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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大雨洗去了三伏天的燥热,早晨傍晚变得凉爽很多。
最热的十多天过去,行宫众人像是一下活了过来,几乎每日都有人在围场打猎。
佟国维忙碌了半个月,脸色一日比一日难看。
收集的资料已经堆满了桌子,他心中满是惶恐,他看到的不是什么洗白的证据,而是荣华富贵在远离佟家。
他目眦欲裂瞪着面前桌面上的纸稿,恨不得天降大火将这些焚烧干净。
可是这件差事并不是他一人在办,承德地方衙门也掺和了一手,许多户籍资料都是衙门提供。
他想遮掩恐怕也无用。
佟国维脑子阵阵刺痛,他忍不住闭上眼道:“去将大老爷请过来。”
佟家早已分家,只是二府非常近,就是隔壁。
东府自然是继承了佟图赖爵位的佟国纲。
跟一心想送女儿进宫的佟国维不同,佟国纲心思都在朝堂上,还是八旗数得上的武将,皇帝对于这位大舅舅也是十分看重。
佟国纲一个时辰后才过来,在行宫这边他也没什么差事,除了被皇帝召唤进行宫,大部分时间都在猎场巡逻。
二弟身边人找来的时候他刚护送打猎回来的大阿哥回行宫。
“二弟找我?”
佟国纲下了马拿下头盔,大步朝书房走去。
佟国维神色阴沉道:“大哥,有一件事我拿不定主意。”
佟国纲惊讶,这个弟弟可是一向自视甚高,喜欢独裁,有朝一日竟然寻求他来拿主意?
“二弟因何事为难?”
佟国维先说了半个月前被叫进宫领到的那件差事说起。
他抿了抿嘴,盯着桌上的文稿道:“情况有些不妙,民间表亲结亲出状况很多,不少四处求子,还有一些产下傻孩子、残疾孩子,这些情况远远超出正常夫妻。”
也不是没有生出正常孩子的,有些还很聪明伶俐,只是在庞大的例子中不值一提。
佟国纲将头盔往地上一扔。
“你的意思是咱们家的女儿跟皇上血脉太近,很难生下孩子?”
“委屈了皇贵妃。”佟国纲叹息一声,先前自家弟弟要送布尔和玳他也是赞同,原本以为是皇贵妃不易受孕,见宫里的孩子一个个往外蹦,他也就默允了这件事。
谁能想到原因是这个。
是啊,谁能想到呢?
亲上加亲是好事,自古就有,谁能想到还有这种后果。
“送布尔和玳入宫这事我看就算了。”佟国纲叹口气道。
佟国维咬紧牙关,他还是不死心。
“只是一地例子,也许其他地方不一样?”
佟国纲见他不死心有些头痛。
“咱家不成,要不从嫡枝挑选一位送进宫?”
皇帝是他们姐姐的孩子,跟他们血缘太近,那嫡枝总该成了吧,嫡枝都远到不知道多少代了。
佟国维没好气道:“大哥,我怎么可能让这种好事拱手让人?”
他们这一脉本就压得嫡枝不能翻身,当年宫里不是没有嫡枝的女孩,后来他把女儿送进宫,硬是将那女孩给挤出了宫,双方都结仇了,怎么还能让他们翻身?
佟国纲没好气问,“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该如何办?”
“公爷,皇上派人来询问您差事办妥了吗?办完了快些去复命。”书房外大管事敲响了门小声说道。
佟国维憋气道:“说曹操曹操到。”
佟国纲倒了一杯茶递过去,“消消火,这事不怪皇上,我回来前可是听说了索额图跟明珠又闹起来,皇上找你去应该是想灭火。”
佟国维奇道:“他们二人还没消停?”
台/湾捷报传入宫,明珠找了个由头想让皇上惩罚当年反对□□的。
这摆明是针对索额图。
索额图已经第二次站错队了,第一次是反对平三藩,第二次是不赞同□□。
结果这两件事都被皇帝办成了,如今皇上大权在握,功臣要赏,跟他对着干的朝臣肯定也要收拾。
明珠显然想趁这个机会将索额图挤出朝堂。
佟国维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依我看,皇上似是没有惩罚索额图的意思。”
佟国纲看得很明白,朝堂怎么能让一人独领风骚,说不定接下来皇上还会对索额图赏赐一番。
第101章
正宫内, 气氛肃穆。
皇帝歪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听着下方争吵。
下方索额图和明珠倒是未出场,出面争论的是依附两党的官员。
明方掀出去年索党上奏的折子, 还给索党定下几项罪名。
从延误战机到战前拖后腿指使户部延误发给前方练水师的军费,这军费最后还是皇上私库垫付。
索党则一一反驳,言明党无中生有, 他们反对□□,并不是赞同郑氏裂土封王,而是发动战争时机不对。
八年平叛才结束, 国内反战情绪高涨, 不宜再动兵戈,他们反对不是因为不想□□, 而是希望给百姓一个休养生息的时间。
明党像是抓到机会一阵猛打, 事实证明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若是再给郑氏时间, 怕是很难再将台/湾收回。
索党也没料到施琅打得那么快, 在这件事上理亏,又将话题转移到户部上。
户部本就没有余钱, 没钱给水师发放军费, 跟他们有何关系?平三藩期间每年半数税收都投入前线, 剩下一半还得应付国内灾害, 户部每年赤字, 掏不出银子给水师发放俸禄跟他们有毛关系?
这个锅,索党表示不背。
明党表示,皇上私库都能挪出银子,户部怎么可能没有,这事一定是你索党干的。
你看索额图都要将女儿嫁给户部老大了, 你说没私下交易,这事谁信呢?
双方眼看就要演一出武打闹剧,门外太监激动高声上报。
“议政大臣佟国维觐见!”
皇帝睁开眼,“召。”
下方十数人终于冷静下来,分成两排,井水不犯河水。
佟国维大步进入宫殿,一进来就感觉到气氛异常。
“奴才叩见皇上。”
“起。”
皇帝见他身后跟着四个内监正抬着两个木箱进来。
木箱轻轻放在地上,佟国维朝上方一拱手。
“皇上,您让奴才查的事已经查完了,这些都是相关证据。”
这话一出不论是索党还是明党都有些惶恐,他们误以为佟国维查的是跟他们相关的案子。
在这朝堂上混的,谁能保证自己能明哲保身?
皇帝扫了下面面色惊慌的众人一眼,心里冷哼一声,目光又放在老神在在的索额图身上。
从索额图又到明珠,看完一圈才向众人道:“尔等都是大清的股肱之臣,朕相信尔等不会有不轨之心,至于朝中先前有反对征讨台/湾声音也是正常,都是站在不同立场表达看法,朕还不至于容纳不下这些反对声音,来个秋后算账,此事不必再提。”
见有人还不肯死心,皇帝全当没看见。
“半个月前有人上了密折,说民间亲上加亲之风盛行,然而此举却不妥,还列举了三代以内成亲对子嗣有妨碍,姑表、舅表也包含其内。”
“民人众多,这个影响忽略不计,近些年我们满人也在提倡亲上加亲,若血缘太近真对子嗣有妨碍,怕是对我满人影响最大,满汉不通婚,几代之后满人彼此联姻都是血亲关系,怕最后会亡国灭种。”
“此番言论在朕看来就是危言耸听,可后果实在是触目惊心,只能私下去调查。”
佟国维接话,“奴才联合承德地方衙门做了些册子,凡是近亲成婚的都登记造册。后又派人去当地查问,将每一户婚后所生子嗣,子嗣多少,子嗣健康状况都登记在内。”
佟国维一脸凝重道:“只承德一地,近亲成婚的有三百户,其中一百零二户七年内未生下子嗣,一百六十三户生下子嗣有残疾,十六户智力低下,这还只是愿意养的,被遗弃的目前未查出准确数据,健康的孩子十不存一。”
承德在建行宫前这里没什么人,自皇帝选中这里建造行宫,就有不少王公大臣圈地跟着建庄子。
佟国维查的也是这些庄户和庄内佃户还有行宫的匠人。
皇帝听完这数据就皱起了眉头,其他原本吃瓜的大臣也惊住了。
孩子夭折残疾智力低下这种不是报应吗?怎么跟亲上加亲扯上关系?
佟国维报完又补充了一句,“奴才也不知这些准不准确,还是凑巧,查的都是行宫周围庄子。”
皇帝意味深长看了佟国维一眼,然后对其他大臣道。
“此事交给顺天府,由顺天府勘察治下百姓,相关结果在朕回京后将递交。”
留在京城的顺天府没想到隔空砸过来这么大一口锅。
天气越发凉爽,御驾准备再次出发木兰围场,宝音却不想奔波,她有了回宫的想法。
皇帝去木兰围场后还要绕道山西再回宫,说不定得冬日了,宝音自然不愿意在外待这么长时间。
皇帝西巡无论是去木兰围场还是西巡都是政治任务,她则不需要。
来这边避暑的两个月,她这里不知积攒了多少事情没能处理。
“你要回京?”
皇帝奇怪道,“怎么想起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