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下官这就升堂。”
张茂走到“明镜高悬”牌匾下,拿起醒木往公案桌一拍。
“升堂!”
“带原告、被告上堂!”
原告上来的是讼师何怀,被告是一脸心如死灰的纳兰佟桂。
两人都站在公堂中,一个有功名,一个是旗民都是不用跪的。
他们背后栅栏外还拦着一大群来凑热闹的市民。
走了一下流程,何怀开口。
“明府,这是我们出具的证据……”
何怀掏出一张纸,一笔一笔念上面的入账。
从第一笔卖鸡蛋糕赚到的三百一十二个铜板,再到后来庄子每年分给家中的分红。
一笔一笔,十来年可不是小数目。
何怀念了很长时间,纳兰佟桂脸涨得通红,在场所有官员都拿眼角瞅他。
感情这么多年纳兰家都是靠贵妃娘娘养家。
何怀念的最后一笔是玻璃方带来的二十多万两入账。
纳兰佟桂惊讶地看向女儿,这笔钱他不知道呀!
别说官员就是下面听着百姓也跟着倒抽一口气。
“二十万两,这得花到下下辈子吧?”
刑部一名官员小声道:“难怪贵妃要带走自己的财产,这可是二十万两!”
打三藩,朝廷国库都被打空了,官员也是两袖清风。
猛一听贵妃手里有二十来万,顿时眼红了。
户部过来凑热闹的官员掐了一下虎口,贵妃这钱没纳税呀!
坐在公案后的张茂等何怀念完后,一拍醒木。
“被告,这些你可认?”
纳兰佟桂耷拉着脸道:“我认!”
“认就好。”张茂扫了一眼一旁把玩指甲的贵妃。
“何怀,你可还有想补充的?”
何怀胸有成竹道:“大人,贵妃年幼便肩负起养家任务,这些钱财均是靠自己努力赚取,《大清律例》只规定女子不在继承人范围内,却没有规定女子不能合理拥有属于自己的财产,此为法律疏漏,此次状告其父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律法规定,父母长辈健在,子孙禁止分家,女儿依然被排除在这条范围内,这里只规定儿孙没有规定女子,法无禁止即可行,女子是否能要求分家?若是适用这一条,贵妃的诉求是要求分家。”
这是狡辩,女子连继承财产的资格都没有,又如何有权利要求分家?
说道理还是原告是贵妃,皇权在上。
纳兰佟桂忍不住开口反驳,“我没想过霸占贵妃娘娘的私产,这些都可以当作嫁妆让娘娘带走。”
何怀不依不饶道:“《大清律例》规定丈夫能够合法支配妻子的嫁妆,这与在娘家有什么不同?”
“只是掌控财产的人从父母长辈变成了丈夫。”
他冲着上方遥遥行了一礼,“诸位大人,贵妃的诉求是能够合法合理拥有属于自己的财产,这个财产拥有者拥有唯一性和排他性,也就是这个财产只属于贵妃这个当事人,合法的私人财产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其他人都没有染指的权利。”
“宋时规定妇人嫁妆非经许可不能动用,嫁妆不可带走此条法律出自元朝,明继元制,历经三百年,此法已经过时,无法适用当今时代。”
“当今陛下曾下令禁止裹脚之风,此为大善之策,却屡禁不止,试问连财产都无法得到保护的女子,如何能够反抗裹脚这股不正之风?”
何怀最后这句直接把话题层次拔高,在场官员面色严肃起来,皇帝的善政官员肯定要维护。
皇帝穿着一身便衣混在人群中,他听着群众激烈商讨,也有所得。
“宋朝女子过得这么好吗?财产不经允许旁人不能动用,我们岂不是过得还不如古人?”
“二十万两白银?难怪贵妃要打这个官司,官司要是赢了以后是不是可以让女儿来继承财产?”
民间有不少只生女儿的人家,为了保住家财往往会选择招赘婿。
这并不意味着家业落在女儿手里,身为男性的赘婿才是继承人。
有多少赘婿等二老离世就翻脸不认人的,但是没办法,世道如此,只能赌一赌人性。
“我家前面胡同的李瘸子就为女儿招了赘婿,今年李瘸腿摔了一跤起不来身,那赘婿就变脸了,整日在家摔摔打打,要是家财都由女儿继承,是不是就不敢了?”
“这不是可以立女户了?”
“简直是胡言乱语,女人怎么能单独立户,女户可是要上交女儿进宫!”
有人反驳道:“大爷,你说的是哪门子的事?现在都改朝换代了,宫里的宫女召的都是旗人,哪里还需要汉女?”
有人反应过来,是哦,女户不需要上交闺女,那可不就是好事?
栅栏外的喧嚣并未影响里面的审判。
知县拍了拍醒木,问被告,“被告可有什么想说的?”
纳兰佟桂丧丧道:“没有。”
他有什么可说的,不是早明白自己来这一趟是给女儿抬轿子。
明珠大人可是给他说明白了,这件事闹大也有闹大的好处,娘娘为民间女子请命,这可是大好事,他们一家名声污了算什么,等娘娘气过去,还能亏待家里?
纳兰佟桂知道自己来这里是做什么的,不过是配合走个过场罢了。
很快张茂就宣布了审判结果。
那就是没结果。
“此案过于复杂,需要上交内阁审核,今日退堂!”
紫翡脸色微变,“这就结束了?”
宝音起身,一点也不意外道:“这个案子是律法问题,需要经朝堂商议怎么补充这个漏洞,不是一个小小知县能下决定。”
还是那句话,案子的重点不在衙门而是在朝堂上。
朝廷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将女性地位压制到死,彻底剥夺女性拥有财产的权利,二就是给女性一个出头的机会。
且看朝廷博弈吧。
宝音也早早知道这场官司是没那么快结束。
最后还是要看皇帝决策,皇帝下令修改法律条文,下面官员才能依法审判。
没有指示那就继续僵持着。
她也不急,给民间一点反应时间酝酿一下。
她不打无准备的仗。
报纸就是她最好的舆论武器,皇帝拖着也没关系,她会让他见识到什么叫做民心所向!
且酝酿吧。
“没意思,就这么完了?”索额图嗤了一声,甩着手率先一步走人。
宝音也跟着走人,上马车刚要让人绕到宛平县衙去,就被跟随而来的太监拦住。
“娘娘,宫中有规定,您不能在外滞留太长时间,您该回去了。”
宝音语气冷漠,“怎么?我现在不想回宫,你们还要拦我不成?”
话音一落,一个身影上了马车。
宝音惊了一下,才看清楚是皇帝。
[他、他怎么在这?]
皇帝挨着宝音坐下,开口询问:“想去哪?”
宝音讷讷开口,“我有一个丫鬟被关起来了,我去救她。”
[刚才衙门里的事他都看到了吧?]
[他怎么不问我?]
皇帝握住她的手,吩咐开车。
马车踢踏离开,慢一步的明珠看着离去的马车若有所思。
方才似乎看见了皇上的身影。
他扫向一脸苦涩的纳兰佟桂,拍了拍他的肩。
“佟桂,你生了个好女儿。”
纳兰佟桂:“啊?”
第30章
马车哒哒向前。
马车里的宝音有点不自在, 她的手被皇帝合在手心。
“怎么这般冰凉?”他的语气似乎有些责怪。
见她手没有热,他直接握紧。
宝音有点不适应,努力让自己忽略这种亲昵触碰。
[一场雨下来降了起码十几度吧, 小冰河时期威力这般大吗?还没到九月,竟然降温这么多!]
皇帝再次听到了小冰河时期,心里模模糊糊有了概念。
“出来得匆忙, 忘记拿手炉,皇上怎么出宫了?”
她想要拽出手,却被皇帝给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