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英丽就诉说起她在城里的往事来——风流韵事。

　　在前年年底，她跟一个成熟稳重多金的男人恋爱了，那个男人对她很好、很大方，他们自由恋爱，坠入爱河，情到深处，情难自禁，偷尝禁果，珠胎暗结。

　　——然后，甜蜜的爱情梦醒了。

　　男人不想负责，李英丽慌了，就闹起来让他负责。

　　一闹起来才发现，那个男人是真多金，背景不小，家庭更不小——已经娶了老婆生了三个孩子。有头有脸的人物，这种丑事当然不能闹出来，有失颜面，就抬抬手把闹腾的李英丽按下去了。

　　李英丽家呢，也算有钱的，只是比不得人家有权有势，只能吃下这个闷亏，转头骂李英丽不检点，不知羞耻，不爱护自己。

　　李英丽被两头骂，她这从小养成的高傲性子哪里能忍啊，尤其是知道那个男人这么厉害，更加不愿意放弃。她从市井里学来的办法，准备仗着肚子到对方老婆面前闹事。她不闹还好，一闹就糟糕了，没有见到人就被抓了起来，把孩子弄掉了才把她扔回去。

　　她父母也是胆战心惊，感到万分的失望和丢脸，加上风声不好，外面斗争形势严峻，她这样搞不好会连累全家人被抓出去批评的，于是匆匆把她安排下乡，避风头，眼不见为净……

　　叶欣听完，心里竟然没有特别意外。

　　大概是看多了吧，在她的那个手机时代，豪门老男人跟漂亮小姑娘的剧情真的很泛滥，看多了就心无波澜。

　　加上李英丽一开始就展现出来的炸裂三观，现在听到她这种经历也不意外了。叶欣可是还记得她当时说的“趁年轻貌美好找”，还说自己是“过来人，很明白”。当时叶欣在想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原来是经历了这个。

　　现在，叶欣甚至觉得她可能把她自己美化了，完全描述成一个受害者，毕竟是她说的，另一个人又不在。

　　叶欣持续保持智的思考。

　　李英丽一脸愤恨：“那个男人欺骗了我，把我害成这样！”

　　叶欣同情地看着她，“你太惨了。”

　　李英丽恨得双眼发红，“他害了我一辈子！自己竟然撇得干干净净，男人真是没一个好东西！”

　　对此，叶欣保留意见，她很想说“你自己就没有错吗？”，但只是轻轻地问出一句：“你应该爱惜自己的。”

　　李英丽心头正是恨意上涌，听不得一句逆耳的，立刻怒问她：“你是说我的错了？？”

　　叶欣：“……不是，我是说，你应该保护自己。”

　　李英丽：“你是要站在道德制高点批判我吗？？我当时并不知道他已有家室！什么年代了，自由恋爱，享受男欢女爱难道不正常吗？难道非要等到婚后？不提前试过，怎么知道男人行不行？！”

　　叶欣给她竖起大拇指：“你这个思想很先进、很正常，我没有指责你自由恋爱享受的意思。”

　　李英丽冷哼。

　　叶欣心道，既然她是这个思想，那么跟李光荣算起来也谈了四个月，会不会中间有过想要提前享受的暗示？

　　不过从李光荣坚决分手的态度看，并没有跟她发生实际关系，所以能完全撇清。

　　这也从侧面说明，李光荣是比较保守的，对她的经历更不能忍受。

　　叶欣想了一圈，还是要表明自己的态度：“我是说，你应该避孕。这才是享受男欢女爱的正确方式啊，也是爱惜自己。”

　　李英丽捂了捂肚子，好像又感受到了那个时候的痛苦，语气难得有些苦涩：“当时没有想到这个，以为怀了，就自然而然结婚了。”

　　叶欣就没话可说了。

　　你情我愿，苦果自尝。

　　李英丽靠在枕头上，颓靡地说：“当时家里说是让我暂时下乡避风头，过了风头就把我接回去，但我知道，他们已经放弃我了。我可能要一辈子在这穷苦的乡下了，所以才会想在这里找对象、当老师。我本来以为已经过去一年了，没事的，没想到还是被看了出来，现在一切都搞砸了。”

　　叶欣指出：“那是因为你没有养好身体，一直亏损着。”

　　又问：“那你接下去怎么办啊？”

　　李英丽两眼望着粗糙的屋顶，说：“不知道，得过且过吧。反正他们给了我一笔钱，够我生活好几年的。”

　　看她一副对生活失去希望的样子，叶欣这时候是真心劝说：“钱迟早会用完的。你不如学着种种地，试着在这里生活。当然，最重要的是，你该好好吃饭，不管吃好的坏的，一日三餐都吃，才能养好身体。你看你现在，脸色太吓人了，万一又晕倒了怎么办？”

　　李英丽听着她轻声细语，怔怔地说：“其实我从小就有偏头疼的毛病，情绪激烈的时候就会头晕。只不过之前没有那么严重，那次之后，才严重的。”

　　叶欣叹气：“唉，你既然知道，更应该好好吃饭啊。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你还年轻呢，还有大好时光。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养好身体是第一的。别人不爱惜你，你更要自己爱惜自己啊。”

　　李英不知怎么回事，可能是最后一句“要自己爱惜自己”，让她突然眼眶湿润了，又不想在叶欣面前哭，就抓着被子蒙头，“你都没有脾气的吗？之前我对你发火、骂你，说了那么多难听的话，你竟然还愿意关心我。我知道我脾气差，很讨人厌……”

　　叶欣见她都哭了，又爱面子，就不多说了，轻声告辞：“那你一会儿去煮鸡蛋吃吧，这个也方便。趁别人还没有下工回来，灶房空闲。我先回去了啊。”

　　见她还蒙着被子不答，叶欣就起身了。

　　结果下一秒李英丽又突然掀开了被子，说：“你说得对！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我现在身体越来越糟糕了，这样下去说不定真的英年早逝，我还那么年轻，可不想病殃殃的！不仅要好好吃饭，还要抓药养身体——你别走，陪我去一趟医疗站！”

　　她这迅速恢复生机的样子，让叶欣惊呆了下。

　　不过想想她高傲要强的性子，也能解，她一向有个大心脏。

　　叶欣点头：“行，趁医疗站没关门。”

　　李英丽擦着眼睛着头发，突然又顿住，问她：“今天医疗站是谁值班？”

　　因为沈卓，叶欣已经很清楚了，“今天是女医生孟春兰。”

　　李英丽放心了，“那就好。”她现在根本不想见到李光耀或者沈卓，也不想看男医生，女医生在最好了。

　　等她收拾了下，叶欣就跟她一起走出知青宿舍，往医疗站去。

　　见她很虚弱的样子，叶欣还好心扶了她一下。

　　没想到李英丽见她力气大，能扶稳，就放心地把身体重量压在她身上了。叶欣很无语，但也只能好事做到底，把她扶到了，赶紧安置在凳子上。

　　这会儿还有人来买药的，孟春兰见了她们有些意外，先是对叶欣笑着点点头打过招呼，然后继续忙。等送走了买药的乡亲，才给李英丽问诊起来。对她的症状，孟春兰也没有多说，中规中矩地开了药，收了钱。

　　李英丽见她这么干脆利落的，也松了口气，拿着中药包回头叫叶欣：“走吧。”

　　叶欣可懒得再扶她一路了，又不是不能自己走，加上孟春兰在给她使眼色呢，就说：“你先回去吧。我在这儿等等沈卓，也快下工了。”

　　李英丽皱皱眉，但也无话可说，急着回去煎药煮蛋，就没有耽搁，转身走了。

　　趁没其他人，孟春兰跟叶欣说：“孟华鹏家托我问问王小薇话呢。年后知青也应该回来了吧？没有什么变故吧？我这坐诊的不好走开，正好你来了，你也是知青，我想你应该知道，先问问你。”

　　叶欣本来以为她要问李英丽呢，见是这件事，就告诉她说：“没有什么变故。小薇姐回来了，说家里也同意的。只是她这段时间有些忙，可能要忙过一阵子才好继续亲事了。”

　　孟春兰问：“是不是忙小学的事情？”

　　叶欣笑道：“你已经知道了，还问。”

　　孟春兰也笑了，“这个事情大队里都知道。主要是孟华鹏家怕有什么变故，本来就是高攀了知青，现在人家成小学老师能拿工资了，身份又高一截，怕她看不上了。”

　　叶欣道：“小薇姐不是那样的人。她现在不是在各小队走访宣传招学生吗？只是还没走到孟庄，等到了，她会亲自说的。你先回去说说，让他们安心。”

　　孟春兰就放心了，“那这就是一件大好事！我回去告知一声，免得等急了，他家肯定也很高兴的。”

　　叶欣点点头，笑着叹口气：“哎，今天又是给他们操心的一天。”

　　孟春兰笑道：“他们好事成了，咱们也是积德修福了！”

　　话说完，叶欣探头看看李英丽已经走得看不见人影了，就跟孟春兰告辞回去。

　　等什么沈卓，才不等他，又不是不会自己回去。

　　不过在穿过村子的时候，碰到李光明了。

　　见他又跟上来，叶欣笑问：“好一段时间没见着你了，最近都在玩什么？”

　　李光明认真地说：“没有玩什么，在家里跟爷爷学刨木板。”

　　上次见面他就说过这件事情的，叶欣叹口气，“爷爷还真教你学手艺了呀。不过你年纪小，力气小，现在能刨得动吗？”

　　李光明骄傲说：“我能！我现在力气大啦！爷爷也说我长得壮，力气比一般小孩大，学着正好。所以最近天天拘我在家里学，李光亮去找我我也不能出来玩了，好不容易今天才能出来玩一会儿的。”说到最后就有点郁闷了。

　　叶欣恍然，就说怎么这半个月都没见了，又关心地问：“你跟爷爷说了要上学的事情没有？”

　　李光明开心点头：“说了。我按姐姐教的说了，平时上学，课后和周末学手艺。爷爷说可以，还说，要是我能自己做出上学用的桌子椅子来，就奖励我一块钱！”

　　叶欣觉得真不错，鼓励他：“那你可要加油啊，自己做的桌子椅子，想必是独一份的！”

　　李光明十分自豪地说：“我已经在做啦！已经做好了一半！”

　　叶欣就夸赞：“真棒！”

　　正要继续回去，李光明却又跟她说悄悄话了，“姐姐，我告诉你，昨天晚上大爷爷家又吵架啦！这次大爷爷他们说那个女知青身体有毛病，让光荣哥赶紧跟她分开，光荣哥这次不犟了，答应了。但是，他又还是说要分家，所以他又被骂一顿！”

　　叶欣一愣，好么，原来李光荣闹分家不是为了李英丽。

　　什么李英丽不李英丽的，他就是想分家吧？

　　李光明继续说：“他们还吵到了自行车，好像是说，那个女知青年前买的自行车，光荣哥也出了钱的。大爷爷、伯伯、叔叔、婶婶……他们都让光荣哥去把出的钱要回来，分开了不要有瓜葛，钱不能亏！”

　　叶欣：哦哟，原来如此。

　　就说那天两人买了新自行车回来，怎么李英丽高高兴兴的，李光荣就不太高兴，原来不是因为自尊心什么的，而是因为李光荣也出了钱，李英丽却说是自己出钱出票，完全否认了了李光荣的功劳。

　　嗯，这么重重矛盾的，就算没有李英丽的经历，怕是也难走到最后啊！

　　这下才算把瓜吃得完完整整了。

　　叶欣心满意足，挥别小朋友，继续往家走。

　　只是这么又耽搁一会儿，已经到了生产队下工的时候了，她索性就慢慢走，还是等沈卓一起吧。

　　沈卓很快走到坡底这边了，看见她，更是加快了脚步。

　　到她身边问：“你怎么下来了？”

　　叶欣笑着说：“我又去卖了卖鸡蛋。”

　　沈卓有些疑惑：“大家不是这会儿才下工？卖给谁了？”又见她两手空空的，突然猜到了，微微皱眉：“还是去知青宿舍了？”

　　叶欣点头：“对呀，又是她。连筐一起买了。”

　　沈卓说：“你别跟她往来了。”

　　叶欣说：“没关系啊。保持一个友好往来的关系也不错的，睦邻友好嘛，不特殊对待谁，这样才能和气生财，财源滚滚！”说完，又笑着从口袋拿出两块多钱，“你看，多好！”

　　沈卓见她这个财迷样，也是无奈，拉着她上坡：“好吧，多赚钱，咱们以后进城花。”

　　叶欣高兴道：“对！专注赚钱！”

　　不过进城费时费力的，还是先去镇上买买日常所需吧。

　　二十六，他们按计划去镇上。

　　惯例的买卖就不必多说了，这次主要是回信。

　　叶欣还是在邮局写的。

　　针对叶顺利打亲情牌的来信，她选择也委婉一点。

　　表示：既然小时候对我那么好，现在可以还对我那么好吗？您能解我在乡下不容易真是太好了，我现在真的很穷、很苦，要不是大姐寄了一点钱过来，可能这个年都过不好了。希望爸爸妈妈也能资助一下，乡下真的太难太难了，我现在特别脆弱，特别需要你们实际的关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