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动作齐整地从长椅上站起来，举起右手，食指与中指交错抵在眉心，齐声诵念了三遍“贪婪”的尊名，最后说了一句“您高于一切”，才缓缓放下手，重新落座。

　　紫衣大主教翻开了法典，用悠扬的声音开始诵念。

　　林傲和众人一样虔诚地聆听着，同时暗自提高了戒备，预防着无处不在的洗脑。

　　但很快她就愣住了。

　　拥有精神系异能的她能够感受到大主教没有使用任何的异能，她是真的在用实实在在的内容打动聆听者。

　　林傲用余光瞟了一眼赵晴。

　　赵晴听得很认真，听到神重新创造了人类的时候，眼眶里还流下了真实的眼泪。

　　唔……这就是赵晴提到的思想矫正吗？似乎对自己没有什么效果啊。林傲的思绪刚刚发散开，就见到大主教抬头，那道不容忽视的目光从法典移到了她脸上。

　　四目相对，林傲立刻收敛住乱七八糟的念头，她眨了一下眼睛，眼神里当即充满求知欲。

　　“伟大的神在废墟之上为新诞生的人类划出了一片没有污染的净土，祂保护着祂卑微而又忠实的教徒。”

　　“我们沐浴在圣光之下，为神明演奏混乱的乐章，以此博得祂的欢喜……”

　　林傲侧耳倾听，脑海中自动去掉了那些复杂的修饰和浓厚的滤镜，从主教的讲述里还原出了一个相对简单、好理解的版本。

　　在法典的描绘中，旧世界化为废墟，新世界刚刚诞生之时，是最为美好与和谐的时代。

　　由“贪婪”创造的人类在丰沃的土地里种植作物，用鲜血滋养万物，用矛盾取悦神明。

　　然而这样“美好”的时代没有维持多久，就遭到了“智慧”的破坏。

　　“智慧”引诱了“贪婪”创造的人类，用科技的手段使她们变得……不那么合祂心意。

　　她们学会了使用工具，学会了判断与合作，混乱与矛盾减少了，代代繁育以后，新诞生的人类不再是“贪婪”天生的教徒。

　　她们开始向往神国之外的世界。

　　传播室上方的白光消失了，偌大的房间陷入了黑暗，黑暗中响起了悲怆的抽泣声。

　　紫衣大主教站到了林傲面前，林傲从长椅上站了起来，她们面对面。

　　“你的思想和她们一样，受到了玷污。”大主教叹息着说，“有人蒙蔽了你的思想。”

　　林傲刚刚放松一点的神经又绷紧了，开始思索被洗脑后的应对策略。

　　“没有关系，神会原谅祂忠实的眷属，只要你见到真相。”大主教手里的法典自动翻到了下一页。

　　下一页，记载着第一批人类离开神国后发生的故事。

　　“‘智慧’不断引诱着人们离开神国，终于有人受到了蛊惑，她们从神国离开，背叛了神。她们带回了可怕的污染，污染像瘟疫一样在神国内传播，将人类变成了可怕的怪物。”

　　林傲瞳孔微微睁大。

　　这是异能者和堕落者的由来！

　　第一批人类离开神国，被黑暗污染，将污染传到了神国之内。

　　不断在神国与黑暗之中穿梭的人，是污染传播的来源与媒介……是造成现在一切悲剧的源头！

　　“我们不断地祈求神明原谅，祈求祂的眷顾，但这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绝望的母亲’只能祝福祂最忠实的眷属，赋予她们吞噬污染的力量，并降下泉水，使其不被污染玷污。”

　　“我们一代又一代地吞噬着背叛者，期盼着，曾经的幸福再次降临，期盼着‘绝望的母亲’不再悲泣，神国不再遭受污染。”

　　林傲已经听呆了。

　　在异管局的描述中，异能者是与怪物共生，被污染的人，她们从污染中获得力量，不断地对黑暗进行探索与清洗，以免滋生无法解决的祸患。

　　她们行走于黑暗之中，向往着光明，她们受到最严苛的管理，一旦觉醒就与旧环境脱离，投入为理想奋斗的道路。

　　她们是教会餐桌上的餐点，在教会的迫害下努力守护着普通人最后的幸福。

　　而在教会的法典之中，一切都颠倒了。

　　异能者是背叛神国的人，她们不断从黑暗中带回污染，是一切的源头，教会的人吞噬她们的异能，是为了净化神国……如果没有人离开神国，就不会有污染了……是异管局不停地外出导致了如今的局面。

　　不仅如此，她们还带回了属于“智慧”的科技，不断地蚕食着这片神国，使“贪婪”陷入愤怒与绝望。

　　林傲喃喃着，再次念出了“贪婪”的尊名。

　　“祂是‘贪婪’的象征与化身。”

　　“是‘毁灭之主’，也是‘绝望的母亲’。”

　　“祂既是新生，又是终结，是笼罩于秩序之上的血色阴影。”

　　林傲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了。

第55章

　　“我为自己的肤浅而深深懊悔。”

　　林傲低着头说, 胸腔内急促的心跳逐渐变得平和。

　　她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穿着深紫色教袍的大主教正在看着自己。

　　大主教的目光温和, 却又有着难以言喻、无法忽视的压迫感。

　　绝大部分人都无法正面承受这种压迫，这是绝对强者自带的威严，大主教看似温和的态度也无法让人放松，只会让人精神更加紧绷。

　　毕竟有的时候，上位者的温和，代表着地位与实力的绝对碾压。

　　她已经有了两个A级异能，但在此刻，在大主教的目光下林傲仍然有种自己是只蚂蚁的感觉, A级异能只是让她成为了一只强壮的蚂蚁。

　　林傲适当地表现出了颤栗。

　　在大主教来之前, 赵晴曾别有深意地提醒过她，大主教能够看穿人的心灵, 辨别谎言。

　　不过林傲对大主教投来的注视并不担心, 因为她没有在表演，她所说的话都代表着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她所展露的都是自己真实的情绪。

　　法典里的记载没有问题，异管局的困境与理想也没有问题。

　　二者看似矛盾, 实则只是立场不同而已, 每个人都选择性地描述了有利于自己的那一段历史与事实，给自己披上了一层好看的皮。

　　归根结底, 无非是信仰与不信仰的问题。

　　信仰“贪婪”的教徒不会想着离开神国, 也不会想着改变现状，在她们眼中只有神明，神明创造一切，也拥有一切。所有想离开神国的人都是叛徒, 都应该处以死刑。

　　不信仰“贪婪”的人受够了原来混乱糟糕的原始生活，她们见到了一丝黑暗背后的曙光，就如飞蛾扑火一样扑了出去。而当她们离开神国，发现自己被黑暗污染时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她们只能背负着罪恶一条路走到黑……当然，她们不在明面上宣扬自己的想法，而是暗戳戳地行动。

　　话说回来，其实在第一批被污染的人回到神国时，教会就应该把这些人都处理了才对。

　　没有处理还放任污染至今，让人很难不怀疑教会在圈养异能者。毕竟没有被污染的异能者，负责吞噬污染的神明眷属也将失去存在的意义。

　　想明白这一层，林傲对教会和异管局的认可度同时达到了一定的峰值。

　　她之前一直觉得这个世界的人都是疯子，现在才发现大家还是有一定的逻辑的，甚至连这个混乱的世界都有逻辑。

　　每个人都被裹挟，每个人都在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但每个人都很邪恶。

　　现在的林傲理解教会，也理解异管局。

　　她在大主教面前说的是真话——她为自己的肤浅而深深懊悔。

　　人有两条腿，就应该踏两条船。

　　况且理解、懊悔，又不代表着信仰。

　　无懈可击的逻辑让林傲脸上的表情完美到找不出一丝瑕疵。

　　“你已悔改。”

　　大主教缓慢地说，随着话音落下，笼罩着林傲的压迫感不见了，周围凝固的气氛重新流动。

　　林傲知道自己暂时过关了。

　　大主教回到了传播室的宣讲台后面，最后带领着大家唱完了祝歌。

　　在歌声里，众人依次离场。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赵晴用胳膊撞了撞林傲。

　　“非常好，信仰坚定。”林傲连打了两个哈欠，“要是能放我回去睡觉就更完美了。”

　　“快了。”赵晴安慰道，“我们今天还剩最后一件事，等大主教有空见我们的时候，向她汇报工作。”

　　“那我是不是现在可以先睡一觉。”林傲认真地问。

　　赵晴：“恐怕你只能在椅子上靠一会儿。”

　　林傲喃喃道：“你知道牧师对我的病情有什么建议吗？她建议我好好睡两天……等汇报结束我能不能申请两天不需要积分的假期，养一养我的工伤。”

　　赵晴面露难色，“一会儿汇报结束，如果你有那个胆子的话，可以等我走了再单独和大主教申请。”

　　“但你真的要为了10点积分特意打扰心情不佳的大主教吗？”赵晴问，“这么冒险值得吗？”

　　林傲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自己的负债，悲惨地说：“值得。”

　　林傲边说边和赵晴肩并肩走过走廊，回到她们四人小分队的房间里等待大主教的召见。

　　房间里，叶安和任宇春已经到了。

　　“嚯，林傲你的眼睛被人揍了吗？”任宇春一见面就忍不住问。

　　“猝死的前兆罢了。”林傲从角落拿了一个鹅绒抱枕压在头下。

　　她闭眼前在屋里挑选了一番，选了相对靠谱一些的叶安，“麻烦你一定要在五十五……不，五十九分钟以后把我叫醒。”

　　“一定！”

　　叶安和赵晴交换了一个眼神，奇怪地问：“你干嘛对自己这么狠？多睡一会儿世界又不会爆炸。”

　　“那可不好说。”林傲说着一顿，突然想起自己还有电击手环可以定时，她点了点头，“不过你说的也对。”

　　她不再解释，悄悄伸手设定好时间，眼睛一闭晕了过去。

　　很快，房间里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你到底对她都做了些什么？她还是个刚加入的新人，你不要指使得太过分了。”叶安看着林傲惨不忍睹的睡姿，和赵晴说话时不自觉带上了点质问的语气。

　　嗯，一个刚加入教会，第一次外出执行任务就熬夜点“外卖”的新人……赵晴在心里嘀咕。

　　外卖在教会内属于人人知情，但不能直接点明的存在。