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睁开眼看了她一眼,伸手按住了她的手。
“这天下就好像只是我爱新觉罗的天下,全都掘墓人呐!”
“之前正阳街起火,离宫里那么近,百官无一救火,朕伤心呐。”
“朕待他们如何?有些人被多次弹劾贪污受贿勒索敲诈商人甚至卖官鬻爵,不都是朕保下来。”
“他们何曾将朕这个君父放在心上?”
[这不是很正常?明末包括皇帝都在掘国家的根,只有张居正一个缝缝补补。]
[大清继承了人家的江山,继承了人家的制度,没有将既得利益者清洗一遍,再怎么改,依然还是在大明尸体上缝缝补补。]
她宽慰了他一句:“这就是人治和法治的区别。”
见他还是闷闷不乐,她又拿起他手边的账本。
“不如就先从户部开始改革,这新式账本你也看过了,清晰明了,每一笔出入都有迹可循,一个国家要是账本都含糊不清,你还指望吏治清明?”
皇帝拍了拍她的手,“这次户部理亏,出了这么大纰漏,推行新式记账法正是时候。”
宝音点头,“我们慢慢来,先改革户部,再成立治贪部门,家里就要时不时扫一扫。”
“贪污腐败这种事历代都是难题,想要解决基本没有可能,人都有私心,我们能做的就是在他们头上悬一把剑,让某些人知道越线后就要自认结果。”
皇帝闻言点头,“若是后世查账会是怎么个查法?”
“我们那时候是中央派人入驻当地来查。”
“若是有人烧毁账本该怎么办?”
这是历来贪官对付朝廷派遣人员查案手段。
宝音冷笑一声,“干烧账本,那就意味犯的事情大了,凡是涉案人员全抓起来,一个个查,自证或查明清白再放出来,否则就等死吧!”
“跟这些人讲什么理?一个个分开羁押,分开审讯,防止串供,另外不要用本地官兵,从异地调遣官兵。”
这倒是给皇帝提供了一些思路。
从异地调人也是防止被涉案人员威胁贿赂。
“船厂这案子怕是里面水深,牵涉甚广,朕总不能都杀了?”
“不用全杀,杀几个贪污最多了,划下一道红线,贪污多少判坐多少年劳,查处贪污银子,若是不够命对方家眷归还,这罪也不用牵涉家眷,人留着只要活着就得继续还钱。还个几代总有还完的时候。”
“你看,你都对其家眷网开一面了,只追究本人,谁还能说朝廷乱杀?”
皇帝摇摇头,“你这一招杀人诛心呐。”
他也有些心动,若真要这样判,怕是官员都得警惕起来,因为贪污腐败只享一时之乐,若是被查出,子孙都被陷在还债的窝里。
别说什么科举了,光是债务就能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这种不是很伤天和的办法在朝堂上一提出,响应者众多。
皇帝冷笑一声,看来心里有鬼的官员不少,还没见过朝中官员这般齐心协力的。
“选出一个巡视组,再分出两队,一队去山西,一队去福建。”
“书杰带队,允许从广东调遣一千士兵。”
“康亲王,朕要你将这个案子查得明明白白,贪污了朕多少两银子一分不少给朕带回来!”
这可是他厚着脸皮从自己女人手里拿的银子,结果还被人贪了。
皇帝恨得牙痒痒。
现在台/湾已经收复回来,是该跟某些人算总账了!
***
罗起信站在正阳大街上张大了嘴,他怎么都想不到正阳街竟然烧毁了一段,此时正在忙碌重建。
他过来是看石狮子,传闻来京必看的一处景儿。
还未走到石狮子前,先看到火灾的事后现场。
沿着街被烧毁掉的店铺正在重建,几个工匠辫子盘在脑后,穿着灰色粗布衣服将房顶损坏的房梁给扔下来。
哐的一声,重重砸在水泥地上。
这次火灾涉及范围并不广,沿街商铺烧了十多家,损失最大的是一家钱庄铺子,账本欠条什么的都没了。
还有一家药铺损失也不小,好在着火时店铺有人,将贵重药材都抢救了出来。
这次起火的起因还未调查出来,坊间传闻是有人纵火。
罗起信看到街边有茶铺子,便过去歇脚。
“王东家,听说你把店铺给卖了?”
“唉,甭提了,这铺子生意本来就不好,重建还得一笔费用,还不如卖了省事,人家愿意出钱重建,我想着干脆就买了,换到宣武门再买一间。”
“我开的是茶水铺,到哪里都是做生意。”
“也是,菜市口那块现在不一样了,你去那广场看了没有,那么大一块地都铺上了水泥,看着可真敞亮,哪里像咱们正阳街还是老样子,没有朝廷允许,这路都不能动。”
“这是御街,皇帝老爷去天坛祭祀,没有朝廷允许,谁敢修啊?”
有人羡慕看向那位王东家,宣武门大街的路已经开始修了,且还是平整的水泥路,往后下雨也不用担心脏鞋子了。
王东家佯装无奈挥挥手,“也没什么值得羡慕的,每个月不是得交点费,得交好些年呢。”
“就算交钱我也愿意,有人打扫街面,沿街隔几步还有个免费厕所,比咱们这方便多了。”
“对了,贝勒尚善家的事你们可听说了?”
“你是说他家庶子充嫡子,然后被继室害死的事?”
“不是说还在审吗?”
“嗨,怎么审,人家继室害死人什么处罚都没有,按照律法人家没罪!”
“好像尚善的宠妾不愿善罢甘休,不对连原来被当成庶子养的嫡子也被原配娘家带回家了,原配家都去宗人府告状了。”
“嘿嘿,这些贵族老爷的府里也很刺激。”
罗起信竖起耳朵,心里痒得要命,竟然有贝勒府闹出了继室杀原配所出嫡子,这嫡子还是宠妾所生,在原配生产后调换了孩子?
他瞳孔震惊,哇,京城的百姓好厉害,这种事也能当街聊的吗?
罗起信在茶铺喝了半个时辰茶,等撑不住找茅房时才结账离开。
从公共茅房出来,他沿着街往南转到了骡马市大街。
跟正阳街不同,才拐进来就看到两边街道被挖开,发臭的泥土散落在坑两边。
为数不多的商铺干脆关了门,还有一些胡同口也被栅栏挡住,显然是不准进出的意思。
罗起信走了一刻钟才看到菜市口,菜市口也在修水渠,街道四处弥漫着一股腐烂味道,然后他看见路边围着数十人。
还未走近就听见有人指指点点。
“肯定是杀猪广杀的,前两年是他亲口说他婆娘跑了,现在翻出来就在他家铺子的水渠下藏着,肯定是他杀的。”
罗起信凑近人群里听了一会儿,原来是这里挖水渠挖出了一具尸骨,根据附近人回忆,尸骨所穿衣服和菜市口一位杀猪匠老婆相同,听说两年前杀猪匠老婆熬不住被丈夫打骂偷偷跑了。
她丈夫见天就骂,令附近的人深信不疑,现在发现尸体,嫌疑最大的就是那个说她跑了的丈夫。
罗起信看旁边两个拿着木板夹着纸快速记录的人很是奇怪。
然后就听一位阿妈拉住其中一人道:“姑娘,会登报吧?加一句临街王嫂子豆腐店提供的消息。”
“会,会加上,感谢婶子提供的线索,要不是你认出那衣服是谁的,怕是很难查出这尸骨身份。”
“咳,我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这件衣裳好看……”
“王婆你怎么不说你看到慧娘穿这件衣服骂了她一句风骚?”
“对,报人小哥,可别听她胡诌,要不是她煽风点火,人家夫妻也不会吵起来,说不定就是这老婆子的话才让猪肉广失手将人打死!”
“你们冤枉人,我不跟你们说了!”王婆灰溜溜挤出去不见了。
罗起信看得目瞪口呆,他才来京城一日,总觉得京城好像出乎了他的想象。
近在咫尺的北城司已经将人拿下,那胖墩墩的猪肉广一脸灰败被押走,只留他老母亲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连续撞见了两起案子,一件事杀妻案子,一件事道听途说的杀子案,让罗起信对于京城印象是大为改观。
当然他此时还不知道还有更突破他想象的事情即将发生。
两桩案子影响甚大很快递上了御案。
皇帝关注的是继室杀原配嫡子案。
此类案件近些年来逐步增加,特别是宗室,关系着爵位传承。
原配嫡子就是继室的眼中钉,哪怕是身在宫里的皇帝也听过此类案件。
幸运的是尚善的嫡子还活着,只是被换了身份当成庶子养。
那妾室也是罪有应得,最终是她亲子替她偿还了恶果。
跟皇帝关注不同,宝音更关注杀妻案,她敏锐嗅到机会。
她抿了抿嘴,想到某人再三叮嘱过她,想要有大动作时跟他通通气,可不准再出现学子游街示众这种事。
她还是耐着性子去乾清宫见他。
皇帝见她过来,并不是很意外。
不过他没有开口,而是等她主动说明来意。
皇帝盯着案宗越看越恼火,从二十一年到今年加上尚善家这个一共发生三起,还有原配所出嫡子突然病亡的没有统计。
这让他不由联想到赫舍里氏皇后在世时发生的事。
他子嗣运好转正是在皇后没了以后。
摇摇头,甩去这种匪夷所思的念头。
皇帝将手里的案宗递过去。
“给我提提意见,未来这种事或许会更多。”
宝音接过来,安静地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