕家满门抄斩吗?】
系统:【自己父母杀了自己妻子,当时滕屹气急了,没想那么多,也不想管那么多了,有一种不想好好过,那就都别好了的破罐子破摔的消极想法。】
沈知诺:【那官府怎么判的?】
系统:【那时天下大乱,大宣皇室的地位没有以前那么有威严了,而滕家在当地是首富,很有影响力,所以官府只判了那老夫妻俩以及动手的下人秋后问斩,并未波及滕家其他人。】
沈知诺感慨:【我六姑父能大义灭亲,也不算坏透了。】
系统:【站在公正的角度,或是站在六公主的角度,会觉得滕屹不错。】
【但滕屹报官抓了他父母之后,他们老滕家的族老就开了宗祠,说他不配为人子,将他在族谱中除了名。】
这样的事,沈知诺不知如何评价,接着问:【那我六姑姑那个蠢儿子呢?】
系统:【你是说滕书佑,他的母亲被他最爱的祖父祖母杀了,他的祖母又被他爹报官抓了判了死刑,而滕屹自此对他也十分冷淡,不再理他,小男孩世界坍塌,受不了了,赌气离家出走,那时候天下乱哄哄的,后来意外死在了外边。】
虽然六公主现在已经被儿子伤了心,可听到他死在外头,还是没忍住落下泪来,生怕被人瞧见,赶紧偷偷把眼泪擦了。
滕屹看得难受,很想走到妻子身边,可刚要往起站,又被十四皇子给按了回去。
沈知诺又问:【那滕屹呢?】
系统:【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硕大的家业他也不要了,一个人找了个破庙,整日跪在佛前给六公主念经,后来孤苦伶仃冻死在了破庙,了却一生。】
沈知诺听完,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好一会儿才感慨了一句:【婆媳关系可真是要命。】
人都死了,也没什么可再问的,沈知诺便从狄归鸿腿上爬起来,下地,走到六公主身边,对着她张开小手:“六姑姑抱。”
六公主强颜欢笑,将小胖姑娘抱起来,怕她瞧出自己面色不对,将小姑娘的小脑袋按在自己肩上,抱着她轻轻晃啊晃。
晃着晃着,想起多年前,她也曾经这样抱着她的佑儿这样晃过,一瞬间泪目,再也撑不住,把小姑娘递到太子妃手里,强忍着哭意,朝上首的皇后和贤妃行礼:“女儿身体不适,先行告退。”
说罢,转身就走。
滕屹连忙起身,也顾不得礼数周全,匆匆一礼,追了出去。
追到凤仪宫外头才追上六公主,尚不及致歉,六公主先一步开口:“滕屹,我们和离,佑儿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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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
岑乘风醉眼朦胧,一听这话,来精神了,从榻上爬起来,也把酒坛子放在桌上,脸趴了上去:“说起这事,那可是太久了,你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梁泉笑呵呵:“就是想着,也一把年纪了,也不知道还能活到哪一年,想寻寻根,看能不能找到我父母。”
岑乘风伸手拍拍梁泉脑袋,叹了口气:“孩子,难哪。”
梁泉:“管它难不难的,师父你再说给我听听,上回你跟我说的时候我还小,都不记得了,这回你再仔细说说。”
岑乘风举起酒坛子,又灌了一口酒,抹了抹嘴:“行,说说就说说,反正咱爷俩也没事干。”
梁泉把脸趴在酒坛子上,看着岑乘风,静静听着。
岑乘风指着他笑了:“当年我跟陛下发现你的时候,你就是这副乖乖的样子,谁知道后来竟是个捣蛋的。”
梁泉把他快戳到自己脸上的手扒拉开:“陛下是在哪发现我的?”
岑乘风手撑着头回忆起来:“那年春天,陛下平定大宣南边数个州县,带兵往北征讨,途中路过梁州,也就是陛下的老家,陛下突然来了兴致,想进城去瞧瞧。”
承武帝将大军留在城外五十里外的地方休整,带着包括岑乘风在内的亲兵骑马入城。
在梁州城外的山脚下,遇到一伙流民,大概七八个人,各个衣衫褴褛,身形消瘦,正沿着溪边徒手挖野菜,挖出来之后在溪水里随便一涮,直接塞进嘴里,许是挖的野菜实在太苦,有几人直接干呕起来。
见他们实在可怜,承武帝就带亲兵停了下来,把马上带的干粮拿下来分给他们,并告诉他们赶紧往南边去,说南边几个州县正在分屋分田,去的早还能分到好地。
那伙流民接了干粮,千恩万谢,相互招呼着,快步往南边走了。
等他们都走了,承武帝一行人牵着马到溪边喂水,听到一旁的草丛里窸窸窣窣,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动,众人以为是蛇,纷纷拔出刀剑,慢慢靠过去。
用剑拨开半人高的草,这才发现,一个小男孩仰面朝天,躺在草丛里。
那小男孩两三岁的样子,不着寸缕,手脚被捆缚,嘴里塞了一团破布。
那孩子也不知是年岁小不懂事,还是天生胆子大,一声都没哭,眨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跟个春日里的蚕宝宝一般,奋力地拱来拱去,想要挣脱手脚上的绳索。
承武帝自己也有孩子,一看那情景,当即心疼得不行,小心割断绳索,拿掉破布,将那孩子抱起来,从亲兵手里接过一件罩衣将孩子裹了起来。
小男孩仍旧没哭,盯着承武帝看了半天,突然笑了。
承武帝最喜欢皮实的孩子,见他笑得好看,心中越发喜欢,将孩子抱到溪边,亲手给他擦洗干净身上的泥土,又把怀里先前吃了一半收起来的饼子拿出来,掰碎了喂到小男孩嘴里。
小男孩也不知多久没吃过东西,饿坏了,两只小手从罩衣里伸出来,一把将饼子抢过去,跟个小狼崽子似的狼吞虎咽吃起来。
承武帝怕他噎着,连忙又抢回去,一小块一小块给他。
承武帝坐在溪边照顾小男孩,突然听到一名亲兵喊他过去看,他听那亲兵的声音似乎带着怒气,便抱着孩子起身,走过去。
顺着亲兵的手指看过去,就见在小男孩藏身之地几步外的草丛里,撂着一口铁锅,锅身还泛着热,把地上的青草都烫糊了,显然是刚刚烧过没多久。
等承武帝看完那口锅,亲兵再指,承武帝这才留意到,溪边还有一个用石头搭起来的锅灶,看样子刚刚被土给埋上,挖开之后,里面烧了一半的柴火还冒着烟。
想到发现小男孩时的情况,承武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黑了脸,将那孩子拿罩衣裹好,塞进怀里,用腰带一缠,翻身上马,扯了缰绳,打马去追。
那伙流民本就在跑,听到马蹄声回头看,见他们追过去,那几人便撒腿狂奔,七八个人还朝着不同方向跑开。
本来承武帝还心存一丝侥幸,想着许是他们想多了,人心总不至于如此邪恶。可一看那些人不要命地逃,他便知道,他们猜对了。
承武帝怒火冲天,骑马追上最壮的那个,也是先前在他面前回话的那个男人,扬起马鞭直接将他抽翻在地,狠狠抽了十数鞭,将他抽得再无力起身,这才停手。
亲兵们也把其他几人全都追上,提了回来,扔在一处,那些人哀嚎着求饶,说不知自己犯了何错。
见他们还装傻,承武帝将怀里塞着的孩子抱出来,往空中一举,那些人登时心虚地闭嘴低头。
承武帝将孩子塞回怀里,骑马到前面不远处去等,吩咐岑乘风审问。
岑乘风带着亲兵们先堵了那几人的嘴,随后就是一顿狂揍,揍过之后再审,但凡有撒谎的迹象,堵上嘴再揍,如此反复几次,那些人再不敢隐瞒,全都招了。
这一伙流民本也不是什么好人,之前就干一些打家劫舍的勾当,但也没什么真本事,基本上都是欺负一些老实人。
后来天下乱了起来,今天这边打起来,百姓就往那逃难,明儿那边打起来,百姓就往另外一个地方逃难,渐渐地,到处都是流民,土地也都荒芜起来。
这伙歹徒不想被各路势力抓壮丁,也四处逃命,一路上坏事也没少干,不是抢别人家的吃喝,就是调戏别人家姑娘媳妇,饿极了的时候,他们还会吃人,简直丧心病狂。
前些日子,他们在百里外的路上,遇着一伙赶路的流民,这孩子就在其中。
这孩子被家人照顾得很好,长得白白嫩嫩,也不怎么瘦,可以说是那段时间他们见过的最胖的孩子了。
这伙畜生就起了歹心,煽动了一场混乱,趁机把那孩子偷了出来,打算带在路上当做干粮,以备缺粮的时候拿来填肚子。
这日吃完了抢来的干粮,就寻了一个溪边,将那孩子洗干净,架锅,烧火,准备将他给煮了。
岑乘风等人审完,气得七窍生烟,带着亲兵将那些人又狠狠揍了一顿,打得他们牙齿碎落,手指断掉,面目全非,这才走过去同承武帝禀报。
承武帝听完,黑着脸,咬牙说了一个字:“杀。”
刚说完,就见怀里的小男孩不知道什么时候钻出头来,还拿着半块饼子,却拍起小手来,笑眯眯地鹦鹉学舌:“杀,杀。”
先前承武帝问过那孩子叫什么,几岁了,可他一言不发,承武帝本来还以为他是个哑巴,怎知竟然是个能说话的,一张口还是“杀”。
承武帝越发喜欢,觉得这孩子忒合他的眼缘,把小男孩从衣服里抱出来,将他抱在手里,骑马走回到那些人的面前,故意问那孩子:“杀谁?”
那孩子用拿着饼子的小手指了指地上那几人,还是那个字:“杀。”
承武帝哈哈大笑,道了句“好小子”,冲岑乘风使了个眼色,随即调转马头,带着那孩子,打马往梁州城方向去。
岑乘风等人留下,将那几人一剑一剑慢慢戳死,随后捡了些枯柴,一把火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