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咸的海风吹打在脸上,一颗金黄的蛋饼在天与海交接之处升上来。
这种站在高处看海景跟站在山崖上看区别还是挺大。
他眨了眨干涩的眼睛,低下头发现又多了一批衣衫褴褛的人,这次人数比先前还要多,少数也有数百人。
数百人站在甲板上,将某一块位置都给填满了。
有人抬头,他忍不住挥手。
隔壁传出激动嚎叫声,罗起信伸出半个身子才发现此时站在阳台上的人还不少。
船延伸下去的梯子总算是收起来了。
罗起信知晓这是船准备开动了,他还是很好奇这船是怎么动起来的。
这么大的钢铁船没有上千力士踩动轮桨,怕是没法让大船动起来。
正想着他就看到啊不远处的烟囱冒起了一股浓烟,浓烟不断然后船缓慢动起来。
动、动起来了……
罗起信惊讶了,他飞快进屋子抓起钥匙戴上门扣上锁往一楼跑。
等跑到甲板上,他发现船沿聚集了不少人正冲着岸边挥手。
他没有理会,而是想要找船长室,他想知道这船是什么发动的,为何不像是人力驱动,更像是自跑船?
自跑船前朝出现过,几代造船的罗家自然是听说过。
原本以为这只是传言,因为谁都没有见过实物,谁能想到突然就蹦出来了。
罗起信在甲板上跑了一圈才找到前往船长室的入口,然而他被门口的船员给挡住了。
“客人,这里是船上重地,禁止外人靠近。”
船员警戒地抽出刀,罗起信发热的大脑这才冷静下来。
“不好意思,我迷路了,走错了地方。”
他举起手后退,脸上流露出遗憾之色。
他退到甲板上,靠着船舷观察位于后方的轮桨,看了很长时间海岸已经变成了一道黑线,他突然盯着那不断冒烟的烟囱陷入了沉思。
他眼睛亮了起来,像是看穿了某个谜题,“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精神奕奕上了三楼回了自己房间,或许是已经驶入了大海,船速跟着提升,船边都是冲开的浪花,偶尔还有大鱼追着船游动。
罗起信掏出了纸,虽然已经弄懂船是用热力驱动轮桨工作,他还是没能弄清楚这热力是如何将轮桨带动起来。
咬着从百货铺买的方便书写的硬笔,罗起信在纸上写写画画。
写了一会儿他又打起哈欠,终于忍不住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他是被门外繁杂的脚步声吵醒,有人在赞扬食堂的生鱼片滋味不错。
罗起信摸着咕咕叫的肚子,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在哪里。
他在船上,一艘前所未有的巨型能自走的钢铁船上。
翻身起身,他穿上鞋取了银票下楼。
若是说二楼三楼是住人的地方,那么一楼就是一条消费地方,他之前跑的时候可是看了,人家直接将一条商业街都搬上来了。
衣食住行满足了船客的所有需求。
一楼楼梯口是一家小银行,银行门前竖着一块木板,木板上贴着一张红纸,大致意思是船上消费得用专门的货币,需要先用钱换了才能使用。
下面是各家银票兑换的汇率。
罗起信早就将银子换成了泰山银行的银票,这会儿倒是占了便宜,因为泰山银行的银票在船上是一比一兑换。
他进入掏了十两面值的银票,然后换了一沓很小面额的纸钞。
纸钞上写着靖远号专用钞,最小的面额是一元,还有两元、五元、十元、二十元、五十元、一百元。
最小的是一元,最大是一百元。
一元等同一文钱。
厚厚一沓拿在手里罗起信总算是明白为何船上要换成自己的纸钞用了。
这次买得起船票上船的都是有钱人,说不定手里攥着大把银票,这些银票在船上很难破开,还不如换成专门的纸钞,等下船时剩下多少再换回去。
银行旁边是一家看起来很高档的酒楼,门和窗户都是大片玻璃制作,这种西洋来的玻璃经过民间改良,如今各省都有玻璃厂。
玻璃价格没有低下来,却已经压了西洋玻璃一头,因为本土的玻璃更加清透,像江南一带的豪商谁家别院要是没装玻璃就会被跟穷挂钩。
罗起信哪怕身在福建也听闻了江南这几年的斗富事迹。
酒楼牌匾写着兆庆楼三字,这是漳州本地最有名的酒楼,做生鱼片是一绝。
罗起信家就在海边,吃鱼是吃够了,他继续往里走,路过几家金店、银铺、香粉还有成衣铺子,他在一家门匾上写着“吉祥快餐”四个字的食铺门前停下。
这家食铺子人非常多,比之前那家看起来高档的兆庆楼生意还要好。
店里穿着褐色布衣围着红色围裙的伙计正在指挥刚进门的人排队。
有个伙计递过来一个长方形木盘子,他见前面人都拿了也接了过来。
排了一小会儿,左右边出现了一小盘菜品,罗起信立刻明白了,这里没有点菜,想吃什么取什么。
取米饭的地方就是结账处,柜台后面的人扫了他盘子一眼报了价。
“一共十八元。”
罗起信默默抽了一张二十的递过去。
他找到了一个空座,本来以为这家店食物这么便宜味道应该很普通,等吃到嘴里他瞬间震惊了,完全不输给一些酒楼大厨。
这辣椒炒肉片完全被豆豉激发出来了,还有红色果子炒鸡蛋,本来会以为很怪,没想到酸酸的非常下饭。
最后一道小青菜可清脆爽口。
两样菜都很下饭,巴巴掌大的米饭没感觉就吃完了。
他拿了碗又去装了一碗,一碗竟然要一元,吃着米饭他心里匪夷所思,这价格也太便宜了,这可是细粮!
一文钱不觉得亏吗?
吃完饭他没有多坐,摸着肚子走出去,才到甲板就看到数百个衣衫褴褛的人坐在甲板上吃饭,
他们吃的是黄色的粉糊糊,旁边还有人在打饭,有人吃完一碗又迫不及待去排队。
罗起信本来吊着的心放下来,那些衙役应该不算骗人。
正打量着,身后传来了讨论声。
“……我觉得胶垫需要更换,船才开第一天,胶垫就断了根本无法保证接下来的密封问题。”
“上面早交代了胶垫要硫化,是你们自己不信任,非说要尝试一下,现在出了问题是谁的责任?”
“船在大海上,上哪停下给船维修的时间?”
“不是快到台/湾了吗?在台湾停留两天……”
说话声音越来越远,罗起信扭过头去就看到两个极年轻的青年。
他心里塞满了疑问,迫切想要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可惜,他现在连人家遇见的问题都听不懂。
中午过去没多久就看到了一片陆地,很快有人惊呼,“那是台/湾!”
罗起信也很惊讶,他知道这艘船快,却不知道这艘船如此快,早上出发,下午就到台湾了,这速度怕是那最快的官船都比不上。
或许是发现了这艘海上巨兽,很快几艘海船便冲这边驶过来。
双方很快相遇。
不,或者说是靖远号先靠近了那些小船,船上穿着兵服的人明显是滞留在台/湾的水师。
水师所御的船跟靖远号比起来有些好笑。
罗起信却没有笑,他看到了木船跟钢铁船之间巨大的鸿沟,这钢铁船就根本不是这个时代该出现的产物。
看得出来船上的水师很紧张,这也很正常,要不是水师刚打了胜仗,怕是没有底气来拦截靖远号。
一个穿着船员差不多样式的老头脚步迅速走到船头,他接过船员手里的旗帜迅速飞舞几下。
罗起信看得懂旗语,这是在告诉水师他们不是敌人的意思。
或许是消息不够灵通,这些滞留在外的水师并不知道福建造了这么一艘举世罕见的巨铁船。
拦住前面的两艘船开到外围,然后就在两排水师的“押送”下往港口驶去。
港口在台/湾西南部,这里往北是大片平原也是台/湾府所在地。
靖远号停在港口,原本拥挤在港口上的船纷纷躲避,显然都惧怕这个大家伙,但是看到船舷边热情挥手的人,原本留下岸边的人不由停下了脚步。
不像倭寇,也不像洋人,再仔细一听,嘿,是老家口音!
岸边当即有人将手挥了回去。
船上的铁梯子一节一节放下去,船长领着几名船员下去。
梯子口已经有穿着官服的人等着了。
“我是不是看错了,怎么看到了同村的三堂叔?”
这边的热闹难免将流民吸引了过来,往后这就是他们生活的地方,肯定要看看,其中一人揉了揉眼睛大叫起来。
他的同伴忙示意他小声点。
“可看清楚了?”
“没错,三堂叔二十年前说出去闯荡,后来也没了他音讯,原来是来了岛上!”
他看着三叔有些唏嘘,当年村子穷,不知多少青壮年出去自求生路,后来有传言说三叔他们投了郑爷爷,也有说被吴王爷抓去当兵。
再后来朝廷将两方定为叛逆,村里也无人再提起这事。
“没想到三叔竟然在这,看着还不错的样子。”
一看落脚之地有熟人在,这人顿时松了口气,他拉着女儿宽慰媳妇。
他们所在的村子在山里,春日里衙门派人来说要让村里挑选几户人家出海开荒,最好选那人口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